第八十八章 你是我的眼
作者:沐清公子      更新:2020-05-09 15:22      字数:2470

梁宜贞嘴唇微启又闭上,默了半晌,只试探道:

“大哥他…如今倒也无碍了。”

“你道他如何活过来的?”梁宜萱厉声斥道,背转过身偷抹眼泪。

梁南清蹙眉,抚了抚大姐的背,接道:

“当年大哥吊着半口气,被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才勉强撑到薛神医来。”

薛神医啊。

梁宜贞松半口气:

“还好,还好。”

毕竟,薛诸葛是名留青史之人。前阵子她身中寒毒就快拿过去,亦是靠薛诸葛起死回生。

“还好?你有没有良心!”梁宜萱猛回头,“你也真会挑,那剧毒本无解药,薛神医将大哥带回山上,治了整整三月未见起色。你还说风凉话!你真是……”

“可大哥活过来了!”梁宜贞焦急打断。

她急于知晓真相,实在没心思去听大姐的责备,也来不及替原主忏悔。

梁宜萱蓦地一愣。

是啊,大哥活过来了。

活着,不就是还好么?

她缓了缓心绪,接着道:

“其实,那三月里薛神医寻着个古方。只是年岁久远,又无医案参考,怎敢贸然给大哥用?稍有差错,谁也担不起这份责!就在家人束手无策之时,凌波哥挺身而出,要为大哥试药。”

“什么?!”

梁宜贞惊地弹起,背脊僵直,动弹不得。

梁宜萱的眼更红更酸:

“结果如你所见,为了试药,凌波哥双眼废了;而大哥,用过调整后的解药得以痊愈。”

她深吸一口气:

“我想你也忘了吧。凌波哥初初失明时的无助,大哥清醒后得知真相的痛苦。你都不记得了吧?”

梁宜贞哑口无言,呆愣望着大姐,眼神却空洞无比。

难怪,那二人分明同岁,梁南渚却也称鄢凌波一声“哥”。

也难怪,他防贼似的防着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冤孽,太真实,太可怕。

梁宜贞声音颤抖,挤出几个字:

“凌波哥他…为何这么傻…”

她眼圈亦发红,心中隐隐猜到答案,却倔强地不愿承认。

答案,只会加重她的愧疚。

“能为什么!”梁宜萱噌地起身,“毒是谁下的?他在为谁赎罪?你心里没数么?”

梁宜贞猛退两步。

一连逼问之下,她低垂着头,再不敢看大姐的眼。

梁宜萱步步近前:

“我如今还记得,他失明后说的第一句话。他说:害人都会有报应的,这就算是报了,日后不会报应在宜贞身上了。”

一晌静默。

梁宜贞双手紧攒成拳,周身都是冷汗。一口气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梗成一块重石深压心底。

咚——咚咚!

清脆打更声,梁宜贞猛地一颤。

月色朦朦,只有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角落靠着一把逢春平日扫花的笤帚,有些孤零。

偌大庭院,无半个人影。

面颊的泪痕早干了,她也不知何时送走的大姐与小弟,只是独自呆坐良久,似想了许多事,却什么也想不透。

“小姐,还不睡呢?”

穗穗揉着惺忪睡眼,倚在门边囫囵道。

梁宜贞见她穿着寝袍,道:

“不是睡下了么,怎又起来?”

穗穗噔噔跑过去,因着昏沉,歪歪倒倒的。

她一把抱住梁宜贞:

“穗穗想陪着小姐。”

梁宜贞一愣,眼圈不自主红了半分。

她回身搂着穗穗,摸摸她的额发:

“有你们如此待我,这辈子很值得。”

正要举步,穗穗已在她怀里打起瞌睡。梁宜贞不由得微微含笑。

…………

连日阴雨,川宁终是晴空大放。

晋阳侯府一片忙碌,仆婢们排排往来,流水似的出入。

薛氏挽着老夫人,笑道:

“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知咱们今日上山祭祀公主,可不就放晴了么?”

老夫人含笑满意点头:

“世孙的孝心是天地可鉴的。”

梁南渚今日一身素衣,发髻亦无妆饰,干干净净,不落俗流。胯下一匹雪白马儿,昂首挺胸,亦染着股傲气。

“凌波哥,”他俯身对着车窗,“山路颠簸,小宝不靠谱,过会子我扶你。”

“大哥辛苦,我来扶凌波哥。”梁宜贞忽凑上来,冲梁南渚明媚一笑,“大哥早!”

话音未落,她又端端施礼。

梁南渚默默看着,不由得拧眉。

什么情况?

这祸害,不会又在盘算什么吧?

他清了清嗓,一脸傲慢俯视:

“今日祭祀公主,你要敢乱来,看我不收拾你!”

梁宜贞竟乖乖点头,一身素服显得越发乖巧听话,只道:

“大哥说的对,宜贞听话呢。嗯…最听大哥的话,好不好?”

梁南渚小腿一紧,目光越发狐疑。

这祸害吃错药了?

鄢凌波呵呵笑起来,挑帘探出头:

“那就多谢宜贞了。”

又冲梁南渚道:

“世孙你看,宜贞是可以改好的。”

梁南渚睨她一眼,鼻息哼声,调转马头走开。

鄢凌波摇头笑笑:

“宜贞快上车吧,要做好凌波哥的眼睛啊。”

梁宜贞一瞬站直,郑重点头:

“是!凌波哥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转而明媚一笑。

凌波哥的眼已然如此,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赎罪。她鸠占鹊巢,这也算是对原主的报恩吧。

…………

上山的路不大好走,至半山腰便需下车步行。

梁宜贞从前多下墓,对山路自是驾轻就熟,将一旁的鄢凌波照顾得无微不至。

梁南渚带领家人行在前头,不时朝身后瞥两眼,神情复杂。

人是祸害了些,还算有点良心。

“大哥看甚呢?”梁南清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心下奇怪。

梁南渚小腿一紧,一掌拍他脑袋:

“不四处看看,怎知有无山贼?”

梁南清护住头,一面嘟哝:

“举家出动,还带了府兵,哪有山贼敢抢?”

梁南渚扫他一眼:

“就你话多!”

…………

浅草微动,两个黑影晃过,霎时掩在大树之后。

“浩浩荡荡,晋阳侯府动静不小啊。”一男人沉着声,耳后一颗红痣。

另一人恭敬请示:

“那个世孙一直探头,该不会有所察觉吧?”

“跟远些就是。”红痣男人吩咐,“这样大的阵仗,难道是故意为下墓做遮掩?”

另一人倒吸一口气:

“您的意思是…那东西还在公主墓中?可您上回探过,并无收获。”

红痣男人哼声:

“上回半路杀出个女人,面貌也不曾瞧清。想来,那东西极有可能在内棺之中,不可掉以轻心。”

另一人颔首应声。

二人目光如炬,紧盯着晋阳侯府的队伍,屏住呼吸,脚步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