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缺回到威国公府，发现母亲并没有在府内。吃过晚饭之后，叫来管家福伯一问，原来在自己到家之前的半个时辰，宫中传来旨意，先皇的贤妃娘娘，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妃，招母亲入宫听戏。在陆缺想来，这位皇太妃膝下只有一女，十几年前嫁给了武义侯沈璋，沈璋一直都是戍守边境的军帅，想来老人家也有段时日没见过自己女儿了。
现在时近年节，深宫寂寞，老人招母亲进宫陪同听戏，以解相思之愁，倒也说的通。母亲虽然不是这位太妃所出，但先皇太后早逝，当年这位贤妃娘娘对于母亲极为关照，两人关系也如同母女一般，母亲进宫陪陪老人家，也是应尽之责。
随即陆缺又想到了武义侯沈璋。在这大乾之中，有两位军帅是极为特殊的，一个是武安侯白奕，一个就是武义侯沈璋。这两人都是皇帝陛下的童年好友，几人一起长大，一起进入学宫，一起堪平叛乱，君臣相交几十年，要说整个大乾的重臣，皇帝最信任谁，那这两人绝对能被列入三甲。
根据陆缺的了解，父母失踪这些年，白奕和沈璋二人，一直都是一南一北镇守着大乾的南北两境。父母归国之后，皇帝调白奕的龙骧军北上，主持对赤狄人的战事。而同时把盘石军帅沈璋调往南境就任疾风军帅，防备南方的天星、赤炎两国，依然是一南一北，可见皇帝对这两人的信任。
甚至沈璋之后，盘石军帅之位已经空缺了大半年的时间，皇帝依然没有确定军帅人选，而是交给了现在的北疆督帅白奕节制，除了当年的父亲，在整个洪熙朝同时节制两大军团的白奕是第二人。
就在陆缺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正门方向有声响传来，想来是母亲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虞初晴见到儿子，面露促狭“缺儿，听闻今日定品之后，你和顾家那丫头登国柱峰观景，怎么样？进展如何？”
陆缺把母亲扶到正堂，替她取下雪披，把上面的雪花抖落，小心叠好，这才开口说道“孩儿回京日短，凤鸣学宫也只是大考之后匆匆去过一次，定品之后，倾城姐姐只是带孩儿游览学宫而已，并没有什么。”
“那她为何不带旁人去，偏偏要陪你呢。这大冷的天，攀登国柱峰那三千六百级石阶，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倾城虽然比你大上几岁，但毕竟是女孩子，这番心意，你要记得，知道吗？”虞初晴在主位坐下，接过儿子陆缺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何况你们二人都天资不凡，潜力无穷，将来的境界应该还在我和你父亲之上，至人境界就有千年之寿，几岁的差距不算什么，明白吗？”
“孩儿知道了。”陆缺苦笑着点了点头。
虞初晴盯着陆缺看了一会，知道自己的话，陆缺并没有太听进去，叹了口气。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但可能是因为从小在不归山中长大，对男女之情不甚了解，更多是从书中看来的，书中的那些诗词歌赋虽美，但更多的是发乎情止乎礼。
这男女之事还是要有一方主动，如果都如书上所言，男女二人都是相敬如宾，吝于言辞，恪于礼仪，如同君子之交，平淡如水，怎么可能成就鸳盟之好。不过想到陆缺还不到十五岁，这方面倒也急不来。等到了学宫就学，在那样的一个环境，很多事情自然是不学自通。
“缺儿，现在已经二更时分，你在此等候为娘是担心定品之事传出之后，会有麻烦吗？”虞初晴押了口茶说道。
“这个孩儿倒不担心。”陆缺摇了摇头“万事可一不可二，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隐于幕后的究竟是谁，但对方上次没有得手，没有万全把握，应该不会再次出手的，动作越多暴露的可能就越大，这个道理对方肯定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错，为娘也是这么想的，你舅舅今日还跟娘说，要派三卫精锐暗中保护于你，不过被娘拒绝了。”说完明眸一挑看着陆缺的反应。
“三卫暗中保护？”陆缺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那位皇帝舅舅，对自己如此重视。这皇家三卫，只保护嫡系皇族，世人皆知，没想到那位舅舅居然想要为自己破例。
“母亲拒绝的是，传世之国皆以柔善为皮，法度为骨。陛下身为天子，可以超然于法度之上，但孩儿却无此特权。以孩儿一身，而坏大乾法度，现在看来倒也没什么。但此例一开，后世之君皆可效仿，一旦律法之威不存，僭越之事必将发生，到时国之不国，前朝大玄就因此亡国，确实不可不慎。”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虞初晴欣慰的点了点头“为娘还担心，你会心中不平，怪罪为娘呢，毕竟你的心性清净，素来不喜俗务纷争，今日表面看来是天香和倾城拉你去学宫定品，但其实是前几日娘亲对你说，希望你去参加定品，你才去的，是吗？”
“孩儿岂敢怪罪母亲。”陆缺连忙起身施礼。“孩儿知道母亲的心意，也愿意尽些心力，这才去的。”
“坐下说话，这里是家里，我们母子二人不用这么多虚礼。”虞初晴见陆缺坐回椅中，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和你父亲的用意？说来听听。”
“父亲出京已有月余，现在身在白烟山，等候刺都之主归来，其实父亲知道，哪怕最后从刺都手里拿到雇主信息，也未必能查出幕后之人，但父亲之所以还这么做，就是为了给那些人施加心理压力，逼迫他们出错。”
“并且。”陆缺想了想继续说道“母亲让孩儿参加这次定品，用意也是这样的，孩儿虽然不才，但大乾立国以来第二个筑基三十六品一出，必定会让那幕后之人得知。不管那幕后之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我们威国公府仇怨甚深，一定不会希望孩儿安稳的成长起来，所以一定会有所行动。”
“还有吗？”虞初晴眼含笑意的点了点头。
“还有？”陆缺右手揉搓着衣角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看着品茶微笑的母亲，突然眼睛一亮“还有就是，母亲一定在暗中做好万全准备，孩儿的安全肯定是没问题的。”
“呵呵~”虞初晴闻言一乐，掩嘴轻笑了几声“缺儿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娘只有你一个孩子，虽然要借你之手引出幕后之人，但绝对不会让你处在危险之中。不过，还有两点你没有想到。”
“还有两点？请母亲赐教。”
“第一，你不了解刺都。或者说，你不了解萧钧天这个人。”
“萧钧天？那是谁？”陆缺一愣，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乾，以绝世凤姿盖压天下。”虞初晴有些神往的说道“大乾建国初期，在这青木大陆上可不只有大乾一个帝国，你可知道？”
“这个孩儿知道。”陆缺接口说道“孩儿曾在皇家书库中读过《圣凰纪年》，书上说太祖皇帝削去大陆诸国皇帝尊号，当时沙海以西的北辰、南星、沙陀三大帝国欺大乾新立，又仗着与大乾隔着万里沙海，对太祖檄文不屑一顾。太祖皇帝孤身前往三国，在其朝会之时屠灭三国皇家宗室，三国皇权崩溃，陷入皇权战争，后来的三国国主得国之后，自降为王，一直持续到现在。”
“你说的不错，当年青羊帝国就是因为称皇建制，这才有你父亲编练天火军，出塞北征。”好像是回想起当年旧事，虞初晴双目之中发出摄人的精光。“小小的草原蛮夷，居然敢称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母亲，这些旧事和那个叫萧钧天的人有什么关系？”陆缺有些不解的问道。
“万事总有例外。”虞初晴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奈的抿了一下嘴唇“在这青木大陆之上，王国众多，而我大乾为帝，但还有一人自封为皇，我们却无能为力。”
“这人是萧钧天？他是哪国人？”陆缺好奇问道，他从来没听说过除了大乾之位，还有哪个国家有皇帝尊号。
“他啊，他是大乾人。年岁要比你父亲大上一些。”
“大乾人？”大乾怎么可能外姓称皇，陆缺很是不解。
“你知道刺都是从何而来吗？”
“孩儿只知道刺都行踪诡秘，至于来历却不得而知。”
这要从先皇时期说起，虞初晴缓缓的把当年之事讲了出来。
原来在几十年前，中阳萧氏也是大乾的名门望族，不比今日的九大世家逊色半分，甚至尤有过之，先皇宣帝的启蒙恩师就是出自萧家。可是在先皇执政中期，皇后薨逝，宣帝悲痛之下不理朝政，后来更是沉迷女色，广纳妃嫔，每日流连于酒色花丛，再无往日的英明睿智。
皇帝久不临朝，虽有内外两阁协理朝政，但朝政还是日渐混乱。朝臣结党营私，为了权利和利益，互相猜忌，党同伐异。那是大乾立国以来朝政最为混乱的时期，这样的混乱自然被当时的首相萧正石看在眼里，屡次进宫规劝进谏，甚至冒死闯宫，请宣帝临朝听政。
那些心有异志的朝臣，自然把这位持身中正的老丞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暗中拉拢一些中阳萧氏的不肖子弟作奸犯科。那时先是萧正石的庶子私扣盐税，其后还有萧家族人参与节留边军粮饷，甚至还有贪墨赈灾粮款之事发生。宣帝震怒，不由分说把这些人都明正典刑，并以家治无方，无以辅佐君王之名，把萧正石贬谪出京。
萧正石心灰意冷，一世清名付诸流水，回乡不久就郁郁而终。就在萧正石死后不久，宣帝后宫最受宠的妃子染病，太医会诊之后，开出药方，却没想到病势却越来越重，最终不治身亡，一查之下，才发现御供的一批药材，居然都是鱼目混珠之物，都是用相似的植物移花接木做成的。
而这批药材又恰恰是出身萧家的官员经办的，暴怒的宣帝直接下旨将中阳萧氏满门抄斩，百年望族自此灰飞烟灭，只有还在学宫中学习的萧正石幼孙萧询，在学宫好友的帮助下逃出大乾。
虽然后来宣帝幡然醒悟，重掌朝政，革新朝局，拨乱反正，处置了陷害萧家之人，为其平反，但人死不能复生，名门萧氏还是从大乾之中被抹去了。
十几年后，改名萧钧天的萧询突然出现，创建杀手组织刺都，自称杀皇，明暗之中杀了不少大乾官员。虽然之后都查出那些官员的不法行为，每个人都有其取死之道。但太祖有言，世间称皇称帝者，诛之。朝廷数次派兵围剿，都未能将其擒获，再加上萧钧天身兼绝艺，又没有建国，不想劳民伤财之下，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这萧钧天倒也是一个可怜之人，观其行为，倒也不负热血男儿之名。”听完母亲的讲述，陆缺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这么认为的？”虞初晴瞟了陆缺一眼，脸上神情有些奇怪。
“孩儿以为，既然当年萧家的几起案子，都是被人陷害，先皇不辨真假，就处置的如此狠辣，有失人君之德。是大乾负了萧家，萧家并无负大乾之处。”陆缺郑重说道。
虞初晴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她也知道儿子说的没错。可是当年犯下错事的，是她的父皇，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父皇，她岂能容忍别人说他的不是，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儿子陆缺，换了旁人，早就被她毙于掌下。
虞初晴深吸了几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她知道儿子对大乾的归属感并不强，看问题并不是从皇族立场，自然也就无法怪罪。
“可是缺儿，前些时日在学宫之外刺杀你的蒙面人，很有可能是出自刺都，说明他们已经违背当初清明君子不杀，腹有胎儿不杀的宗旨，你还认为他是一个可怜人吗？”
“孩儿还未及冠，算不上清明君子，也不是有孕妇人，刺都倒也不算违背原则。再说孩儿听闻，刺都有明杀三使和暗杀十二使，如果是这些人出动，孩儿当日绝对撑不到安国公到来，说明刺都并无意于和我们威国公府结下死仇，做事还是留有余地的。再说那刺客也未必就是刺都之人，还有可能是暗凰八部。父亲之所以亲去白烟山，应该是想借用刺都的力量找出幕后主使吧。”
“你倒是精明。”看着儿子那说自己遇刺之事如同旁人的样子，思路清晰，虞初晴也不禁在心中赞叹此子心性远超自己夫妻二人。
“母亲刚刚说有两点，那第二是什么？”陆缺问道。
“第二？”虞初晴笑了笑“这第二点还要多谢缺儿你。”
“谢我？”陆缺有些不解。
“得缺儿你的《元胎大同真经》之助，你父亲和我都已经达到大劫巅峰，已经能感觉到至人玄关了，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就要觅地潜修，以求至人之道。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把这幕后之人找出来，不然为娘又怎能放心离开。”
“那就恭喜父亲母亲了。”陆缺闻言也是大喜，那可是至人境界啊，被称为人之极致的至人境，古往今来有多少英杰泯灭于大劫之境，欲求至人而不可得，父亲母亲能够借《元胎大同真经》打破身体壁垒，陆缺是由衷的为他们高兴。
“现在还不到恭喜的时候，大劫难度，为娘我也只有七分把握。”虞初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年后驻守夏京的奔雷军会南下，于疾风、虎啸两大军团一起驻守南境，防备南方两国。”
“那长青军团呢？”陆缺可是知道，长青军团被誉为第一军团，由皇帝亲掌，是帝国十二军中，唯一一个没有军帅的军团。长青军团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有松柏长青，国之永兴的寓意，军团中都是以各个军团抽调的精锐老兵组成，虽历经的战事没有驻边军团那么多，但绝不负精锐之名。
“长青军会被调回帝都，长青军、凤翔军、羽林军驻守帝都，这是祖制。”虞初晴似乎想到了什么，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母亲，陛下这个时候调长青军回都，是因为遵循祖制，加强帝都防卫。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最近帝都颇不平静，长青军是该回来了。”虞初晴并没有回答陆缺的话，简单的把话题带了过去。“对了缺儿，马上就要到年节，那时你就满十五周岁了。年节之时，青木之力大盛，正是突破到血窍境之时，你可准备好了？”
“母亲不用担心，那副血窍图谱，都记在孩儿脑中。只要青木枷锁解除，突破并没有问题。”
“这样就好，年节之事都交给福伯经办，你这段时间做好准备，静心突破就好。”虞初晴满意的点了点头。
“孩儿知道了，对了母亲，父亲能在年节之前赶回来吗？”陆缺希冀的看着母亲，从他记事以来，每年的年节，都是和父母一起度过的。今年是从不归山出来的第一个年节，他自然希望能够阖家团圆。
“你父亲应该赶不回来了。”虞初晴望着窗外的夜色，眼神的方向正是南方。她何尝不想能够合家团聚，共享天伦。但无论是为了儿子将来的安全，还是为了大乾天下，她夫妻二人，都必须要在离开之前，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铲除掉。
陆缺见母亲怔怔出神，识趣的没有再开口。对自己来说，这是第一个没有父亲在的年节，但对母亲来说，又何尝不是。哪怕是当年与青羊帝国对阵，兵凶战危，父亲母亲都是在一起的。
静默了一会，虞初晴才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为娘有些乏了，你也劳累了一天，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孩儿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