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广亮和裘文晖听到虞天香这么说，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一些，他虽然对自身的领军才华很是自信，但也心里清楚，他们和名震天下的大乾威国公陆淳，还有武安侯白奕，却是有着一段不小的差距，毕竟天星在这青木大陆之中只算得上是一个中型国家，军力最为鼎盛的时候，也不过六十万而已。和大乾这样有着十二正军、二十四卫，常备兵力在四百万左右的超级大国，确实是没有可比性。

国力如此，即便两人有能力成为一军主帅，天星的条件也无法满足他们，按照虞天香的说法，将他们列到第三等，已经属于高抬他们二人了，毕竟他们虽然有才，但统领十数万大军的经验上，却也不能和魏醺、沈璋这样的大乾名帅相比。

“公主殿下如此高看我们二人，实在是让我们汗颜，只是不知道公主殿下在安营扎寨之后需，就叫我们二人前来，说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

虞天香将他和裘文晖与大乾诸路军帅一起列到第三等，陈广亮是既激动又惭愧。因为他清楚，至少在现阶段，无论是他，还是裘文晖，都还不能和大乾羽林军帅魏醺，奔雷军帅沈璋和统领凤翔军的顾洁云相提并论。而且陈广亮心里很清楚，虞天香之所以说出这番话，肯定有其用意，而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劝他和裘文晖归降。

裘文晖听到陈广亮这么时候，也将双目看向虞天香，等着她的回答。

虞天香看到二人一脸凝重，目带谨慎的看着她，就好像屠夫刀下的猪羊一般，不由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本宫的用意，即便本宫不说，想必二位将军心中也清楚。二位皆是难得的人才，我实在不想在两位还没有绽放光芒之时，就陨落在此。”

陈广亮和裘文晖闻言皆是面色一变，只不过陈广亮是皱起了眉头，而裘文晖则是面露释然。陈广亮出身的陈家只是崛起不到百年的中型家族，他对天星王室的忠诚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而裘文晖则不同，天星裘氏是仅次于邱家、谢家和柴家的大家族，尤其是近百年来，历代家主都被近几代天星王所倚重，可谓是王恩深重。在裘文晖眼里，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自己污了家族清名，这样他即便是死，也无颜去见裘家历代先祖。

虞天香将二人的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两位将军的气节，说实话本宫很是钦佩，但本宫很好奇，二位将军心中所忠诚的是天星王族闫氏，还是天星千万百姓，亦或是整个青木炎族？”

“王族即天星。”裘文晖想都没想开口说道。

说完裘文晖看了虞天香一眼，正色继续说道“有百姓自然就有王族，有社稷自然就有主君，王上与天星本为一体，忠于王上就是忠于天星，忠于天星就是忠于王上，两者本为一体，不可拆分。至于青木炎族，天星、南离、大乾皆为炎族后裔，难道公主殿下心中所效忠的是青木炎族？那大乾为何又要挑起战火，使同族操戈？”

“那么裘将军是想为天星尽忠了？”虞天香自然能听出裘文晖语气中的不善，但她却没有在意，抬手制止住想要说的聂平旌，看着裘文晖问道。

“凡传世之国者，必有死节之臣，公主如果想要以死相逼，裘某愿意试试大乾刀锋之利。”裘文晖腰身挺的笔直，正气凛然的说道。

“陈将军怎么说？”虞天香又看向陈广亮问道。

陈广亮闻言看了一眼裘文晖，见他也紧紧的盯着在即，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严肃的说道“为将者亡于疆场，平生之大幸也，现在大战在即，公主殿下如果需要天星之血祭旗，我愿与裘兄一起共赴幽冥。”

“二位将军果然是忠贞死节之士，只是如此本宫就更舍不得了。”虞天香闻言不以为忤，反而叹息的说道“本宫也知道想要仅凭言语就让二位投效大乾，几乎不可能，只是天星大势已去，只要河晏城被破，天星就再无翻盘的可能，我实在不忍二位将军的家族也随着二位的故去而烟消云散。”

裘文晖的陈广亮闻言，面色齐齐一变，裘文晖看着虞天香，眼神微眯的说道“圣贤有云，以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施仁政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素闻乾皇仁德，这二十年间轻徭薄赋、安善民生，难道现在大乾想要对老幼妇孺挥下屠刀吗？”

“此事与父皇无关。”虞天香闻言摇了摇头“可能二位将军还不清楚，真正主导此次南疆之战的，并不是父皇，也不是外阁三位军相，而是我的表弟，威国世子，大乾正二品军帅实领长青军副帅陆缺。”

“什么？公主殿下说的可是真的？”裘文晖和陈广亮闻言大惊，他们实在没想到，不断的用布局积累大势，从而将偌大的天星王国一点点逼到如今田地的居然是陆缺。要知道现在在天星的湟雁江和南离的宁安河，可是有着中阳王虞元朴和定国公顾怀仁两位大乾军相，以这两人的身份居然会听从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命令。这件事如果不是从虞天香口中说出，换了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相信。

虞天香点了点头“不错，现在我大乾外阁三位军相，威国公陆淳坐镇帝都，中阳王叔坐镇南离战场，定国公顾怀仁统领天星战事，但中阳王叔和定国公只有临机决断之权，在大局上皆听从帝都之命行事，而现在威国公只负责保证南疆诸路大军的辎重粮草，真正坐镇外阁统率整个战事的是陆缺，此事我军中校尉以上将官都知道，二位如果不信，可以在我军中随便找一名将军验证。”

“怎么？你们到现在没想到将天星逼到绝路的陆帅？”一直没开口的聂平旌不屑哂笑了一声说道“刚刚公主殿下不是已经说了，在此战之后，陆帅就会在其父威国公之后，名列第一等名帅之列，如此明显的言辞，难道你们二人还没想明白其中含义。还是说这十余天的时间，已经将你们的心气和敏锐都消磨掉了？”

“就算是这样那又如何？陆缺之名我在天星也多有听闻，他并不是嗜杀之人，河兴原之战后，翟宁率领的狂狮军团前军兵马，皆被他俘虏，但他却将其释放。丹水之战后的狂狮后军数千士卒，虽然没有被释放，但也只是被罚做三年劳役，加固镇南关，他又岂能会下这样的命令。”陈广亮闻言不满的看着聂平旌说道。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虞天香见两人面容微动，连忙接过话头说道“去年时陆缺领兵南下，面对狂狮军团前后两军，他只要考虑如何打赢就好。而现在他身在外阁统领南疆战事，各大军团皆从其令行事，他要考虑的就是整个战局和大势，以及战后如何使攻占的郡县快速稳定。”说道这里虞天香稍微顿了顿，在心中略作思忖，看着二人问道“二位将军可知道陆缺对战后天星的安排？”

“愿闻其详。”裘文晖面色微变，开口询问道。

“以天星卿贵豪族之血，收黎庶万民之心。二位将军自小生活在天星，想必对这句话的理解比本宫还要深刻，不知道二位将军以为如果用陆缺之策，会如何？是否能在天星灭亡之后，快速稳定地方？”虞天香说道这里不由看向陈广亮和裘文晖微微一笑。

二人听到虞天香的话语皆是心神巨震，以二人的才华，自然明白这句话的后果。要知道天星王族高高在上，其下卿贵秉政，豪族管理地方，在这样的制度下，无论是寒门子弟想要一战抱负，还是黎民百姓想要生存，都必须选择依靠卿贵豪族。久而久之，就逐渐演变成卿贵豪族掌握着土地、学识，以及选官任官之权，对只能依附他们生存的百姓压榨也越来越甚。

不说别人，就说他们出身的天星裘家和天星陈家，家族内部这样的事情就时有发生，甚至还有草菅人命之事发生，但整个天星都是这样，他们二人虽然看不惯，但却无力阻止，最多也只能自己不去做这样的事，对于族中长辈和兄弟的所作所为，也只能听之任之。

二人十分清楚，如果大乾真的在吞并天星之后实施这样的政策，必定会赢得天星千万百姓的拥护，因为这百余年来，卿贵豪族对百姓的荼毒实在是太深了，如果真的让黎民百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幸免。但这对于间接统治了天星数百年的勋贵豪族集团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甚至二人眼前已经看到，在不远的将来，一个个显赫一时的家族被抄家，一个个生而高贵的人头被斩落，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们裘家和陈家。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乾这么做几乎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天星卿贵豪族的灭亡，可以让大乾赢得民心，并且也因为卿贵豪族的灭亡，大乾就可以派出官员，在这片曾经属于天星的土地上迅速推行大乾国政，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几十年后天星留下的一切痕迹都将被抹去，或许只有在以后的大乾学宫中，会被学宫列师作为王国灭亡的反面教材，教授给学子。

想到这里裘文晖和陈广亮二人皆是有些六神无主、全身发冷。此时他们在发现，他们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天星王国，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病入膏肓。即便没有大乾发动的战事，等到国内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只要有人登高一呼，整个天星就会被来自民间的力量瞬间推倒。

虞天香见到两人那有些慌乱的神色，看了聂平旌一眼。

聂平旌瞬间明白虞天香眼神中的意思，装模作样的开口问道“公主殿下，陆帅之命虽然如此，但也不是没有例外，陆帅不是特意交代我们善待天星邱氏吗？”

虞天香闻言，在额头上轻拍了两记，开口说道“对对对，最近本宫忙于军务，你不说我险些给忘了，邱氏一族确实不在此列，他们可是有大功于大乾的。”

“邱氏一族，有大功于大乾？”裘文晖和陈广亮对视了一眼，二人皆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随即二人同时开口说道“怎么可能？”

要知道天星邱氏，是天星三大家族之一，上一代家主邱烈就是在去年冬天亡于和大乾的战事之中，而最大的罪魁祸首正是陆缺。而现在的邱氏家主，正是新任天星南境战帅邱煦，可以说无论是他们二人，还是十营总将柴元建，亦或是驻守河晏郡的谢道贤，都是邱煦的部下，如果邱家真的有意投靠大乾，那么现在的战事根本就不用打，只要邱煦一纸文书，广济河北岸三郡顷刻就会尽归大乾所有。

可是以二人的阅历，自然能听出虞天香和聂平旌二人在一唱一和，但其中的内容却不似作伪，而且虞天香和聂平旌二人，没有必要只为了让他们二人投降，说自毁名誉，说出这样的谎话诓骗他们。那也就是说，邱氏一定做了些什么，才能让陆缺另眼相看，从而保证一族存续。

裘文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抬头看向虞天香问道“公主殿下，为什么邱氏能够独善其身，你刚刚所说的邱氏一族有大功于大乾，又是什么意思，能否为我二人解惑。”

“二位将军想必还记得去年冬月那场使得狂狮军团覆灭的小青山之战吧。”虞天香说道这里看了二人一眼，见二人点头继续说道“之前陆缺用计，使得狂狮军团前军分兵，邱岙率领一部分兵马与翟宁分开，这也使得翟宁在河兴原被我表弟陆缺一战击败。”

虞天香说道这里歪着头思索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随后陆缺掘开了湟雁江水让其流向古河道，拦住了狂狮军团归国之路，邱烈只能转道小青山，却被随之南下的羽林、奔雷两军合围全歼，想必这些两位将军都是知道的。”

“不错。”陈广亮点了点头“虽然分数敌国，但是陆缺率领三千骑兵孤军南下，千里奔袭，先败狂狮后军与丹水，再败狂狮前军与河兴原，灌水于古河道，堵住了狂狮军团前路，使得狂狮军团被围歼。战事虽然我们天星败了，但从战事本身来说，陆缺无论是战略布局，还是战术运用，实在是精彩异常。只是我不明白，邱帅和其子邱岙，皆等同于亡于陆缺之手，对于邱家来说这可谓是血海深仇，为什么陆缺会放邱家一马，而公主殿下为何又说邱家有大功于大乾？”

虞天香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我刚刚说的是你们知道的，那我就再说些你们不知道的。你们可能知道在小青山之战前，陆缺和顾倾城被邱烈亲手逼进了惜缘泽，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在小青山之战时，狂狮战帅邱烈并没有亡于沙场，而是被回转的邱岙用骑兵救走，但前路被封，后有追兵，两人无路可去，最后也进入了惜缘泽之中。”

“什么？”裘文晖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大喜，和陈广亮与邱氏父子不和不同，无论是裘家和邱家的关系，还是他与邱岙的私交都甚好，并且邱煦甚至等于他半个老师，他能有今日的才能，和他在狂狮军团那段时间有着很大的关系。

所以听到虞天香说邱烈、邱岙父子也进入的惜缘泽，裘文晖虽然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因为既然陆缺和顾倾城能从惜缘泽出来，那么修为比两人更高的邱帅，说不定现在也还活着。

虞天香看着裘文晖的表情自然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说道“邱烈和邱岙父子皆死于惜缘泽中的衰败之力和瘴气之下，但是他们在临终前曾经和陆缺有过一番深谈，邱烈在临终前给了陆缺一样东西，并且和陆缺说大乾和天星皆是炎族后裔，让他善待天星子民，这也是陆缺为什么下令要善待邱氏的原因。”

“邱帅居然没有杀陆缺，反而给了陆缺一件东西？那是什么？”裘文晖此时已经顾不上考虑为什么修为更高的邱烈死于惜缘泽，而陆缺和顾倾城反而活着出来这样的问题，他只想知道邱烈临终之前究竟给了陆缺什么，因为他意识到，既然能够让陆缺对邱家网开一面，那么这件东西一定十分重要，甚至可能和现在的两国大战都有关系。

虞天香闻言看向聂平旌，向他示意了一下。

只见聂平旌点了点头，从账内的一个木架上拿下一卷用布套包裹的卷轴，转身将卷轴交到裘文晖手中说道“正品在陆帅手里，这是重新描摹的，你们可以看看，等你们看过了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