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大乾南疆大军之强，非在其猛将悍卒，而在其帅。”卫商永拱手说道“不得不承认，陆缺虽然年少，但却是天纵奇才，传闻此人在幼年时得虞初晴、陆淳、百里嘉三人倾囊传授，这才有了如今的造诣。观其以往战绩，此人用兵正奇相合，尤善布局用势，年纪轻轻却滴水不漏，让人无机可乘。陆缺虽强，但却不等于不可战胜。”

“哦？”郦永先闻言眼睛一亮开口问道“卫卿可有破敌之策？”

“王上，陆缺最擅长的是借势用势，此子自从丹水一役初露锋芒，观其过往用兵，无不以势为先，兵势、粮势、火势、水势无不被其所用，最终转化成了胜势。再加上大乾国势强盛和他的血脉出身，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以陆缺之才加上大乾军中的英杰宿将，任何奇谋都很容易被他们看穿，我们想要战胜陆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陆缺无势可借，毕其功于一役。”

卫商永说明一脸期待的看着郦永先，在他看来想要战胜陆缺实在太难，因为陆缺身上几乎融合了其父陆淳和其师百里嘉的所有优点，除非拥有凌驾于他的军势和国势，否则想要靠战场上的临机应变战胜他，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么就唯有逼迫陆缺与南离决战，如此就没有奇谋可出，没有外力可借，唯一能够凭借的就是军阵调度和将士血勇。南离的雷鹰军团虽然已经不存，但剩下的三十万大军是南离集十数年变法之力倾心打造的雄师，这支南离最后的大军无论是军阵变化、还是将士血气，亦或是武器军械，卫商永都自信不弱于大乾。

那么就用一次决战，来决定南离命运。胜。则会让南离拥有五到十年的发展时间，从而拥有自保之力；败则江山易主、宗庙不存。也就是说在卫商永心里，想要战胜陆缺，必须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也必须要用一场压上整个南离存亡的豪赌才有可能。

只是卫商永看到南离王郦永先半晌都没有开口，而是双眼死死的盯着桌案上王印，半露在衣袖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头，甚至从卫商永的角度能够清楚的看到郦永先双拳上的血管和青筋。

卫商永知道这样的一个决定，并不是那么容易下了，哪怕英明睿智如郦永先，也不禁犹豫了起来。毕竟这事关宗庙社稷，家国存亡。

因为一旦此战败了，南离大军被大乾击溃，南面的归国之路有着宁安河阻隔，大军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撤回南岸，那么等待南离大军的就只剩下覆灭一途。而此时南离国中只剩下五万精兵加上训练三到六个月的新卒驻守着各处险要，只凭这些兵力守住宁安河，让大乾无法南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生死成败只在一战，胜则存，败则亡，而面对又是覆灭了天星，歼灭了兽潮的大乾雄师，郦永先如果不犹豫，他就不是变法图强的南离王了。

“商永，此策是否太过冒险？在你心中此策又有多少胜算？”良久郦永先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王上，微臣心中并无把握，但这是唯一可能战胜大乾的方法。”卫商永实话实说道。按照他的估算，南离与大乾之战，胜算不足四成，唯有用此策可以让南离和大乾胜负均半。

“此策意求速战，那如果陆缺闭而不战，只是囤并对峙消耗我们怎么办”郦永先想了想又说道“又或者他只是想要把我们牵制在这里，然后从天星方山和南方海路作为突破口，用之前的大乾灭亡天星之策，出奇兵进攻我大离腹地又该如何？”

“微臣觉得不会。”卫商永摇了摇头说道“据探子回报，天星之战时大乾的南境仓就已经被搬空，镇南关兽潮之战就已经从帝都乾元仓调运粮草军资。大乾的国力虽然雄厚，但也经不住无休止的战争损耗。”

卫商永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副地图展开说道“王上你看，大乾的军资要从帝都乾元城启运，经南北运河到镇南关以北，然后过镇南关、渡丹水、经雁陵原才能到达陆缺军中，其距离何止千里之遥。这么长的路程，只是一路运送途中损耗就是一个骇人的数字，所以即便陆缺有心，也不可能和我们耗下去。他是名帅，所考虑的不仅仅是战局，还要考虑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

郦永先看着地图上被卫商永用炭笔标注出来的路线，那条从大乾帝都乾元城开始，一直到玄安郡作为终点的长长黑线，即便事不关己，还是让南离王郦永先看的心惊胆战，因为他在心中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以南离此时的国力，如果要将军需物资运送到数千里外的战争前线，最多只能够让三十万大军坚持一到两个月。

而大乾在南疆有着七个军团一百余万大军，战争每多持续一天，大乾的损耗都是一个极为骇人的天文数字。陆缺是大乾的新近名帅，他所知道的肯定要比他们还要清楚的多，他必定不会让一场战争将大乾数十年的积累耗尽，那么他一定迫切想要速战速决。

思考良久，郦永先似乎是对卫商永说，有好像自言自语说道“或许只有孤注一掷，才能有一线生机了。”

说完郦永先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着卫商永问道“既然要与陆缺大军决战，那么我们就不能有后顾之忧，更不能分兵据敌。南谷谷口就在我们后方侧翼，卫卿可有办法解决兽潮对我们的威胁，从而将南谷谷口的兵力抽调出来？”

卫商永闻言微微思索了一下说道“王上所虑甚是，我们即将面对大战，每一份兵力都弥足珍贵，却是不能空耗在南谷兽群身上，既然我们不想空耗兵力，那么就唯有仰仗天威了。”

“天威？”郦永先有些不解问道“天威难测，我们又不是上古时期的圣皇，那无形无相的风雨雷电又岂会帮助我们？”

“王上请看。”卫商永拿出一副宁安郡地图，指着上面那一条条山谷说道“宁安山中四谷回环，如蛇虫小路崎岖蜿蜒，因南谷靠近宁安大河，故在各谷之中地势最低，微臣算出数日之后会有暴雨，南谷左近山中树木历年多经砍伐，如果微臣没有料错此时必有山洪爆发”

说到这里卫商永微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只要我们遣国中强者出手，借山洪之力造泥石洪流，并将其倒入南谷之中，即便无法全灭兽群，也能将其重创。并且我们这段时间在谷口修筑的三层土木石城，还会将泥石洪流堵在谷口，将整个南谷出口彻底封堵，自此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忧兽群之祸，可以安心面对大乾南疆大军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数日之内真的会有暴雨？”郦永先闻言眼睛一亮。因为如果真按卫商永所说，可以借暴雨之势人为制造泥石洪流将南谷通道封堵，堵住可不仅仅是一直威胁大军侧后的兽群，还有盘踞在宁安郡城的疾风军。到时候即便陆缺分兵经北谷进入宁安郡，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威胁到南离大军了。

而陆缺想要遣偏师从天星方山或者南方瀚海绕路，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他和他的大军，只需要面对经雁陵入玄安的陆缺本部兵马即可，这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

“微臣已经与钦天监核实，今年虽然比往年要寒凉一些，但如今已至仲春，南风已起，但因宁安山脉阻隔，冷热水汽在此交汇，数日之内必成暴雨之态。”卫商永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像这样的大事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如此便好。”郦永先兴奋了点了点头说道“孤从来没有领兵作战过，此战还需卫卿和众位将军合力同心。等到天明孤叫召开军议，商讨此战细则。”

“王上不可。”卫商永威严心中一惊连连摇头说道“王上，大乾有外情司、军情司、知情司，还有直属乾皇的暗卫、影卫、密卫，可谓是无孔不入。我们不能保证军中有没有大乾坐探潜伏，也无法保证将校之中有没有大乾布下的暗子。微臣以为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此事只限于极为战帅统领知晓就好。”

郦永先闻言想到了大乾与天星之战时，那莫名其妙就被攻破的北岸水寨，那一战让虞天香率军成功渡河，从而围住了天星第二大城河晏，使得本应该影响到战局的一支军队，直到天星灭亡之前都被凤翔军一支偏师围困在河晏郡中，不能对战局起到丝毫影响。

郦永先虽然变法图强十数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十数年中他启用了许许多多的有才之士，而在最为他所看重的军中更是如此，就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他所用的人中，有没有大乾塞进来了探子。

现在的情况，南离已经在面临一场豪赌了，不能再有丝毫意外出现，一旦他们的布置被哪个隐藏极深的探子得知，从而通报给陆缺，以陆缺那素来稳妥的性格，恐怕宁可空耗粮草也会将他们拖在这里，从而等方山和南海打开缺口的消息，再有下一步动作。

这样的结果是郦永先绝对无法接受的，因为陆缺拖延战机，无非就是消耗大乾在这些年积累的底蕴国力，而南离如果一直拖下去，等到现在盘踞天星的大乾羽林军和凤翔军攻入南离腹地，那么南离就有灭国之危，恐怕到时候他们这三十万大军仍在，但是南离之地已经不复他所有了。

“卫卿提醒的是，如此之事，确实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如此就按卫卿所言，明日只请几位战帅统领前来王帐商议。”郦永先改口说道。

“王上圣明。”卫商永拱手说道。

“好了，你我君臣不必多礼。”郦永先摆了摆手，看着面前只开了一个头的棋局说道“本来因为心中烦闷想要找你手谈一局的，没想到又聊到了国事。”

说到这里郦永先看了一眼帐外的夜色，继续说道“现在天色已晚，此局就留待日后吧。”

“此局等到我们战胜大乾凯旋之时，微臣必会陪王上下完。”卫商永笑着说道。

“也好。”郦永先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明了，孤不懂军事，军中诸事还要劳烦卫卿，先回去小睡一会吧。”

“多谢王上体谅，微臣告退。”卫商永闻言连忙起身告辞，之前他本已经睡下了，本王庭侍卫叫醒来到王帐之中，本有有些迷迷糊糊的，这段时间他虽然是名义上辅佐郦永先处理军中诸事，只是郦永先却是对军事不精通，大多数事务自然就压在他身上，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早睡，有被叫了起来，现在着实觉得有些乏了。

看到卫商永转身离去，郦永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双眼盯着面前棋盘，右手无意识将一颗颗云子收捡到棋篓里。

说实话，郦永先心中并不想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恰恰相反一想到大乾云集一百多万大军在南疆，为唯一的敌人就是他的大离。

并且大乾在南疆的配置可谓豪华至极，驻军湟雁江压制天星故土的是大乾军相，定国公顾怀仁，领兵囤兵丹水维护物资粮道的是大乾的另外一位军相，中阳王虞元朴。而统率着大军一日百余里迅速南来的是大乾新一代的名帅陆缺，在他麾下有着大乾七大军团无数战将，这样的阵容即便南离举全国之力，也是力有未逮。

这段时间郦永先总觉得心中仿佛压了一座山岳一般，家国社稷，宗庙传承，一切一切的压力，都压在了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了。

不过当他下定决心要举三十万大军与陆缺决战，以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事决定南离的命运的时候，他的心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郦永先起身走到帐外，透过茫茫夜色看向北方，喃喃说道“愿列祖列宗保佑，此战可以战胜大乾，存续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