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这一睡便又是七日，耶律齐本在身旁，但他就算不须疗伤也要休息，何况他尚有旧伤在身，最后还是黄蓉硬掰开了杨过的手将他解救出来。程英无双虽也伤得不轻，但执意留下照顾杨过，黄蓉也不好拒绝，只早晚各看他一次，见他气血渐趋于平和，这才微微放心。

郭芙勉强忍到第三日便再不安于室，硬要起身，黄蓉自是不许，但她伤渐渐好了，也不能时时盯着她，除了自己眼下也没人看得她住，只道不许她去搅扰杨过。

郭芙尤在生气，直道：“谁要看他？我瞧瞧爹爹去。”

黄蓉拦她道：“你不怕你爹爹罚你啦？”

郭芙努嘴道：“爹爹还在生气？我受伤了，他也不来探我，他果然不疼我了。”

黄蓉闻言眼圈一红，却道：“你爹爹忙的很，无暇顾及你，过儿又伤成这样，他心里自然还生你的气，你先别到他身前，免得他将你赶回桃花岛去。”

她说得煞有介事，郭芙本就惧怕父亲，闻言连连点头，只得暂息了去见郭靖的心，只得等到杨过醒来再说。

这七日间，蒙军退了五十余里扎营暂驻，甚是戒备。黄蓉几番派人打探也未得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见营帐未张缟素，猜测那查剌温可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她虽遗憾，却无太大失望，杨过已尽了全力，只能恨那蒙古鞑子命不该绝罢。

黄蓉虽无太过在意，却另有一人在房内暴跳如雷，正是萧歌璧。

她自被带到襄阳便独困于室，虽未绑缚手脚，四周却满是丐帮七八袋的弟子看守，这些弟子虽武功不及他，却也差不了太远，仅打狗阵就让她无计可施了。

耶律齐此刻方至她门外，犹豫是否该进去。

她初来时倒也安之若素，只对吃喝颇有微词，倒比看守她的人过得还惬意。到第三日，不知怎么，忽然绝了米粮，丐帮弟子知道她身份非同一般，立即禀告黄蓉。

蒙军虽退，襄阳却被困日久，百废待兴，还有众多前来助拳的江湖众人需安顿照拂，黄蓉各个不敢怠慢，郭靖在内又重伤未醒，她已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功夫应承她，只派弟子去转告耶律齐，叫他便宜行事。

黄蓉只派人传话，耶律齐却烦恼她是否又是试探之意，照理他不该与歌璧有所接触，却寻不到黄蓉本人去推辞。

他正犹豫是否转过轮椅离去，歌璧门外眼尖的丐帮弟子已瞧见了他，忙扯开嗓子喊道：“耶律大爷，你要进去么？”

他声音刚落，耶律齐还来不及拒绝，便听门咣当一声推开，萧歌璧冲他喊道：“你再不来，我就割了腕子给你瞧！”说着瞧也不瞧他，径自转回了房内。

耶律齐见状也只得转动轮椅跟了上去。

他一进去，丐帮弟子似乎早得了吩咐，上前就将门关上了。

耶律齐有些如坐针毡，硬着头皮上前，见萧歌璧坐在床边，也未梳妆簪饰，白着一张小脸，虽稍损妩媚，却多出几分草原女儿没有的柔弱之色，叫人望之生怜。

耶律齐扫了一眼，见桌上放着饭菜半点没动，便开口道：“我记得你总嫌蒙古的吃食太过膻燥，更喜欢宋人的精致小点，现在不喜欢了？”

萧歌璧瞪着道：“我若喜欢了什么，那就定要喜欢一辈子的，你当我是那起摇摆不定，两面三刀的女子么？”

“那怎么不吃？”耶律齐装作没有听懂她言下之意，温言问道。

萧歌璧站起身来，冲他气道：“我生气，你瞧不出来么？气便气饱了，还吃什么？”

耶律齐道：“谁怠慢了你？”

萧歌璧挑眉：“你要为我出气么？”

耶律齐停顿了一下，方淡淡道：“我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萧歌璧当即将床上的软枕朝他扔了过去，耶律齐移动不便，自然闪不过，只得伸手去接，将软枕抱在怀里。抬头见她气得愈发厉害，想了想方道：“看样子是在生我的气。”

萧歌璧当即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冷冷道：“我方才听到他们说蒙军大帅未死。”

“哦？”耶律齐方知是为这事，语气却平淡道：“那你应该高兴才是。”

萧歌璧俯下身子，紧紧盯着他的双眼，忽然间伸手抓住他的双肩。耶律齐吃痛，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只听她问道：“请问耶律二公子，有的人向来背挽雕弓，力无虚发，他那一箭是怎样射偏的？”

耶律齐垂下眼睑，轻声道：“歌璧。”

萧歌璧一把抓住他手，打断他迫问道：“是他的眼花了？还是手抖了？百步之外，他连身上的穴道都没有一次认错过，那我问你，他到底是怎么射偏的？”

耶律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歌璧，你冷静些。”

“你叫我怎么冷静？”萧歌璧双眼通红，狠狠瞪着他，仿佛耶律齐并不是错手未杀她丈夫，倒像是灭了她满门一般。

萧歌璧瞪着他，一对明眸仿佛染上血光，恨不得生生将他的心剜出才罢。

良久，耶律齐刚想说些什么，她却忽然间整个人倒了下去，颓然跪在他面前，将头埋在他双膝之间，呜呜地哭出声来。

泪水很快浸湿了耶律齐膝前的软枕和衣裳，她哭得伤心，更甚于她出嫁前夕，耶律齐有心劝慰，却无从开口，只听她伏在他膝头仍期期艾艾地质问他，质问他为何会射偏那一箭。

耶律齐叹了口气，待她哭声渐小，方缓缓道：“你就当我错手罢，这样你心里还好受些。”

萧歌璧闻言止住了哭，神色有些冰冷的抬起头看他，仍是在问：“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耶律齐垂睫反问：“你真的喜欢作寡妇？”

萧歌璧悲极反笑：“你这样说，难道我会更好受些？”

耶律齐顿了顿，说道：“好罢，我换个说法，假若我当真射杀了查剌温，你会怎么样？”

萧歌璧一愣，没有言语。

耶律齐却没有给她思忖的时间，直接道：“你也会如现在这般，不，也许会更生气，骂我不顾大局，不顾你这些年的牺牲，搅乱了你的布局，你还要再花功夫去找寻降伏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丈夫，对么？”

萧歌璧目光转冷，慢慢站起身来，问他：“你是为了我？”

耶律齐停了停，慢慢道：“你只当是为了你罢。”

“胡说！”萧歌璧叫道：“你是为了胡素问，你恨我，怨我，所以才这样折磨我！”

耶律齐听到她提起素问，脸色骤变，眉宇间也有了三分冷意，言语多了几分不耐：“你愿意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说着扭着轮椅便要离开。

萧歌璧一把拉住他不许他去，瞪着他道：“耶律齐，我告诉你，我古儿别速敢作敢当，做过的事也从不后悔。你是我的，旁的人想都不许想！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要她的命！”

耶律齐当即怒道：“札剌儿塔思夫人，你又想做什么？”

萧歌璧瞪着他道：“你射偏那一箭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做什么。”说着忽然露出个妩媚的笑容，贴在他耳畔道：“齐郎，你射那一箭的时候手为什么抖？你是想射塔思，还是想杀那俊俏的少年？那少年呢？他死了没有？”

耶律齐凝神看她，眼底寒意更胜。

萧歌璧笑了笑道:“怎么，给我猜着了？”

耶律齐忽然也笑了，道：“歌璧，你总以为你很了解我。”

萧歌璧道：“难道不是？”

耶律齐道：“你今日跟我发脾气，是恼我射偏了箭，还是恼我这些日子都没来见你？”

萧歌璧咬了咬唇，却没回答。

耶律齐又道：“我射死了查剌温，你会觉得我是为了你，我没有射死他，你也会觉得我是为了你。”耶律齐看着她，神情十分冷淡道：“可是我告诉你，我射不射偏这一箭，和你实在没有半点关系。我那时手抖，是因为杨过当时站在的位置，恰好挡住了查剌温的要害，我若取查剌温性命，这一箭必先穿过他的身体，如此而已。”

萧歌璧听得浑身发抖，耶律齐上前按住她，冷冷道：“别再拿你的心思揣度我，我和你从来便不一样。”

萧歌璧脸色愈发白了，张大了眼抬头看他，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耶律齐见状叹道：“栽赃冤枉，叫我着恼，看我受罚，然后再伏地做小，哄劝安慰，叫所有人都远离我唯独你不离不弃。你的手段总是层出不穷，现在你是不是预备告诉郭夫人我故意射那一箭是要杀杨过，或者我是想借着功劳欲图谋不轨？还是预备干脆在襄阳杀几个人然后再推到我身上？”

萧歌璧避开他的眼神闪躲道：“我还没想好。”

“阿姊”耶律齐轻声道。

萧歌璧听他唤，眉目动容，颤着身子，伏在他膝前恳求道：“你再唤我一声。”

她绝少露出如此示弱的样子，见状耶律齐也难以狠下心再责问她，只好叹道：“阿姊，我不再是那个受了一点儿委屈就扑到你怀里哭的小孩子，也不再是那个给你冤枉胁迫就手足无措任你摆布的少年，我知道你素来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你要做什么我或许拦不住，可是，你若再敢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绝不会饶了你。素问同咱们一齐长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狠得下心？”

萧歌璧给他一番质问剖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半晌道：“我毁了她，她毁了我，谁说得清呢？你又知道什么？”她缓缓站起身来，颓然转身慢慢坐回到床边。

然而，就在耶律齐以为将她说服打算转身离开之际，便听她忽然轻轻问道：“金刀驸马醒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