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之所倚

夜渐渐深了，青鸟楼是水街最高的一栋楼了，白舒窈和黎川的房间在二楼，上面是观景台。黎川这个人很是会享受，让人在最高的一层上面放置了石桌石凳，没事的时候就上去喝喝茶，看看水街的景色。

如今黎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嘴唇紧紧抿着，不似往常那般，缠着白舒窈央求她陪着自己去那高楼上坐坐。

“夫人，水来了。”小桃捧着一碗温开水，静静站在白舒窈的身边，轻声提醒她。

白舒窈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接过小桃手中的碗，“我来吧。”小桃松开手，退到了一边。

从前黎川在的时候，白舒窈没什么感觉，如今人躺着了，白舒窈却感到了无边的恐惧，自己也不知道是恐惧什么，怕当小寡妇吗？还是怕孩子一出生没有父亲？好像都是，好像也都不是。

这些日子陪着黎川，白舒窈时常会瞎想，若是黎川不能醒过来，那自己该不该生下这个孩子，如果生下了，孩子多大的时候应该随黎川而去呢？如果这个孩子的父母都不在了，那孩子是不是会受人欺负？想着想着，白舒窈似乎都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其他人追赶，砸东西、嘲笑的样子，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小桃见状，连忙上前递过帕子，“夫人怎么又哭上了，再这样下去，眼睛可要哭坏了。”

“我没事。”白舒窈接过小桃的帕子，拭了拭眼角，重新舀起一勺子清水，在黎川的嘴唇上润了润，至少看起来红润了不少。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进来。”小桃知道夫人现在也没有心思管这些，就替她回答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顾明轩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看起来也是憔悴了不少，月心这段时间一直不肯见他，每每去花月楼，只是将熬好的汤药交给珍珠，待一会儿就离开了。

有道是世间三百疾，唯有相思不可医，顾明轩身为医者，医得了再多顽疾，却独独医不了自己的心疾。

“这些时日你受累了。”看见顾明轩憔悴的样子，虽说是知道他的消瘦大部分是因为月心姐姐的缘故，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夫人言重了。”顾明轩也没有客套的精神，直接走到黎川的床前，放下肩上的药箱，扒开黎川的眼皮看了看，又伸手号了号脉搏，虽然气息依旧很微弱，但是平稳了许多。

顾明轩后退一步，从怀中抽出一张写好的药方交给小桃，又转过脸来一字一句的对白舒窈说：“夫人的身子是自己的，若是再像现在这番，怕是等不到黎川醒来，这千灯阁会先有一场白事，黎川老爷的伤势已经基本稳定了，这是夫人的安胎药方，喝不喝是夫人自己的事情。”

白舒窈被这番话倒是唬住了，不是话的内容，而是顾明轩的态度，从前虽说和顾明轩谈不上多深的交情，但他对自己也是毕恭毕敬的，现下这番冷冰冰的带着疏离的态度，却是白舒窈从来没有见过的。

其实白舒窈不是不爱惜自己，只是黎川躺在床上生死未定，白舒窈本来就没有胃口，加上一得知自己怀孕，仿佛瞬间有了反应，每每吃下点东西，都也吐的干干净净。

白舒窈轻轻叹了口气，“小桃，按照顾大夫的药方给我熬药吧，再吩咐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点的菜送过来。”

这是这些天夫人第一次主动开口要吃东西，小桃激动的福了福身，立刻就出去准备去了。

虽说月心姐姐嘱托自己不要告诉顾明轩她要离开的事情，但是到底是一对有情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月心姐姐愿意见你了吗？”白舒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听见月心的名字，顾明轩毫无情绪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点波澜，随即又暗淡了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白舒窈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只能看着顾明轩慢慢收拾好自己的药箱，重新背回了肩上，冲自己拱了拱手，“我先走了。”

白舒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给白舒窈的安胎药，顾明轩多加了几味宁神的药材，白舒窈这几日不眠不休，眼下的乌青任凭谁看了都心疼，顾明轩知道月心和白舒窈关系好，怕她回头见了心疼。

小桃重新推门进来，想问问白舒窈需要些什么的时候，发现人竟瘫坐在地上，趴在老爷的身上睡着了，小桃也没有叫醒白舒窈，好不容易睡着了，怕是惊醒就再难入眠。担心白舒窈着凉，小桃蹑手蹑脚的找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睡梦里，自己在后院的秋千上荡着，地上有个小男孩跑来跑去，小桃追着小男孩跑，黎川在一旁的石桌上喝着茶。那小孩可爱极了，留着个桃子头，手上的拨浪鼓一晃一晃的，没一会满头大汗的扑倒自己的怀里，奶里奶气的叫着自己“娘亲”。

自己一把抱起这个小男孩，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咱们去找爹爹好不好？”

“好～”小孩子的尾音拖的老长，自己欢喜的抱着他转过身来找黎川，黎川冲自己母女张开手臂，刚要把孩子递给他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一帮刺客，刚尖叫着让黎川小心，一柄长剑就从黎川的腹部刺穿了。

“不要……不要！”

白舒窈在梦里哭喊着，两只手在空中一通乱抓，一直温柔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手，“窈窈，窈窈？”

白舒窈吓得从梦中一下子惊喜，发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满是担忧的色彩。

在白舒窈睡着的时候，黎川已经醒了，看见白舒窈睡得那么熟，不忍心打扰她，却没一会看见她好像做噩梦一般，尖叫着，这才轻轻推醒了她。

看见睁着眼睛的黎川，白舒窈有一秒钟的出神，下一秒直接扑进了黎川的怀中，紧紧握住他的腰身不撒手。

黎川第一次知道白舒窈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感觉都快喘不上气了，伤口处也被压的隐隐作痛，“窈窈，你……先起来好不好。”

“我不要，我一辈子都不要放开你了。”

“可是……我伤口有些疼。”

白舒窈立刻松开了黎川，先开他的被子，果然发现纱布包扎的地方，已经隐隐有血丝渗了出来，“这怎么办？我立刻去找顾大夫！”说着白舒窈就要往外跑，黎川顺势一拉，白舒窈又重新倒在了黎川的怀里，黎川被撞的闷哼一声。

白舒窈试图挣扎开来，却发现黎川的手臂死死的禁锢着自己，不得动弹。

“你快放开我，我去找顾大夫给你看看。”

“不着急。”黎川把头埋在白舒窈的颈窝里，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让我好好抱抱你。”

白舒窈本来不是爱哭的人，这几天几乎要把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听见黎川这么说，白舒窈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黎川感受到手背上温热的液体，扳过白舒窈的肩膀，逼着她看着自己的脸，担忧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

白舒窈始终低着头，屋内没有点灯，靠着窗外的月色，黎川看见白舒窈的脸上有亮莹莹的泪痕。白舒窈抽了抽鼻子，摇摇头，“没事，我就是高兴的，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傻瓜。”黎川一伸手，把白舒窈的头拥在自己的胸口，“我怎么会醒不过来呢，我要是醒不过来了，谁来照顾你呀？”

两人好一通互诉衷肠，才叫了外面伺候的人进来。

紫苏和行风出去调查刺客的事情了，乌泱泱的一帮人群中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倒是小桃机灵，立刻去叫来了顾大夫，给黎川做检查。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顾大夫号脉的结果。

就在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顾明轩才从黎川的手腕上移了开来，问道：“可还有头晕的感觉？”

黎川摇摇头。

“舌苔我看看。”

黎川乖巧的伸出舌头。

最终，顾明轩得出结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后面好好调养，伤口愈合了就没什么问题了。”

白舒窈摸着自己的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自己都已经想好了若是黎川醒不过来，自己一定会随他去的。

屋子里的人都由衷的高兴，有的人甚至喜极而泣，黎川平日里虽呆在千灯阁的时间不多，但是对待下人还是极好的，工钱给的比外面都要高，尤其是在和白舒窈大婚的时候，全阁上下更是每人都赏了一片金叶子。无论是出于对自己丢失工作的担心，还是真心担心黎川安危，都可见千灯阁的人心，终究还是齐的。

“都别围着了，你们主子需要静养。”顾明轩主动开口把屋子里乌泱泱一片的人赶了出去。

小桃从惊喜中缓了过来，想起晚上份例的安胎药，夫人还没有喝，连忙从桌上拿起已经刚好入口的药，端给白舒窈，“夫人，该喝药了。”

白舒窈点点头，接过来，一饮而尽。

全场只有黎川一脸疑惑，看见白舒窈喝完药，忙问：“你怎么了？怎么喝药了，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白舒窈把空碗递给小桃，娇羞的低着头轻轻摇了摇，也不说话。

倒是顾明轩，看着这小两口别扭的模样，刚想踏出房门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过脸来说了句：“夫人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小桃，你来和我换个方子，里面有几味药要换一下。”

小桃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端着空碗欢欢喜喜的跟着顾明轩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