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走得要比追着敌人砍杀时慢得多。

从埋伏的树林到威格尔城的这二十公里之间，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死相凄惨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极北之地吹来的凛冽朔风已经将他们完全冻成冰棍，一些不开眼的秃鹫时不时飞下来，费力的啄上几口，撕扯着硬邦邦的皮肉。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用王大卫吩咐，勤快的夏族武士们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把“杀怪摸尸”的优良传统发挥的淋漓尽致。

捡了一路，托马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似乎自由佣兵们的身家都比较丰厚，而帮派成员的身上最多带点食物，其他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这是正常的，托马斯。”王大卫适时解答了他的疑惑，“威格尔城的黑帮们是出来找咱们麻烦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劫掠，你什么时候见过强盗自己带着一袋金币出门抢劫？”

“但那些自由佣兵就不一样了，他们居无定所，也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自然只能把所有值钱的家当全都带在身上。”

托马斯恍然大悟，对江湖经验丰富的王大卫更加敬佩了。

“老大！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傻大个哈弗托尔兴冲冲的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只几乎被血浆染成纯红色的布包。

“俺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种布，摸上去滑滑的，还有两根带子……”

王大卫一把抢了过来，看着手里的布包怔怔发愣。

足足一分钟之后，王大卫的眼圈湿润了……

“我的背包！这是我的背包！”

不属于任何天然纤维的涤纶纺布，被缝纫机印下了层层细密且毫无艺术灵魂的密集针脚，工业化时代造物特有的机械呆板，在现在的王大卫看来却比任何裁缝大师的作品都更加生动，甚至直击他的灵魂。

无论是断裂后被他自己绑在一起的左肩背带还是那个塑料质地的山寨商标，亦或是已经快要看不清楚的洗涤说明，无不显示着这只背包独特的地球印记。

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言表，王大卫紧紧抱着这唯一还能证明他来历的东西，感受着虚无缥缈的家乡的温度。

“你在哪找到的这东西？”

哈弗托尔被王大卫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伸手一指某个方向，王大卫已经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托马斯，你说老大这是咋了？”哈弗托尔愣愣的问道。

“我哪知道？”托马斯猛翻白眼。

……

王大卫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具尸体，他的脸部似乎遭受过重创，五官轮廓已经完全变成一堆浆糊，就算他老妈来了估计也认不出。

倒是一头金色的脏乱头发，和印象中某个无良的自由佣兵有些相似。

其实就算是他五官完好，王大卫也未必能够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罗斯。他早就已经忘记了罗斯的模样，或者说曾经的王大卫根本就不敢直视罗斯的脸。

蓦然回首，在落后犹如中世纪的奥兰大陆度过了毫无人权的两年，却比在地球二十几年的生活对他影响更深。

那个平和的开朗青年已经一去不返，现在的他崇尚暴力一身铁血，杀人不眨眼。

王大卫叹了口气，他的本质并不邪恶弑杀，但在这片野蛮的大陆，只有杀戮才能活下去。

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一阵骚动，王大卫抬头望去，发现是一匹矮脚驮马。它的身上同样布满伤痕，左前蹄似乎裂开了，每一次落蹄都不敢踩实，这匹马也不怕杀气腾腾的夏族武士们，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尸体的旁边，狭长的马脸拱了几下，吐出了不少草根。

冬天的泥土太硬了，他的马嘴在挖土时磨破了皮，草根里混入了不少带血的唾沫。

“银币？”

这匹马王大卫记忆犹新，那标志性的齐刘海以及像是驴子的丑脸，正是独属于罗斯的那匹驮马——银币专属的长相。

所以，这个尸体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老大，你看马肚子……”

巴鲁指着银币的侧腹部，那里有一道利刃造成的伤口，仔细观看，甚至能看见里面蠕动着的渗血的脏器。

王大卫下意识的施放圣光术，可惜银币只是一匹普通的马，既没有夏族人强悍的恢复能力，也不像魔兽那样命硬。

王大卫的圣光更像是一种麻醉剂，起码沐浴其中的银币表情轻松了不少。

“它挖草根做什么？”

“或许……他以为自己的主人只要吃了草就会重新站起来吧……”

王大卫能够感受到银币正在渐渐消逝的生命力，这匹已经步入了老年的驮马虽然终其一生也没能成为其主人梦寐以求的战马，但最终陪伴在罗斯身边的，依旧只有它而已。

落寞骑士家族的次子，为了恢复所谓的祖先荣耀而背井离乡，刀口舔血十几年却还是一事无成。当雄心壮志化为泡影，当现实狠狠戳穿他虚弱的本质，于帝国边陲一处无名角落中默默无闻的死去之后，又有谁还会记得这个普普通通的自由佣兵？

或许，只有在他的家乡，垂垂老矣的父亲偶尔会在午夜梦见自己那不臣服于命运，却被命运碾压的粉身碎骨的儿子……又或者，罗斯的父亲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他继承了骑士头衔却一无所有的大哥因为无法响应领主的征召被贬为平民，塔尔家族名存实亡，重新变成了草芥一般的泥腿子。

但无论如何，这一切的一切，又有谁会在乎呢？

“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

对于罗斯，王大卫的心理很复杂。这个贪婪的自由佣兵把他像货物一样买卖，开启了他长达两年多的奴隶生涯。但如果没有罗斯，王大卫应该早就饿死了，以迷雾森林丰富的食肉动物种类，他会在短短几天的世界里变成一堆肥料，这一会八成被他“滋养”过的种子都开过两茬花了……

甚至在内心深处，王大卫还留存着丝丝对罗斯的恐惧。

曾经的是非已是过眼云烟，现在的他勉强也算是个强者，罗斯却已经魂飞魄散。

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夏族武士打架不在话下，挖坑也是把好手。沉重的大铡刀上下翻飞，长宽高都在两米左右的大土坑没一会就挖好了。

王大卫亲手将罗斯和银币放在坑里，还破天荒的没把罗斯的佩剑拿走，算是给他留了点陪葬品。

一蓬蓬泥土将罗斯的脸完全遮盖，王大卫的心情重新平复下去。这一刻他变得更加坚定，心中些许的仿徨也随着泥土被深深埋葬。

深吸了一口气，王大卫用力握住了右拳，高举过头顶。

“我们回家！”

夏族武士们一阵鬼哭狼嚎的跟着吆喝，声音中充满了狂野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