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宫内最深处,一个无人可到达的禁地。 黑暗一如以往浓浓的笼罩着一切,任何活着的人走到这里,都会因分辨不清上下左右,而陷入无尽的恐慌。
这里仍是一始既往,永远没有时间的尽头。可是,对于别人来说是无休止的噩梦,对她来说却是如此的亲切。
因为这里,是她踏入他的世界中最深的一步,也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这个禁地的人。
收于袖中的手心攥出了粘湿的汗水,发上摇颤的金钗带出她心底的颤动,她微倾着脸庞,以她最完美的角度来展现她属于女性的美丽和风情。
很久了,自他将她送予皇上那天起,她已经很久没再踏入此地。可她人虽未到,心却无一刻不留恋于此,魂牵梦萦。
每次一踏进这里,她便禁不住的开始幻想,这无尽无边的深沉黑暗,就是他那冰冷而遥远的胸怀。被黑暗包围着,她的脸她的发她的身体,便仿佛是被他拥入了怀中……
“令妃娘娘不在皇上身边陪侍,为何会来此地?”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蓦然响起,打断了她的幻想也激起她心湖的澎湃。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忙低下脸来掩饰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不喜人动情,她永远都懂。她伏地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她唤他殿下,他永远是她的殿下。这是她的秘密,也是武国的第一个大秘密。
黑暗中没有唤她起身的命令,她便静静的等着,一直伏地不起。
她等待了这么久,为他倾尽了所有,甚至违背自己真正的意愿,他仍不舍得赐她一丝丝的怜惜吗。
终于,沉默的黑暗中再度响起了让她甘愿迷醉至死的声音。可内容却让她惊慌失措。
“回去,以后不许再来!”
“殿下!”她惊惶极了,想不到这么久之后再度踏进此地。竟是等到这么一句。不。她不要失去这唯一可以使她与他最为接近地地方。因为只有这里,是属于她与他真正地二人世界。
“殿下。奴婢未经殿下允许便私自前来是奴婢不对。但奴婢此次前来是……是为了护琴使者!”
焦急之下。她不得已端出一个王牌。但在掷出这张王牌时。她既希望这张王牌有效。又希望他能无动于衷。
她的心情复杂,一如她对他的心,痴恋得疯狂又期盼着玉石俱焚。两相翻覆,最终仍是她恋着他的心占据了上风。
她成功了,在她说出护琴使者四字时,他的冷酷便有了反应。
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他的不同。
“她出了何事?”他淡淡的道,淡若轻风,仍是他一惯的语调,她却抓住了其中隐藏着的波动。
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得一如他是她,她是他。
她的心揪痛了整个身躯,大脑瞬时缺氧。缓缓的,她轻启朱唇一字一句的说道:
“殿下,护琴使者许婉儿,与——人——私——通!”
语音未落,空气已迅即下降,冷若冰窟。胸口的氧气被挤迫一空,她屏着气息紧跟着道:“此乃她亲口承认,并向奴婢哀求请求奴婢能为她作主,放她出宫。许诺从此后若能与心上人比翼双飞,永结连理,愿意终生不回武国,并为奴婢立长生牌感恩。”
“奴婢不敢擅作主张,只是这许婉儿如此阳奉阴违,身居使者之职却不爱惜,做出损国丧体之事。今日是奴婢得知便罢,若是让他人得知,奴婢唯恐会牵连殿下,令得殿下颜面尽失!”
这番话并非是她蓄意之言,若不是她窥见了他情绪间的波动,她便不会口出污蔑。
不是她有意陷害许婉儿,要怪就怪她自身的存在吧。这天地间,能陪在殿下身旁的,她只允许她自己一个!
黑暗中,无形的气流在涌动,明明没有风能灌进这个最底层的深宫,但她的衣袂间,已飒飒起舞。
她稳定身形,伫立不动。话已出口,她断不会后悔,为了他,她更不会后悔。
不知过了许久,在没有时间流动的黑暗中,他那妖魅又清朗如新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你认为该如何?”
她怔了一下,过度的紧张已经让她的鬓角滑下汗珠,但突来的狂喜又令她的心迅速的膨胀,壮大,爆发开来。
他在征询她的意见,一如以往,他总会征询她的意见。
他的心底,仍然有她。
她激动着,声音已经微微颤抖,狂喜之下她竟忽然忘记了她对许婉儿的嫉妒,说道:“殿下,天下有情人几多,难得许婉儿身居高位却毫不贪恋,只为昔日旧人甘愿放弃一切荣华,依奴婢之见,殿下不如就……成全她吧?”
她说的是许婉儿,但情真意切之处,她何尝不是在道明自己。荣华有如浮云,今日她虽为令妃,可这并不是她的真正所想,她想的,便是眼前的旧人,她要的,只是他的点点怜惜。
他,懂吗?
他,会成全她吗?
她的睫毛抖着,眼角噙着晶莹,等待着她一生的答案。
“成全?”他的声音冰冷似剑,含带着一股妖魅蛊惑的力量,夹杂着隐忍的怒火如海浪扑面而来:“令妃娘娘,枉你跟了本君多年,你可曾见过本君‘成全’?”
她的身子一震,禁不住瑟瑟发抖。
“无论她的身份如何,过往如何,今日进了这个宫内,便是本君之物,本君的东西,谁也休要妄想!”
比眼前更深沉的黑暗袭来,她清楚,那叫绝望。
他不愿成全,是不愿成全她,还是许婉儿?亦或是,世间的所有人。
终究,他还是没有改变。在她为他付出了所有,忍受**上的屈辱之后,她仍然没能令他有一分的怜惜。
她难道于他来说,真没有一点点的特别?
“令妃娘娘,请回吧。”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起来,仿若正渐行渐远。“天师宫不是娘娘该来之地,以后不要再来了。”
“殿下?殿下!殿下!请不要抛弃奴婢,殿下……”她惊呼,悲痛欲绝。泪眼模糊中,失去了往日身为妃子的仪态风范。
然而,无论她如何的悲喊,回应她的只有愈见深寒的黑暗。最后,就连这个她早已熟悉亲切的黑暗,也最终失去了。
一道强烈的白光劈面而来,她睁开眼睛,自己已经置身深宫之外。闭实的宫门处,围守的护卫持械而立。
她身为武国的令贵妃,仪容不整狼狈不堪的跪坐宫门之外,这些护卫却目不斜视,无动于衷,不行礼亦不下跪,更无人将她扶起。
她自嘲的一笑,糊涂了吗?她居然企盼能在世间最冰冷无情的地方寻到一丝温暖。
这些面无表情的护卫,他们身强力壮,以一敌百,武艺超群,是国师的专属护卫,可他们,却并非活人!或者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世间之人。
如此之地,她竟以为是家……
缓缓的扶门自起,她抬起衣袖拭去脸上的冰凉,走出天师宫外,她仍是贵妃,武国的令贵妃。
然,在她心中,她知道,有一样东西,是她为生的根本,永远不变,至死不渝。
令妃走后,紧闭的深宫大门自动开启。一个身着月牙白袍长衣的男子一步跨出,脸上浮现着隐隐厉色。
“许婉儿,阿丹?”如丝般的黑发顺着鬓角迎风飘荡,在他美至妖媚的脸上缓缓荡出一个可令百花枯尽,万兽僵死的摄魂微笑。
“你的心上之人,只能是本君!”他道。摄魂夺魄的微笑里,一对黑眸闪烁熠熠生辉,泛着世间最为纯净无暇的光泽。
妖媚至极的脸庞,纯净得心疼的眼眸,他的矛盾便是他的本身,最迷人之处,永远令人猜测不透。
然这世间,却有一人,一眼将他看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