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邻里
作者:龙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669

也许,世界上具备王者之命的人不多,但是具备王者之心的人却不少。

就像沙城的朱地保朱老爷,自然明白曹老弟今天让他去荆棘岭的重要性。可是,他不但不屑一顾地拒绝了诸葛明孔亮与他同行的要求,还在曹老弟第三次派人来邀请他时,竟索性大白天地就躺进了他爱妾的被窝。

他认为,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沙城,不管曹老弟是谁派了的,都应该听他朱老爷的话才对。因为,他朱肥毕竟是这里的地保,虽然管辖的地盘小了些,但是,他在沙城的身份还不和远在东京汴梁的皇帝一样?

朱老爷躺在被窝里,掐指一算:这个小畜生,上次派人去叫你回来,你说三天后就能回家,现在都三个月了,还不见你的踪影,唉……

朱老爷因为儿子迟迟未归不能不生气,却又不能不为自己的王者风范而感动,而自豪,因为他现在的心思,和皇帝赵光义的心思是一样的。

不过,还有赵光义想不到的事,他却想到了:

如果他们父子同心协力,只要捉住那两个娃娃,有了“龙凤印”,哈哈――到了那个时候,他朱肥的天下就不仅仅是区区的沙城了……当然,还有那个时常对他指手划脚的曹老弟,就算是成了当朝宰相,在他朱老爷的眼力,也算不上是什么东西了。

这就是赖老爷现在躺在爱妾被窝里的理由。

不过,有收获就得有付出,所以,在儿子还有三天才满十年的习武期限的时候,朱老爷就派人去催他回家,虽然现在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却还不见他的踪影。

朱老爷气恼地掐指算完儿子的归期,又掐指一算:陈老六的女儿陈香,现在应该有十四五岁了吧?……

沙城,在有风的时候,只有沙,根本就没有城。

即使没有风,也只是在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两边,分散着一些错落的民居。

这条大街,同样是条往来南北的官驿。这里既没有官邸,又没有府衙,唯一豪华的建筑,就是朱肥朱老爷的家和“雁南飞”客栈,在沙城的中心,俨然像皇帝的宫殿,鹤立鸡群地站在一些店铺和民居之间。

这里叫沙城,就自有它叫沙城的道理。现在没有风,却依然是尘土飞扬,因为,不用说大街上跑过一群年轻力壮的健牛,就是走过一只兔子,也会溅起一溜尘土。何况健牛的屁股后面,还拼命的奔跑着一个比兔子还大,像肉球般的人。

大路通南北,人心装东西。这条大街不管是官驿还是民驿,无非是走走行人,过过牲畜,然而这人的心,虽然形同一粒鹅卵石,里边装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却比这路上的东西要多的多。

就像这追在牛群后边的人,虽然身高不过牛头,但他心中装的却不仅仅是这群健牛,更有这牛的小主人,陈老六的女儿陈香。

牛群踏起的尘埃,不但让人看不清有几头牛,就是那追在牛屁股后面的人,也慢慢地消失在尘埃之中。

牛群到了“雁南飞”的门前时,竟突然地停了下来。尘埃慢慢消散,那个肉球般的人也慢慢地显露了出来,他已不在牛群的屁股后面,而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前面,虽然比领头的公牛矮了一头,婴儿般肉嘟嘟的小手却紧紧地抓着公牛的鼻具。

尘埃散尽,同时也显露出另外一个人来,一个骑在公牛的背上,比高粱秸还要枯槁的人。这人枯槁得也太吓人了,一只麻雀身上的肉,也比他身上的肉多。他的体重,更超不过他胯下健牛的那条粗壮的尾巴。

牛群停下来,他也摇摇晃晃地从牛背上滑到了地上。他的脚刚一触地,那个肉球般的人便松开了牛鼻具。这头牛仿佛知道骑它的人是谁,低下头,猛一转身,高扬着旗帜般的尾巴,挺起锋利的犄角,向那高粱秸似的人斜斜刺去。

这么一个瘦骨嶙峋的人,他干瘪的骨架,一路上没有被强健的公牛颠簸得七零八碎,谁都认为这已经是万幸了,如今不用说公牛那两支刀锋般的犄角,就是它带起的风,也会把他的纤纤细腰吹折三次。

“嗵”的一声,这头健牛和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在一些正向这边聚拢来看热闹的闲人的惊叫声中,同时消失在了一团尘埃之中。虽然这是惊叫,其中却不乏一些惊喜的味道。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牛角挑死,留下的那血淋淋的场面,是具有很大刺激性和观赏性的。

血淋淋的场面还未出现,尘埃中就传来一个尖细稚嫩的声音:

“原来是贵邻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亲眼目睹阁下的风采,‘戳死牛’这个称号,果然名不虚传!”

“呜――哗――”尖细的声音刚落,既传来一阵空穴来风般的沉闷沙哑的呜咽声。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那枯槁之人不但没有被牛角挑死,还直挺挺地站立在倒地抽搐的公牛旁边,所有的骨关节在浑身簌簌地颤抖下“咯叭叭”的乱响。

众人又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像是庆幸他没有被牛挑死的“啧啧”声,虽然这庆幸声中同样不乏有大失所望与遗憾的唏嘘声。

那个人的颤抖,让一些对自己的眼神颇为崇拜的人,转回身去,对所有的人深感同情地说:

“你们看,这个人没有被牛角挑死,也是被吓疯了。他现在除了抽风,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就是哭,也是只会张着嘴巴,连声音都没有了。”

众人望去,都不得不佩服这人观察入微的眼神。

那人此时暴裂开一张阔嘴,虽然是在不停地向外送气,现在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两条枯枝般的手臂,荡在身侧,十根干瘪的手爪不但无力,更是松散地一不小心,就会掉到地上一样。浑身虽然颤抖地簌簌有声,脸上的器官就像缺乏肌肉的缘故,纹丝不动,只有那一双扫帚似的眉毛,高耸入云,差一点就钻进稀疏的乱发中去了。

万幸的是,这人虽然哭不出声来,却还能说得出话来。

“恕在下眼拙,少侠想必就是――”

一头年轻的牯牛走到抽搐的公牛身边,嗅了嗅它,见同伴已经没有了反应,便扬起并没有利角的脑袋,向那人义无返顾地冲了过去。

又在一阵惊叫声中,那人干枯的手爪一屈,五指撮成鹤嘴,“夺”的一声啄向牛的脑袋。“扑通”声中尘埃弥漫,年轻的牯牛应声倒地。

居然又一阵簌簌的颤抖夹杂着骨关节的“咯叭”声同时响起。当然,这声音中也不乏上牙与下牙激烈战斗的“咯哒”声。此时,每一个看客的每一个张脸,就像这大街的路面,毫无血色。

因为那人的“仙鹤指”,让他们突然想起那个尖细的声音说的三个字:

“戳――死――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