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孟婆汤
作者:己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70

在船尾那昏暗的灯光之下,却见着一个衣衫褴褛,发丝蓬乱的艄公缓缓飘了过来,不是吴僼又是谁!可眼下他只不过是个鬼魂罢了。

吴僼自然也认出了苏青云的声音,心中激动不已,径直飘到那少年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青云?你……你是青云!你怎地会在这酆都城中……你……你又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那少年一愣,笑道:“吴僼……你要找的人是他,不是我……”

吴僼往旁瞧去,见着眼前这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心中诧异,沉吟了片刻,忽而失声道:“青云……你是从‘幽冥鬼域’进来的?你……你怎地如此胡来!”

苏青云见着当真是吴僼,那泪水早如泉涌,抢上前去,说道:“吴老,自你被张道陵那臭道士杀害之后,青云我……我无时不在惦挂着你……”说着泪水更盛,呜呜咽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少年叹了口气道:“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你怎么说哭就哭,忒也没用……”跟着转过头,说道:“吴僼,你既然知道我二人是从‘幽冥鬼域’进来的,那我是谁你最是清楚不过了。自你那日被狗道士杀害之后,这数月间却还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不可与你一一道个清楚……”顿了一顿,往苏青云瞥了一眼,继续道:“他总算还没辜负了你老的期望……”

吴僼心念一转,大喜道:“如此说来,青云,你是为了那天劫而来的了?”

苏青云拭干了面上的泪渍,点了点头,跟这便将自那日吴僼被杀害之后那数月间的事专挑些紧要之处一口气都道了出来,却是有意将自己回到五百年前的那事略去不提。

吴僼听完后无不咂舌,叹道:“原来是这般……青云,让你担下这一切,可是苦了你啦!”

苏青云摇头道:“我身为轩辕剑使,既然这都是我的命数,又有什么苦不苦的。”顿了一顿,问道:“吴老,那日你给我取名‘青云’,便是说你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世了,那怎地不同我说了?”

吴僼笑道:“那日我给你取名‘青云’之时,我还未曾见着你手上的饕餮龙纹,又怎会知道你便是轩辕剑使?当时见着你的模样,便让我想起了那故人之子,便是你的父亲苏宁候,于是想也没想就给你取了这名字,不想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待见到那轩辕古剑和饕餮龙纹之后,我才知道你二十年前并没有死。可至于我为什么没同你说明你的身世,那是时机未到。我本待你修道有成之后再告诉你,可事事难料,却死在了臭道士的手中。”

苏青云忙道:“那……那吴老你……你是不是……”说到一半,他不觉摇了摇头,心下暗道:“不会的,吴老决不会是这样的人!”他本想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是轩辕剑使,才会救了我的性命,并传了道术于我?”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下去了。

吴僼见着他欲言又止,说道:“青云,你想说什么?”苏青云摇头道:“没……没什么……”

那少年站在一旁,凝望着眼前那雾霭迷蒙的湖面,双眉一皱,问道:“吴僼,你为何会在这黄泉路撑船度魂?”

吴僼叹道:“你们也知道我中了张老儿的‘五行封魂’,永世不得超生,只得于酆都城中做了个孤魂野鬼,整日四处游荡,也没什么事可做,又正巧原来撑船之人轮回投胎去了,我便替了他的位置。哎,你想鬼帝被张道陵封印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间酆都城无人管理,那都是乱成了一团。那日我初到此处,城中要多乱便有多乱,各处牢门大开,所有的鬼魂都跑了出来,砸的砸,烧的烧,整日吵吵嚷嚷。不想今日却是没了什么动静,原来是这封境遭破,城门大开,都跑了出去,这回人间界不免要遭殃了罢!”

“青云,我也没想着在死后还能再见着你一面,如今上天让你我再得重逢,老夫我也算是得以瞑目了……”苏青云心中五味翻陈,也不知该说说什么才好,只得点了点头。

那少年转过身,叹道:“这说也说完了,吴僼,咱们要去镇邪楼,你渡我二人过去罢……”

吴僼道:“这是自然……”

小船于湖面上荡开一道道水波,离了栈桥,一路摇摇曳曳往对岸驶去了,不消片刻,便已然消失在了那朦胧的迷雾之中。

如此行了一炷香时分,小船已抵对岸。苏青云跳上了栈桥,回头望了一眼吴僼,欲言又止。吴僼站在船头望着他,笑道:“青云,老夫就不同你去了,如今你已能独挡一面,我也就放心了,多多保重……”

“喂,咱们没多少时间了,还不快走!”

苏青云应了一声,朝吴僼点了点头,最后深深一揖,转身便赶了上去。

二人出了黄泉路,顺着大道一路飞驰,过了一盏茶时分,眼前浓雾渐散,周遭城墙逶迤肃穆,跟着一座高约数十余丈的门楼便赫然跃入眼帘,城门上金漆牌匾:鬼门关!

苏青云也无心停步观赏赞叹,“嗖”的一声,便驰入了关内。过了鬼门关,便已算是入了酆都内城,此时周遭宫殿嶙峋,楼阁错落有致,脚下青石铺道,平坦整洁。道旁石雕鬼面宫灯幽芒熠熠,衬着那猩红的月华,更显森然可怖。四处静寂无声,出了自己二人,却是连一个鬼魂都未得撞见,想是都跑了出去。

道路并不曲折,宽阔通衢,能容百乘马车并列而驰。二人一路无话,只顾赶路,在经过玉皇殿、无常殿之后,便听得水声哗啦,血雾迷蒙,朦胧中一座十里有余的石桥凌空横架于忘川河之上,桥头两尊恶鬼雕像张牙舞爪而分列两旁,一只恶鬼手中持着块石碑,上书:奈何桥!

桥上空空荡荡,除了一间火光黯淡的屋棚便什么也没有。棚中炊烟袅袅,一口大锅中汤水滚滚,芳香四溢,闻来不禁让人垂涎欲滴。一个身着素衣的中年妇人站在大锅之前,手中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怪笑着对苏青云道:“人生在世,多苦多难,公子喝了这一碗热汤,了却前世冤孽,逍遥自在,岂不快哉!”

苏青云站在那棚子旁,盯着那妇人,道:“你是谁?”

那妇人诡笑道:“老妇孟婆……公子姓苏名青云,前世名唤轩辕羽忻,可是么?”

苏青云一愣,冷然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孟婆嘿嘿一笑,说道:“凡过我这奈何桥,无论生人死人,我孟婆一瞧便知前世今生。你前世轩辕羽忻罪孽深重,便是打入阿鼻地狱那都还不能一赎罪业。瞧苏公子你今生刚正不阿,浩气凛然,是个难得的坦荡君子,也是你前世之福。老婆子知道公子来我酆都地府,是为了唤醒鬼帝,特赠碗孟婆汤与你。”

苏青云望了一眼那少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少年淡淡道:“孟婆没有恶意,你自己瞧着办。原本生者是不可过这奈何桥,更不可喝这孟婆汤,但如今孟婆开恩,有心要赠一碗与你,你可是捡了个了宝贝啊!”

苏青云转过头,凝视着那一碗孟婆汤,说道:“你说喝下这一碗汤,便会忘却前世今生的种种,那我喝下之后,便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又算是什么宝贝!”

孟婆嘿然道:“公子说得不错,喝下老婆子这碗热汤,便可了却前世今生的种种情仇爱恨,但这不过是对那些鬼魂而言。可公子并未身死,喝下这孟婆汤,只会让你断却前世的罪孽,同轩辕羽忻再无任何瓜葛,你便是你,再不是轩辕羽忻的转世,而今生之事还是不会忘却的。这孟婆汤对你等修真悟道之人可比无上仙丹,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只要你喝下了这碗汤,且无论是日后得道还是遭难尸解,再不需渡前世之孽劫,不需遭受业火煎熬赎罪,便可列为仙籍,却是比旁人轻松得多了。”

苏青云听闻孟婆的这一番话,心中砰然直跳,自是羡慕不已,但不知为何,却仍是有所犹豫。孟婆瞧见他的神情,又道:“这一碗汤公子你喝是不喝,都由得你自己,老婆子自不会强迫与你,但过了这奈何桥,你便是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公子可是想好了。”

苏青云盯着那一碗孟婆汤,心道:“只要喝了这孟婆汤,我便同我的前世,轩辕羽忻再无一丝瓜葛,他生前所造下的罪业与我便再无任何干系,我便是我,我是苏青云,再不是轩辕羽忻的转世。待我得道成仙之日,便不再需渡那前世之孽劫……可……可这么做却是好么?我空桑一族数千年来所造下的罪孽便真的就可这般轻易的抹去了?即便我喝下了这碗孟婆汤,我体内流的终究还是邪魔的血,我身为轩辕剑使,身为空桑一族的后裔,我族人的罪孽自然是要我一人承担,由我自己一人去赎罪。凭这碗孟婆汤我自是可以断却一切孽缘,可却要死去的空桑族人来背负这一番罪业,那我岂不是太过自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