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菊殇(29)
作者:PS忘了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94

绿衣男子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毕竟他们在外是很少报出真名的,刚才被救了的他都没有开口,他怕雍沉血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雍沉血……

百日菊花妖雍沉血,这是亡羁过去的名字。

百里梦鄢看着他,脑子里的猜测已经成形,呼吸不自觉地重了几分,嘴里却道:“抱歉,我们一时认错了,”顿了顿,才道,“百里梦鄢,我的名字。”

面容灵静的男人也有了大略的想法,强压下心头的暗潮汹涌,他长吐出一口浊气,跟着道:“司浅旭。”

“在下炙双祭。”最后介绍的反而是一开始遇到的那个竹妖男子,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太过温润柔和的笑容令人不忍心谴责。

雍沉血对百里梦鄢口中说的和他相似的人很感兴趣,对着这个貌似并不排斥妖怪的术士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故人是凡人么?”

在妖界如果有和他相似的妖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男人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漂亮得不可思议,却惟有司浅旭才看懂了其中满满的难过:“对,是凡人……”

如果是凡人该有多好,不会生在妖界,不会遇到那个让他一无所有的人,也不会终此余生夜夜被梦魇缠身……

雍沉血对他有些异样的语气不知不觉地觉得心口微微闷住,却又不太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两位公子是刚到遥城的吗?”没有注意到雍沉血和百里梦鄢之间的诡异气氛的炙双祭开口,他方才注意到了司浅旭正在纪录的遥城的一些街道的墨画,以为他们是在熟悉这里的路。

司浅旭温和地微笑,“的确是这样的。”

“那你们找到住处了吗?”

他看了看即将西落的太阳,这才发现他们已经逛了很久了,不禁无奈道:“还没有。”

刚才倒是有看到不少古代的客栈,让他颇为稀奇。

炙双祭和雍沉血对视了一眼,前者道:“若是两位公子不介意,不如先到我们的住处住上一段时间吧,就当是双祭报答你们的恩情。”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妖的他们就是对眼前的两人没有太大的戒心。

即使,其中一个是法力高深的术士。

司浅旭瞥了瞥面无表情的爱人,于是咬文嚼字道:“那就叨扰你们了。”

他们也的确是需要弄明白目前的状况了。

……

夜深,天地一片万籁俱寂,苍穹之上圆月一轮,朗星斑斑点点。

遥城,一座精致的宅院里,和主卧室隔着一个前堂的厢房,房间正对的庭院里错落着几株苍翠的紫竹,傲然挺立。

烛火摇摇曳曳,映出了两个人的剪影,浓墨重彩地镶嵌在雕花的窗台上。

古色古香的房间,放置着不少价值不菲而又不失了高雅的家具,孔雀纹香几,牡丹雕刻镜台,瑞草卷珠美人榻,八仙桌边是几张紫檀冰花屏背椅,被拉开的黑云母三合屏风后是一张颇大的红木拔步床,床上是印金的双龙游海纹丝锦被软枕。

此时那个容颜灵静的男人正坐在红木拔步床上,抱着软枕作冥思苦想状。

百里梦鄢坐在八仙桌侧,磨娑着一个紫砂梅花点彩壶,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面容在烛光之中依旧显得晦暗难明。

这里是炙双祭和雍沉血在遥城的住处,他们二人住下的时候,术士先生并没有太过顾忌,直接要求他和司浅旭住同一间房就够了,惹得另外两人的神色又是惊异又是意味深长。

“我说,”换了白色内衫的历史研究者把飞远了的思绪抓回来,看向自家爱人,还显得有些余悸未了的模样,吞吞吐吐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我们到的地方应该就是亡羁的梦境……?”

花妖男子渡天劫失败长睡不醒而陷入的梦境……

里面有着雍沉血和炙双祭之间的全部记忆……

亡羁用千百年的时间,呕心沥血地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记忆,用妖力构建出来的梦境……

百里梦鄢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斟了一杯茶,走过去递给他,淡淡道:“不是错觉,而是我们真的进来了。”

司浅旭手一抖,滑下去的茶杯被有先见之明的术士先生拿稳了,就着自己的手让爱人喝了两口来压压惊。

卫家三少按住了额头,微弱地shen吟,“Oh,God,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准备,所以在安婕启动千鬼噬魂阵的时候我并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冒险撕裂了一个空间裂缝,但是因为我的力量和老妖怪是有共鸣的,空间裂缝的另一头就和他所处的位置连在了一起。”百里梦鄢尽可能地解释得简洁明了一点。

“因为亡羁的妖力和魂魄都集中在了梦境里,所以我们不小心跑进来了?”司浅旭飞快地消化了他的意思。

面容冰冷的男人点头。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回不去了?”卫家三少的黑眸里掠过一瞬的迟疑,还是问道。

当日鹰妖天曳的话语历历在耳:

“梦境里,有沉血和双祭的全部记忆。”

“他把自己扔进那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那些过去,重复的看着双祭在他面前魂飞魄散……永远不会出来了……他不出来了……”

“他醒不来了!这个懦夫醒不来了!他要在梦境里陪炙双祭!梦鄢,他不要你了!他不要你了!!……”

“梦鄢,没有用的,那个梦境是有去无回的,那是他毕生的心血……他要在那里陪着双祭……”

“没有用的,梦鄢,只要他不肯出来,就算你用天罡令吞噬了梦境,也只会把他一起吞噬进去了而已……”

陷入梦境之中长睡不醒,忘却现实的记忆,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挚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魂飞魄散,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背负的所谓的罪过,也不愿意面对没有了爱人夜夜被梦魇缠身惊醒的现实……

直到天崩地裂,神魔俱灭,才能够解脱……

他们是不是也要像亡羁一样,终此余生都困守在这里?

百里梦鄢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道:“只要我们想办法唤醒老妖怪的灵魂,让他心甘情愿离开这个梦境,我们就都可以出去了,”顿了顿,思索了一下,“梦境和现实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一年相当于外面的一两个小时而已。”

也就是说,亡羁在这里反反复复地见证着爱人的魂飞魄散,直到天地俱灭的那天,也许他已经经过亿万次这样的折磨……

真是听起来,都让人觉得难过呢……

司浅旭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么,梦境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无论是看起来还是触碰起来,都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应该说,整个梦境都被老妖怪用妖力实体化了。”

大概,他早就料到了自己最终会来到这里了吧。

以前百里梦鄢一直以为亡羁每当每个月的阴历十九到二十一号不能随意动用妖力是因为他曾经受过什么伤的原因,直到现在才明白,亡羁根本就是将大部分的妖力用来构建这个记忆拼凑的梦境,长期消耗过度的后果就是不得不在特定的时间下修养,否则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

即使口口声声说是以百里梦鄢为惟一的羁绊而活下去,但是依旧无法遗忘那些曾经伤痛的过往如今挣脱不了的梦魇。

连忘记,其实都是一种奢侈。

不过,百里梦鄢不会任由他再这样下去的了……

那个总是笑得漫不经心偶尔也会脱线得让他无语的花妖男子,可是他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惟一的亲人啊……

老妖怪,你想明明答应过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可以食言呢?

“那我们就一直跟着他们两个?”司浅旭偏过头去,望着身边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触及到灵异学术界的事情,独立倔强迫如卫家三少也不得不到承认他没有太多的研究。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百里梦鄢的表情显得略有所思,“浅旭,你身上的灵器还剩下多少件?”

“嗯?”司浅旭不解地往自己身上一摸,看到空空如也的手腕时,瞬间便大惊失色:“锁灵扣不见了!?”

自从他那次离魂到黄泉路结果被百里梦鄢和亡羁用锁灵扣拉回来之后那件暗红的灵器就没有被拿下来过了,和星六坠、天丝结一起随身携带,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现在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百里梦鄢示意他少安毋躁,解释道:“不是不见,而是看不到了,包括我的炽魂鞭和漠命剑也没办法拿出来了,他们应该也看不到天丝结和星六坠的存在。”

但是可以感觉到它们还在。

司浅旭定下神来,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片刻后道:“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靠近了炙双祭和亡羁,而他们身上有炽魂鞭,漠命剑和锁灵扣,所以作为意外闯进来的我们身上的同样的灵器就‘消失’了?”

年轻的术士点头,六件灵器作为亡羁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受到了梦境规则的约束。

“也就是说,梦境的记忆已经到了在找第四件灵器的阶段了。”百里梦鄢下了结论。

那就是,再有两件灵器就结束了……

亡羁在只言片语之间也提到过,当年的雍沉血和炙双祭并没有过找到最后一件灵器星六坠。

司浅旭抚摸上脖子中挂着的从小就戴着的似石非玉的蓝色吊坠,神色有些复杂。

在知道了结局的情况下,还要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最终天人相隔的悲剧……

“现在的雍沉血是亡羁的魂魄吧?他没有亡羁的意识吗?”

“没有,”百里梦鄢的语气低了几分,深邃的丹凤双眼中掠过一抹难以隐忍的痛色,“不过,在梦境结束重新开始的时候,他会短暂恢复全部的记忆……”

一遍一遍地回味陪着挚爱的人一步一步踏向灭亡的过程、眼睁睁看着爱人魂飞魄散的情景……

在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神魔俱灭、末日的黑暗来临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自己,背负着他认为的无法赎清的罪孽,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救赎……

亡羁对自己,何其残忍?

这样赎罪,用魂飞魄散来结束诅咒的炙双祭又怎么能够释怀?

……

此后,一夜无话。

……

清晨,一抹曦白从黑暗的地平线上扩散而开,一点一点覆没了整个苍穹,朝颜如火,红霞燃烧了一方碧蓝天空,晕红了遥城的房屋瓦舍。

百里梦鄢一夜未眠,不久之前才刚刚睡着,辗转反侧的司浅旭日干脆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披上外衣到庭院里看日出。

昨天问清楚了季节,才知道这个时候的梦境已经是夏天了,晨日的气温煞是凉爽,的确是入眠的好时候,无福消受的卫家三少望着一天红霞的苍穹无可奈何地低叹了一口气。

“面对如此好景,司公子却在叹气,莫不是辜负了这景色了么?”一个温柔如水的嗓音突然响起,话语之中微带一分惋惜,一分善意的笑意。

司浅旭有些惊讶,很快就恢复常态,回过头去,微笑,咬文嚼字应道:“双祭公子说的是,我的确糟蹋这美景了。”

身后,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穿过前堂,缓步朝他走来,黑色落至了腰下的长发在晨光中泛起红绿交映的淡淡薄光,一袭墨绿双襟宽袖绢衣随风轻扬,柳眉微弯,朱唇上挑,一双杏眸之中如同误落如一点墨迹,淡淡晕开,一点朦胧一点迷离,涌动着比那皎皎月辉更加温柔的细碎流光,盯着看了久了,感觉整个人都会被吸进去了一般,绝美的容颜,出尘的气质,男子长身立在朝阳之下,犹如九天谪仙,宛如水中明月,可偏偏这样的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却是被世人形容得令人敬畏三尺的妖。

不过,也不负他原形为竹的风雅。

炙双祭。

看着他,司浅旭忽然很想知道他的这个名字究竟是从何而来。

竹本为木,炙却为焚,祭为祭祀。

焚的是谁的心?

祭的是谁的爱?

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其义甚哀的名字?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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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ZhuiSh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