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伴随了他整整一个童年时光的愿望，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后来他就想啊，有什么办法能够在最快的时间之内脱离俞家，做到权倾天下？
他的父亲可以娶两个妻子，即便美丽的大夫人被冷落了十几年依然痴心不改，他任由现在的妻子对自己的儿子打骂虐待，当家夫人可以轻易掌控俞尘的命运，让他在这个家里寸步难行……不都是因为他父亲手里握着莫大的权力？
俞尘也想要权力，为了这个愿望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可掌握权力不是单凭想就可以的，需要付出行动，也需要付出代价。
花园里一片安静。
“你付出了什么行动？”紫珑语气淡淡，“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俞尘思绪从久违的往事中抽离，低眸整理了情绪，神色平静而沉寂：“小少爷要读书，是我的一个机会。”
紫珑沉默地看着他。
俞尘声音平淡如水：“父亲是个好面子的人，就算他如何不喜欢我，也不可能让人知道他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儿子，所以我就成了小少爷的书童。”
书童？
紫珑淡道：“俞尚书让自己的大儿子做小儿子的书童？”
“是。”俞尘点头，“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事情，但凡在俞家服侍主人长达十年的下人，没人不知道草民以前在俞家的处境。”
紫珑嗯了一声，“所以你就做了自己弟弟的书童，这个要求是谁先提出来的？”
“夫人提出来的。”
“你答应了？”
“草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俞尘淡声道，“若我想要掌握权力，就必须进入仕途，想进入仕途的唯一途径就是读书。”
如果他不答应，在俞家根本不可能有读书的机会，俞夫人会让他过得生不如死。
且不论读了书到底能不能如愿进入仕途，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可倘若不读书，他这辈子都不会有离开俞家的机会。
所以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俞尘淡道：“做弟弟的书童，虽然是个羞辱，但日子总不会比以前更差。”
紫珑道：“你从几岁开始做书童？”
“八岁。”
“你弟弟比你小几岁？”
“小三个月。”
三个月？
紫珑讶异，随即眉心微蹙：“如此看来，你父亲和你母亲，以及这位续弦夫人之间还有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跌宕起伏？
这个词当然是个讽刺。
俞尘笑了笑，笑意透着说不出来的味道，不知是嘲讽还是赞叹：“的确是的。”
紫珑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而是继续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做了你弟弟的书童之后呢？跟他一起读书？”
之后？
俞尘想了想，轻哂：“公主殿下相信一句话吗？天性是会遗传的，如果说给他做书童的日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把砍柴的任务换成了伺候少爷吧，但是伺候少爷的活一点也不轻松。”
紫珑静静地听着。
俞尘对往事的记忆太深刻，深刻到不用回想都知道自己那些年的待遇：“端茶递水什么的且不提，草民还需要研磨，写功课，背书，除了自己背，还要督促少爷背书……但是公主殿下不了解这位少爷的脾气，草民在他跟前但凡说了一个字让他听着不满意，他就会让身边的侍从惩罚草民。”
书童是没有地位和尊严可言的。
但书童却有着书童的职责，督促少爷写字，背文章，把夫子当日讲的功课重点摘抄下来给少爷看，可少爷不乐意听这些，所以就要罚他，见他疼了少爷才高兴。
“惩罚的手段很多，木杖，戒尺，藤条，罚跪，有时候还会有火烙……公主殿下听到这里就该知道了，这位小少爷跟他的母亲一样，以虐待草民为乐。”
俞尘笑了笑，“至于其他的，诸如在课上夫子提问题小少爷答不上来的时候，挨打受罚的人是草民，因为草民没有督促好少爷；少爷的字写不好，挨打受罚的也是草民，因为草民没有督促少爷练字。”
“上完一天的课回到府中，夫人会例行询问当天在课堂上的表现，少爷依他的心情来回答，惹他不高兴了一通告状，草民再被罚一顿；他高兴了不告状，可夫人却又觉得草民没尽到督促少爷的责任，自然还是免不了一顿罚，总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草民每天晚上都免不了一顿家法上身。”
紫珑面上沉默，语气却是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微妙：“你这日子过得也确实悲惨。”
也亏得这人意志坚定，身体抗打，否则就算幼年不夭折，也很难安然活到现在吧。
“公主殿下也觉得不可思议吧。”俞尘唇角微扯，有些自嘲地语气，“草民也无数次这么想，是不是草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这条命才这么抗折腾？不过时日一久，疼痛这种感觉对草民来说已经算是麻木了，尊严什么的从不存在，好在草民也看开了，年幼夭折既然是个奢望，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看谁熬得过谁。”
“那你现在觉得，你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俞尘沉默片刻：“应该算。”
紫珑轻哂：“何以见得？”
“公主殿下愿意以极大的耐心听草民说这么长的话，应该不是只为了听听草民有多悲惨。”俞尘道，“也许公主殿下愿意给草民一个机会，让草民实现第二个愿望。”
虽然就算紫珑愿意给他机会，他也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紫珑淡笑：“如果真的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会做些什么？”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报仇。”
“如何报仇？”紫珑淡道，“杀了他们？”
“查出父亲这些年利用职权犯下的罪证，让他死在断头台上，连带着他的原配夫人，续弦夫人和他的儿子，以及俞府所有的下人。”俞尘语调平静，无波无澜，“草民希望能亲自监斩。”
忍到了极致的人一旦有反击的机会，必将如脱困的狼一般狠狠咬住对方命脉，一招致死。
“这个愿望也许可以实现。”紫珑眉梢轻挑，“不过真到了那一天，你确定自己做得到？”
“做得到。”俞尘叹了口气，“不瞒公主殿下，草民这些年日夜都在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越想就越觉得，活着其实也挺好的，也许就能等到那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