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阳方才一瞥之下，的确看到挺长一段恭维的废话，而且大半折子似乎都是各地地方官呈上来的，有举荐学子的，也有单纯是为了请安的……纪初阳不由猜测，紫珑让俞尘整理的这些折子应该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跟朝中要事无关。

不过想想倒也能明白，以俞尘这样的身份暂时也没资格接触一些机密大事，紫珑也许只是懒得看那些官员的废话，所以才把这些交给俞尘筛选整理。

纪初阳面上表情轻松了些。

内侍上了茶，纪初阳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语气淡淡：“秋试在即，各地地方官似乎都想把手中的学子名额举荐上来，不过每年没有参加春试而享受特权举荐的名额毕竟少数，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这个时候应该会有很多地方官想办法给朝中官员送礼。”

俞尘沉默片刻：“其实我不太懂这些，跟在公主殿下身边的这些日子，我也只是初步了解了官场上的规则，很多事情还是一知半解。”

“一样的，我也不太明白。”纪初阳笑道，“不过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已经到了入仕的年纪。”

俞尘点头：“嗯。”

“他学识如何？”

俞尘眉头微蹙，语气平静：“尚未达到被举荐的资格。”

纪初阳道：“那他今年有参加秋试的意愿吗？”

“之前听家父提起过。”俞尘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朝中一些买官卖爵的风气要不得，皇上治下严苛，眼皮子底下容不得这些事情，公主殿下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万一东窗事发，以后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纪初阳赞同他的话：“风气的确要不得，朝中各部都盯着呢，谁敢在公主殿下眼皮子底下玩花样？”

顿了顿，“不过你不同。”

“嗯？”俞尘讶异摇头，“我？”

“不用那么惊讶，我说完你就明白了。”纪初阳淡笑，“你现在是公主殿下的侍君，暂时除了我之外还没有什么对手，可殿下年纪还小，待以后年纪渐长，后宫里肯定会陆续进入一茬又一茬的新人。”

俞尘面色平静：“帝王三宫六院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从没有生出过什么非分的想法。”

纪初阳笑道：“就算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你在宫里也需要立足，难不成你希望一辈子待在冷宫里无人问津？”

俞尘摇头：“去冷宫倒不至于。我不去做公主殿下容不得的事情，公主殿下性情宽容，应该不会过分苛待于我。”

纪初阳道：“公主殿下的确宽容，可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俞尘不懂：“为什么？”

纪初阳道：“待后宫进来的人多了，彼此都是对手，就算你不去争不去夺，旁人也容不下你，因为你跟在殿下身边最早，他们会下意识地视你为强敌。”

俞尘皱眉：“怎么会？”

“怎么不会？”

俞尘沉默。

纪初阳敛眸喝了口茶，语气越发闲适，像是在闲聊一样：“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其实对于尚书大人和你来说也是一样，后宫有人同样好办事。不然历代权贵家族为何都热衷于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服侍皇上？为的不就是跟皇族沾上亲戚关系，使得家族繁荣昌盛？”

俞尘似懂非懂：“这么说来，其实俞家现在也算是皇亲国戚？”

纪初阳摇头：“没有名分，说什么也没用，侍君说得好听，对于男人来说其实就相当于一个男宠，你觉得一个男宠的家族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吗？”

俞尘又不说话了，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些，一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纪初阳心里却很清楚，俞尘的确不太懂这些。

俞尘这些年在俞家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并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俞尘过得并不好，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俞夫人不喜欢他，可作为俞家长子，他不能对悖逆父亲，更不能抱怨母亲，否则就是大不孝。

对于读书人来说，一旦冠上了大不孝的名声，必将声名扫地，一辈子为人所看不起。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早日握得大权，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家族显赫荣耀起来，让父亲和嫡母对他刮目相看，这样才能让他以后在后宫里的路走得更顺畅些。

品尝过权力的人，一定会对权力恋恋不舍。感情上贫乏的人，一定渴望着得到亲人的肯定和亲近。

俞尘眉心微蹙，沉默不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嫔妃在后宫立足，离不开家族的支持。”纪初阳淡笑，“历代史上都有利可循，家族越强盛的嫔妃在宫中越得宠，家族势力单薄，即便贵为皇后也没什么皇后威严，照样得看人脸色行事。”

俞尘似乎明白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此番能帮俞飞秋试入榜，父亲会帮我……”

“不是尚书大人会帮你，而是朝中就有了人，你的地位自然而然就水涨船高。”纪初阳道，“还不明白吗？你现在跟俞家是彼此依附的关系，你得宠，俞家就风光，俞家越风光，你在宫里就越有地位。”

俞尘闻言，忍不住又沉默了下来。

纪初阳道：“你可以好好思索一下，我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觉得不妥，今日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俞尘抬眸看他：“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想多一个帮手。”纪初阳淡道，“虽同为公主殿下的伴读，可我跟那几位似乎格格不入，一直合不到一起，有时候难免觉得自己像是被孤立了似的，现在又成了公主殿下的侍君，不能再随意外出，闲暇时候也只能过来找你说说话。”

俞尘轻哂：“我这样的，能成为什么帮手？你太看得起我了。”

“至少你的家族在帝都，在皇城脚下不是吗？”纪初阳说道，“比起我的家族远在衡州，我更是无依无靠，毫无所傍。”

俞尘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心头还是有所顾虑：“万一舞弊之事被公主殿下知道，只怕俞家会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