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尚书就这么一滞：“陈阁老？”
俞尘点头。
“秋试需要用得到他？”
“公主殿下格外看中这次秋试，就是防止为了考场舞弊，所以选的几个考官都是刚正不阿的，很难被买通。”俞尘说道，“考场内若发现任何形式的舞弊，学子都会被取消考试资格，并三年之内不得再考。而被举荐上来的学子，则连同举荐人一起承担责任，还望父亲三思。”
俞尚书沉默不语，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心里虽还有些疑惑，总的来说却愿意相信俞尘的话，毕竟秋试已经快了，到时候是不是真如他说的这般，等主考官名单公步出来就能知道。而且俞尘每天跟公主殿下待在一块儿，这些事情总归可以提前知道一些。
“为了保险起见，你寻机会把自己的试卷跟俞飞的调换一下，也不行？”
俞尘摇头：“风险太大。若是被陈阁老察觉到，父亲也会因此而受牵连。”
“你的意思是，俞飞这次不考了？”俞尚书皱眉，“等下一次机会？”
今年秋试是紫珑监国理政，对于很多人来说是难得的一个机会，错过这次，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公主殿下理政时间不长，对考场中一些规则应该也是一知半解，而且重视这次秋试，就是把陈阁老拉出来做主考官？公主殿下是觉得越贵的东西越好，而根本不在意贵的东西是否买的有必要？
俞尚书沉思。
若是当今圣上在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自己儿子举荐上去滥竽充数的，公主监国理政，还有俞尘这个正得盛宠的侍君从中帮忙，若俞飞还是不能成功入仕，大概就只能证明他没这个命。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俞尘道，“之前我曾求公主殿下让我看过卷子。”
看过卷子？
俞尚书精神一振：“所以你知道考题是什么？”
“儿子是知道一些。”俞尘点头，“只要俞飞能把这些考题背下来，参透答案，此番考试应该能稳过。”
俞尚书连忙开口：“为父这里有纸笔，你誊写下来给我。”
“父亲恕罪，我暂时还记不全，需回宫找个机会再去看一遍卷子，明日傍晚之前我托人把卷子递给父亲。”他淡淡说道，“还有十几天才考，父亲这两天可以抽些时间监督俞飞把重点都背下来，让他把答案牢记在心，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样一来，俞飞不是还要多下些功夫背题？
俞尚书沉眉不发一语。
“为今之计，只有这样的办法可行。”俞尘道，“父亲真想让俞飞入仕，辛苦这十几天应该不算什么。官场如战场，他以后总不可能一直混日子。”
俞尚书叹了口气：“他若是有你一半学识水平，为父也就不用担心了。”
俞尘轻哂。
他的学识是用自己被践踏进尘埃里的尊严和浑身的伤痕换来的，父亲大概是忘了吧，俞飞付出了什么？
他享受了俞夫人把他当成祖宗供着似的宠爱，享受着把自己兄长当成奴才打骂发泄的快感，享受着二世祖的骄纵懒惰，享受着野蛮人的残忍冷酷。
想要入仕？
俞尘始终觉得午门外的刑场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半个月时间背下一张答卷，对于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不难，可俞飞太蠢，蠢到无可救药，他的学识水平连十岁的孩子都不如，就算给他答案让他照着填，只怕他都不知道该把答案填在哪儿。
父亲若心疼这个儿子，俞夫人若真为了这个儿子好，就该安安心心地让他继续当个二世祖，把他当成祖宗继续供着，供一辈子，而不是自以为俞飞是块读书入仕的料，生出让他入仕妄想。
俞飞那样的人，才该一辈子待在泥潭里自生自灭。
不学无术的人却妄想着凭持特权，而踏足学子们十年寒窗苦读才能踏入的科考圣地，不是自寻死路吗？
告辞父亲，离开俞家之前，他依俞夫人的吩咐去后院看望自己的亲娘。
依然是那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对着镜子梳妆，听到身边唯一的丫鬟兴奋地禀报着：“夫人，大少爷从宫里回来了，来看望夫人了。”
美妇人转头，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俞尘，温柔的眉眼泛着笑意：“尘儿回来了？”
俞尘其实挺佩服她的，打心眼里佩服。
佩服她能在这座冰冷的宅院里十年如一日地自欺欺人，每天打扮得这么精致漂亮，把自己幻想成天仙下凡，以为父亲会来看她，重新想起她的好。
佩服她明明过着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的日子，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连条狗都不如，却还能十年如一日保持这般温柔似水的笑意，看起来像是过得多么幸福似的。
俞尘走到距她十步远之外的地方就停了下来，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娘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
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拥有美丽不衰的容颜，却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答案是有的。
此时他的眼前就坐着一个。
不过说她蛇蝎心肠似乎也不太妥当，这个词更适合用在俞夫人的身上。
眼前这个女子最多就是冷血动物罢了。
蛇一样冷血的动物。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林氏开口，“有没有带什么礼物给我？”
“娘想要什么礼物？”俞尘问，“下次回来，我一定多带点。”
“娘跟你说笑的。”林氏笑得温柔，说完起身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俞尘面前，端详着他的脸，“我儿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好快。”
好快？
俞尘低眉浅笑：“身在幸福中的人总觉得时光飞逝，身在炼狱里的人则会觉得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林氏表情微僵，随即浅笑：“尘儿是说娘身在福中？”
“不。”俞尘缓缓摇头，“儿子是想告诉娘，我才刚刚从炼狱中爬出来，结束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林氏嗓音温柔：“这不是好事吗？”
俞尘点头：“是好事，儿子很珍惜现在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