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6 章
福宁殿。
当软轿在殿外停下时, 赵峋听到通传从书案前起身。
虽是阿妧带着幂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怀中抱着个还在抽噎的小姑娘, 想来这就是瑞王兄的女儿珠珠。
赵峋看了片刻, 就发现了问题。
虽是珠珠才三岁，可阿妧抱着她是有些吃力的，步伐有些不稳。
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皇上。”
阿妧隔着幂篱虽是有些影影绰绰看不清, 可那人挺拔如松的身姿、玄色的常服, 让她轻易的辨认出来人就是赵峋。
她想要按着规矩蹲身行礼，只是碍于抱着珠珠不方便。
“把孩子给朕。”
赵峋看着她身子微颤, 蹙着眉想要接过珠珠。
赵峋本意是不想她太累, 阿妧却以为赵峋着急见孩子, 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
她垂了眸子安抚了珠珠两句, 想把珠珠交给赵峋。
谁知珠珠还在惊吓中没回过神来, 搂紧了阿妧的脖子不肯撒手。
“皇上, 您看……”阿妧有些为难的望着赵峋。
听珠珠哭得撕心裂肺，两人都有些不忍，阿妧主动道：“臣女把小郡主抱过去罢？”
赵峋无奈, 只得在一旁留意着阿妧, 提醒她小心些台阶别摔着。
皇上待这个小姑娘倒是极为关注。
阿妧愈发沉默, 只牢牢的抱稳了珠珠, 跟着赵峋走进了殿中。
这座平日里帝王起居的宫殿, 她还是头一次进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这里比怡景宫、清和宫都要雄伟壮观数倍, 殿中布置处处透着天子的尊贵, 阿妧只飞快的扫了一眼, 便收回了目光。
“皇上，能取件小孩子的衣裳、再打盆温水来么？”
阿妧将珠珠放到了软塌上, 转身恭声道：“小郡主吓坏了，臣女想替她梳洗更衣一番。”
赵峋颔首，吩咐崔海青叫人去安排。
既是已经腾出了手，再带着幂篱在皇上面前便有些不敬了。
阿妧没用他说，自己便把幂篱摘了下来。
“阿妧，你受伤了！”
赵峋这才发现摘了幂篱后，阿妧身前有斑驳的血迹，且衣裳也破了几道口子。
他立刻逼近阿妧身边，攥着她的手臂细细打量。
“崔海青，传刘太医来！”
不等阿妧开口解释，赵峋目露焦急之色，语气也重了些。
“怎么每次都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
因担心着阿妧的伤势，他声音短促又严厉，冷着一张脸有些吓人。
本来好不容易被阿妧安抚住不再哭的珠珠，张开小手挡在阿妧身前，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死死盯着赵峋，虚张声势的道：“不许欺负姐姐！”
两人都没想到珠珠突然站出来，阿妧一面飞快的对赵峋说了句“是别人的血渐了上来，臣女没受伤”，一面拉过珠珠的小手，柔声道：“珠珠乖，姐姐没事。”
赵峋也愣了一下，怎么在珠珠眼中，自己倒成了恶人。
他忍住想要纠正珠珠不该叫阿妧“姐姐”的冲动，对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的他，只得神色尴尬的解释道：“朕没欺负她。”
正在珠珠不信任的目光中，青玉带着人进来了。
“青玉姐姐！”
阿妧已经许久没见过她，神色间不免透着些重逢的激动。
见在这里的人是阿妧，青玉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明大姑娘。”
阿妧能有个好前程，她也觉得高兴。
成为官家姑娘，总好过在宫中当宫女。
听到青玉的称呼，阿妧脸上的笑一僵，蓦地想起她还没让人回家通禀一声。
想到这儿，她目光求助的望向赵峋。
“朕已经让人往明府送信，只说贵太妃想你了，接你入宫。”
赵峋思虑周全，已经都替她想好了。
阿妧这才松了口气。
“青玉，你带着阿妧和小郡主去梳洗更衣。”
赵峋吩咐道。
等她们离开，赵峋才叫了人来问今日事情的经过。
听到一半，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厉害。
等到崔海青带着刘太医进来时，赵峋面上已是阴云密布。
“等明大姑娘和小郡主收拾好，你去给她们请平安脉。”
两句寻常的话让赵峋说得火花四溅，刘太医险些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连恭声应是。
他那位名义上的母后果然不肯安分，只是她选错了人，赵屿不堪重用——
赵峋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封信亲自封好，交给了崔海青。
“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瑞王手上。”
***
福宁殿偏殿。
“姐姐带珠珠一起走，珠珠不要自己留在这里。”
珠珠紧紧攥着阿妧的衣角，不肯松手。
阿妧不忍掰开她的手，只得为难的看着赵峋。
“朕命人去请贵太妃了。”
赵峋想靠近珠珠，却发现她对自己还有些敌意。
他向来不会哄孩子，唯一那点经验还是阿妧小时候他多付了些耐心。
不过阿妧本就乖巧，不需要他特别去哄。
阿妧点点头，轻轻摩挲着珠珠的后背。
皇上在还是亲王时就不肯娶王妃，如今后宫还空着，难道珠珠的娘亲，便是皇上的心上人？
这些跟她没关系。
阿妧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出去似的。
“哪里不舒服？”
赵峋始终留意着阿妧的神色，放缓了声音道：“别忍着。”
“臣女无碍，只是担心小郡主罢了。”
阿妧小声的回道。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宫人通传说是贵太妃到了。
赵峋亲自迎了出去，阿妧因有珠珠粘着不便起身，便在殿中候着。
“臣女见过贵太妃。”
阿妧见贵太妃进来，忙蹲身行礼。
贵太妃走过去扶住了她，又看着一旁怯生生的珠珠，柔声问道：“你就是珠珠罢？”
在小辈们心中，贵太妃是最温柔和气的人了，大家都喜欢她。
可今日珠珠受了惊吓，又见贵太妃和赵峋在一处，便跟她亲近不起来，直往阿妧身后躲。
“珠珠，别怕，快来见过贵太妃……”阿妧忙柔声哄珠珠，可她怎么都不出来，抓着阿妧的衣角不放人。
贵太妃也在一旁温言哄劝，却无济于事。
“看来这孩子只跟你投缘呢。”
贵太妃无计可施，轻轻叹了口气。
珠珠要留在宫中才能保护她的安全，可她非要跟着阿妧不可，一时间殿中的目光都集中在阿妧身上。
“阿妧，不若你就留在宫中陪珠珠一夜？”
赵峋轻咳一声，试探着道。
阿妧还在哄珠珠，倒是贵太妃闻言一怔，望向赵峋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在未到福宁殿之前，她已经听说皇上带了个女子和孩子回来。
虽是知道了这孩子是瑞王的女儿，可若她再留一夜，这谣言势必愈演愈烈。
皇上对阿妧到底是什么心思？
“皇上，不若让阿妧跟我回寿康宫，等会儿嵘儿也要散学回来，跟珠珠做个伴。”
贵太妃主动开口道。
赵峋让阿妧留下有他的私心，更是为了珠珠的安全。
“寿康宫离太后的永寿宫不远，怕是不妥。”
赵峋觉察出贵太妃的用意，神色坦荡的道：“不若让阿妧和珠珠先去清凉苑暂住罢。”
只要不留在福宁殿就好，贵太妃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贵太妃陪着阿妧和珠珠乘着软轿去了清凉苑，赵峋本想跟去，却又生生忍住。
殊不知他的举动在贵太妃看来，愈发可疑。
她不得不认真思考，皇上喜欢阿妧的可能性——
皇上始终未娶妻，难道是在等阿妧长大？
***
是夜。
赵峋批完了折子，正准备起身转转。
崔海青快步走了进来，道：“皇上，青玉送了消息，说是明大姑娘和小郡主一切安好，已经歇下了，请您放心。”
赵峋颔首，复又问道：“纪云益可有消息传来？”
“回皇上的话，纪副统领说是仍在追踪柳姑娘的踪迹，还需要些时候。”
崔海青回话道。
能将人藏得这般好，应该不是赵屿所为，而是那一位的手笔。
今日珠珠进宫，冯太后一定也知道了。
柳意娘对瑞王兄极为重要，她不会轻易动手。
在得知皇兄竟喜欢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两人还有个女儿，为了她数年不肯娶妻，宁愿四处征战时，是有些惊讶和不解的。
皇兄全力支持他的条件之一，便是请他赐婚二人，让柳氏名正言顺成为他的王妃。
这件小事对赵峋来说轻而易举，他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纪云益办事赵峋放心，将柳氏带回来只是早晚问题。
“皇上，您劳累了一日，也早些休息罢。”
崔海青看着时辰钟已经指向子时，在一旁低声劝道。
赵峋回过神来，起身去了寝殿。
***
第二日，阿妧正在福宁殿陪着珠珠玩，赵峋则是在一旁批折子，殿中格外温馨，他们像是一家人。
望着阿妧温柔恬淡的侧脸，赵峋心中蓦地柔软起来。
事到如今，他终于要承认他对阿妧的心思，与皇兄对柳意娘是一样的。
或许他该找个时候告诉阿妧。
“皇上，曾家来人了，说是来接明大姑娘。”
崔海青在殿外回话。
赵峋闻言，心头悚然一惊。
他来不及阻止阿妧，只见阿妧欢天喜地的起身，就要飞奔出去。
“阿妧，等等——”
赵峋急了，想要叫住阿妧，让她别走。
可阿妧如鸟儿般轻盈的跑出去，他的手指擦过阿妧的一片衣角。
他只得快步追了出去。
殿外日光极强，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隐约能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亲密的牵着阿妧的手，神色温柔。
阿妧与他十指紧扣，仰着小脸笑盈盈的道：“皇上，这是臣女的未婚夫，曾子逸。”
赵峋还从未见阿妧笑得这样甜，这样幸福，她亲昵的牵着曾子逸，步步来到他面前。
“皇上，您说过给臣女找个好人家，曾子逸就是臣女的如意郎君，请皇上成全。”
“不许你嫁给他！”
赵峋急了，大声嘶吼道：“朕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又急又怒，可阿妧和曾子逸仿佛听不到似的，依然笑得甜蜜。
“请皇上放心，我会对阿妧好，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人，与她生儿育女，共度余生……”曾子逸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看着两人柔情蜜意的对视，赵峋焦急万分，却不能阻止两人渐渐靠近。
他厉声道：“阿妧，朕喜欢你！不许你嫁给别人！”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阿妧和曾子逸已经走远，赵峋想要把阿妧给追回来，却发现双腿像灌了似的沉重，挪不动半步。
赵峋心急如焚，几乎气疯了：“朕不准！”
这句话说完，他猛地睁开了眼。
看到帐中熟悉的一切，赵峋冷汗涔涔的坐了起来。
原来方才是一场梦。
“皇上，您要起了么？”
只听崔海青的声音，在帐子外响起。
赵峋揉了揉额心，淡淡应了声。
崔海青轻手轻脚的上前，将帐子挂了起来，只见皇上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皇上，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奴才去请刘太医来？”
他小心翼翼的问。
赵峋这才察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很不舒服，他淡淡的道：“不必了。
备水，朕要沐浴。”
崔海青忙应下，让人吩咐下去，他服侍着赵峋披衣。
等赵峋去沐浴时，他才敢稍稍让自己的震惊流露出来。
皇上说了梦话。
他偏巧不巧的听到了两句，皇上说喜欢阿妧？
崔海青先是愕然，可细细想来，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当初皇上执意要送走阿妧，用的理由便有些牵强。
如今阿妧长大了，皇上终于敢正视这段情愫了么？
崔海青在心中暗暗猜测着。
等赵峋更衣回来后，面上又恢复了一贯沉稳神色。
今日无早朝，本该先用早膳再去御书房批折子，赵峋改了主意。
“去清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