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三:初露锋芒
作者:金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55

天边刚蒙蒙发亮,睡得死沉的简武便被人推醒。简武有些不痛快,不过推他的人是一脸坏笑的简雍,只好忍着。

简雍笑嘻嘻说:“小武,快点洗脸漱口穿上干净衣服,过会儿玄德就会带你去城里。”

“哦,知道了。”简武一个骨碌从地铺起身。

阿备家简陋得很,与那些富户地主家宅颇有不同,阿备家除了一个生活做饭的火坑和釜、瓮等具外并没什么多余之物。所以低榻只有一张,那张榻其实就是普通杂木打造而成,糙得很,高不过膝,床腿上还有些没磨平的毛刺,床板上也就铺着条用了不知道多久的稍有些破的蒲草席,但睡着还算舒服。

简武刚被阿备救回来的那些日子睡过,后来么……

简武是自己提议睡地铺的,他实在没道理让阿备特别让是他夫人天天睡地铺,阿备没推辞,不过当天晚上便将自己本来打算过几日带到城里卖掉的一张新席子扑到地上,又特地在席子底下多铺了些干松的新鲜草料遮挡地气。

说实话,做新衣的穿旧衣,织草席的就该用破草席。睡地铺就该用烂席子,好席子就糟蹋了。

简武推辞了几次,后来见阿备坚持己见,也只好接受。从那天起,简武除了记住阿备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外还另外记住一点:阿备待人真的挺不错。

简武跟简雍将粥呼噜噜喝完,阿备才慢吞吞的从门外出现。他脸色不是很好,很疲倦的样子,眼儿不少血丝,好在嘴角上满是笑容,刘备向两人招手,笑嘻嘻说:“宪和,伯达,快出来看看我们连夜打造的兵器。”

“备哥,这什么武器啊?说匕首,太迟钝,说剑又太粗太短,这些到底是什么啊?”

简武在看到那些刘备跟那些弟兄们折腾一夜打造出的玩意儿时楞楞的望着他,傻兮兮问。

“是长矛,”简雍接过话头,“只不过还没开刃,也没安上矛杆罢了,哪,这里留了地方插杆的。”

简雍抓着其中一只看上去很锉很劣质很蹩脚的东西指着底部示意。

“等将这些打磨好了就是个好东西。”简雍说。

“那,”简武又问,“怎么没瞧见弓箭啊?”

“嗨,小子,你傻了不是?箭多贵啊,弓又少得可怜,就算有钱买,有多少人能使的?就算买了,一时半会儿哪儿去找那么多牛筋和好木料现造?而且我只会打铁,我弟弟才是弓匠。就算他帮着造好了,少说也要摆个小半年才能用,所以只能收集些猎弓将就着用。这些小子们能用上好长矛也算可以啦,再穿上件生牛皮铠甲不要太好。听说蛾贼那边能有个兵器就算不错哩,好多人就拿着木棍什么的再拿块小木板就上前面打仗嘞!”

插话的是个小老头,就是昨天跟着张飞关羽等人一起来的城里的那个小老头铁匠,看模样干了一晚上,累得够呛,整个人跟霜打过的茄子般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啊,是吗?那剿灭起来不是很容易啊。”小武将信将疑。

“容易个屁!”老头白了简武一眼,“他们人太多了,听说不下百万呢!这么多人吐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啊!”

“好了,小武,不要说闲话了,”刘备说,“我带你去城里去见我师兄。”

“可是你一夜没睡啊?”简武劝说。

“这个不要紧,现在时局紧张,我一日不敢懈怠,仪容等等都是小事,师兄会谅解我的。”

刘备把简武的话意会错了,不过没关系,简武想想也对,不再反驳。他们从刘家村起身,一辆破烂牛车代步,两人颠簸一路,简武顺便想着法儿如何证明自个儿的实力,到日升三杆左右方才入城。这是简武第一次进城,不知怎么的感到非常陌生好奇。看着路两旁各色旗招子,酒铺、杂货店、诸如此类等等小商铺,尽管看上去忒萧条了,许多旗子不但陈旧更蒙着一小层灰尘。

不过他还是很想好好在这城内转一转瞧一瞧。

“小武,不要胡闹了,”刘备瞅着他,低声呵斥,“想瞧以后有的是功夫,正事要紧。”

“哦!”

他们两来到一处颇为气派的大门洞开的建筑旁,刘备将老牛吆喝着,牛乖乖停下。简武见到这栋建筑四周是夯土围墙、与城中大多数人家只用杂木扎制篱笆大为不同,门首更站着两个一身牛皮盔甲头戴铜盔手持短戈的军士。

“备哥,这儿是……”

“衙门后门,一会儿见到我师兄小心点就是了,我师兄很喜欢人才的。”刘备说。

“哦。”

简武跟着刘备走到门首还没进去呢,那两个持戈武士便将戈横在刘备面前,其中一人大声道:“你什么人?胆敢擅闯军事要地?”

“在下刘备,字玄德,有事拜见县尊。”

刘备作揖请礼,规规矩矩的说。

“县尊?”

那问话的武士一愣,片刻才回过神:“哦,你说的莫非是此县的公孙大人?”

“正是,”刘备道,“在下昨日与县尊大人约好今日要带人拜访大人的。还请兄弟通禀一下,备不胜感激。”

“昨天约好的?”

“正是。”

“啊,”问话的武士上下打量刘备,“你到底跟此县县令是什么关系?”似是仍有些不信。

“备与县尊大人有同年之仪,曾同在卢子幹卢老大人府上聆听老大人教诲。”

“哦,您竟是卢大人的弟子?”问话的武士面色总算变得恭敬起来,“不过您暂时还是不能入内,现在我家太守正有要事要与县尊商议,还望您多多原谅。”

“太守,”刘备一愣,“太守大人亲自来了?”

“正是,”那武士道,“虽然不能放您进去,不过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告诉县尊家人。”

“那就多饶了!”

那个武士进门后没多久又出来了,告之刘备信已送到,刘备再三感激那武士,过了一会儿,门内出来一人,长得甚为粗大壮硕,浓眉大眼,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

“啊!玄德,你来了啊!”

简武看着这人跟昨儿个自个儿刚见着的张飞张翼德关羽关长生有的一比,都个儿高到得自个儿仰视才行,只是这位眼中精光闪闪,甚是暴虐,好像没那么好说话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害怕。他小心贴到刘备身后,低声问:“备哥,这个就是你师兄?”

刘备扭头向他白了一眼,训斥他:“不要躲在人身后说话!”

“备哥,我……”

“这位是谁?”那个暴虐男上下打量简武,简武只觉得自个儿像被扒光衣服似的,心里直难受。

“这个就是我向伯珪举荐的,”刘备笑道,“简武简伯达,工于术算之学。”

“哦,是这样啊!”那男子笑容跟老虎咧嘴似的,眼神更是带着戏谑和嘲讽,上下打量着简武,然后笑嘻嘻说,“要不是嘴巴上也有些毛,乍一眼看去,我差点还误以为玄德带了个娘们儿来了呢。”

“你!”简武大怒,可他还没发作便被阿备拉住袖子,他明白阿备的意思,只好忍住怒火。

“哈,玄德稍后,我兄长正在跟太守大人商议本郡军务,我也要陪伴兄长,如今只是抽得闲空方才前来确认一下,等过会儿太守大人离去后便请您入内,在下失陪了。”

“不要紧,大事为重,不必理会我等,我等慢慢等候就是了。”刘备说。

那人抱拳告辞转身返回不提。

“备哥,他也太欺负人了吧?”简武愤愤不平的说。

“阿越性子粗豪直率了些,嘴也快,可人没什么鬼心眼,”刘备说,“你跟他处久了就知道的。”

简武无法,只好忍住心头火,跟着刘备继续等,可是干等实在无聊,他将目光转到那两个士卒身上。

“备哥,我能跟那两个军爷说说话吗?”简武询问。

“随便,不过最好不要。本郡太守为人治军颇为严厉,要是你跟士卒说话正好被他知道你是不要紧,怕是他们免不了吃顿鞭子。”

“哦。”

怪得那两人这会儿跟木头似的呆呆僵直站在那边半个字儿都不说,连个笑容都没有。

两人傻兮兮在门外等了老半天,门内又出来一人,远远的便高声对阿备笑道:“玄德,你怎么来了半天都不进门?快,快请进!”

那人模样跟那个阿越有三五分肖似,面容颇为英武,嗓门更是奇大,声如洪钟震得简武耳膜都疼。

无需更多描绘,当看到那个叫阿越的男子紧紧跟在这个男子身后,简武立即就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他未来的顶头上司。只可惜上司眼里只有阿备,压根没正眼瞧他。简武也识趣,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跟在阿备身后当个小跟班。看阿备跟公孙瓒作揖回礼两人果然客气加友好,亲热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刘备才将简武拉到公孙瓒面前,微笑道:“这位就是我跟师兄您说过的那个人才。”

接着将简武的事情简略说明了下。

“哦,既然是阿备推荐的,恰巧我衙门里簿曹一名书佐丁忧在家,明天就让他到衙门里来做事吧?”公孙瓒说。

连试都没试下呢,简武想了一路的主意一点用处都没,他只觉得郁闷。只好继续当跟班小随从跟阿备进院门,然后一路跟随直到一处砖石结构看上颇为气派的大房子里。

两下分宾主坐定,简武亦默不作声,他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一个是备哥,他的救命恩人,另一个以后是他顶头上司。他只小心打量四周,除那个被刘备唤做阿越的男子外,公孙瓒身边还有个跟公孙瓒长得也很像,身躯跟公孙瓒一般五大三粗的,不过看样貌颇为和蔼,跟阿备差不多年岁。

简武踌躇着这八成又是公孙瓒某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推荐给这位县尊当手下的某某某,这年头啊,做事都得靠关系。

不过又想想自己也是阿备推荐才能被县尊大人收留,心中便又释怀。

“玄德,刚刚太守大人来此你猜猜是何事?”说了一通废话客套完了,总算进入正题了。

“在下不知!”刘备也老实,实话实说。

“呵呵,吾也不难为你,实说吧,太守大人将朝廷所发敕令送达本县,令本县征召子弟自御蛾贼,不得将蛾贼放纵,任由其入境滋扰。”

“啊!这可是大好消息!”刘备很激动。

“嗯,所以我打算从今天起下令在城外多建炉灶,多收集些铜铁打造兵器,再建立一处营地征召有志报国热血男儿。只要有我公孙瓒在那些贼寇敢到我涿县滋扰,我定教那些大胆贼寇有来无还。”

话说的很霸道,简武只觉得这位公孙大人言语间透着戾气。

“这是自然,备愿为乡里保疆守土,伯珪兄,我马上召集人手到城外听你调遣。”

“哈哈,那太好了!你我正好一起为国效力,等铲除蛾贼,你我都能谋得朝廷恩赏。”公孙瓒说,“不过……”

“不过什么?”刘备有些不太明白,“伯珪,可是有什么事为难么?”

“是这样的,”公孙瓒解释,“太守大人除了要本县自御蛾贼外还要求我县出些人手。玄德你也知道的,我幽州地处边陲,人员混杂,大汉子民与乌丸、鲜卑、匈奴等部杂居,这些蛮部习性又过于粗鲁,时常前来滋扰,要想在我幽州闹事首先得提防这些蛮部,所以蛾贼在我幽州倒也未必能有大举措。师尊向朝廷提议让我幽州出些人马南下冀州平乱,太守大人便要我县出四百人。”

“啊!那刘备就为兄代劳吧?

“玄德肯帮忙那再好不过了!”公孙瓒扭头望着那样貌和蔼的男子,“范弟,你过来。”

男子应声,小心起身,弯着身子走到刘备身前,欠身行礼,刘备连忙起身回执。

“玄德,这是我堂弟,昨天晚上刚刚从老家来投靠我,恰巧县尉邹兄这几日染了时疫正在家避灾,不得上阵,”公孙瓒笑道,“本来我打算让他暂代领兵跟随太守大人前去的,现在既然玄德你仗义直言,愿为国难挺身。这样好了,就由玄德你暂代本县县尉一职,你看可好?”

“这怎么敢当?”刘备大惊,连连推辞,“我刘备只愿为国效力,日后能因功谋个前程即可,怎么敢当此重任?”

“这话怎么说的?”公孙瓒佯怒,“你我虽非兄弟,情若兄弟,再说,你的才能远在我弟之上,若是我让范弟占此高位,反倒让人说闲话,说我一心只为自家人着想枉顾他人了。何况玄德你身为帝室宗亲,为国难挺身,更是大义为上,何谈当不得?”

“既然如此,再推辞便是刘备的不是,”刘备笑道,“刘备多谢伯珪兄抬举!”

“这才对嘛!”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闲话,无非是关于如何迎战克服蛾贼人马众多之威。

蛾贼的武器固然低劣,可人数太多了。

动不动就是几千几万十几万,跟蝗虫过境似的,纵使有几百几千人马在这般浩荡气势下也无法抗衡。

“玄德,”公孙瓒正色道,“其实跟随太守大人南下虽然可建功立业亦是苦差啊!”

一旁听了许久一直默默不语的简武实在忍不住了,小声插嘴:“幽州多良马,民多晓骑战。若是能全数皆为骑兵,十几万人又如何?只消骑兵将其冲散,步兵跟上,十几万人旦夕可破!”

“小武,不要胡说!”刘备连忙呵斥,然后向公孙瓒赔礼,“简伯达年轻气盛,不省世事,还望师兄不要怪他。”

公孙瓒这才注意到某人,上下打量简武。然后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几百骑兵冲锋陷阵固然可将敌阵冲破,步兵跟上可将其全歼。只不过,你所说的只是两军征战之道,你可知蛾贼都是携家带口,这十几万人健壮男子能有三五万便不错了,其余皆为妇孺老幼。他们何来阵型可言,何谈冲散二字?而且,”公孙瓒道,“这些蛾贼自知触犯国法,朝廷绝不容他,且又妻儿在旁,若其战败便是一家俱亡,个个拼死反抗,猛过烈虎。”

“那,那,”简武词穷,只好死撑,“那干嘛不能饶过他们妻儿性命呢?只斩首恶就是了,这些愚民所求的也未必是荣华富贵,或许只是衣食和住所而已,给他们衣穿,给饭吃,给田给房子住,没老婆的给个老婆,让他们都有牵挂顾虑,不要让他们没事做的闹事,让他们能过下去,也许他们未必会跟着蛾贼干。”

此言一出,刘备和公孙瓒都愣住了。

“我,我,我说错了吗?”简武见一干人等全不说话,都看着自己,不由心头小鹿乱跳,很是惊惶。

“你这话要是在京中说出来,持金吾衙门肯定会将你抓起来,治你个蛾贼同党之罪车裂于市!”公孙瓒道。

“啊!”简武傻眼了。

“可现在是幽州,”公孙瓒道,“何况你说的也没错。蛾贼之所以闹成现在这般模样,还不是各地的那些富户豪商大家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动不动便是买地卖地,将贫民尽数驱逐,或为奴或为婢,搞得这些人家家无片瓦,无立锥之地,男旷女怨,生无聊赖便无所畏惧,他们怎能不反?这点我等又何尝不知,只是朝廷毕竟是朝廷,而蛾贼悖逆天意,我等怎能不顺天意而为?”

又是天意……总之,简武只好低下脑袋不再开口。

公孙瓒又道:“虽然你所言大胆了些,但你能想到这些,其心性已大有可为,日后行事再谨慎些,州郡之位未必无望。可惜我女儿年方十岁,若是再大个三五岁便可许你为妻,哈哈。”

“这可是美事一桩啊!伯珪,君子无戏言!幸好小武今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年岁合适,样貌更是俊逸脱俗,与令爱倒是个对头,如君所言,日后可致州郡,绝不辱没了令爱,”刘备鼓掌叫好,“你干脆便收了小武为婿吧?”

公孙瓒犹豫了下,想了想,道:“好吧。”

他转头,望着简武道:“那你可愿意么?”

简武目瞪口呆。

“小武,发什么呆?快拜见岳父大人!”刘备撺掇着,“这可是天大的美事!”

简武迷迷糊糊的跪倒在公孙瓒面前,向他的老丈人连磕三个响头。

他的终生大事就因为那段对蛾贼充满同情乃至可以被直接视为蛾贼同党的死罪言行而敲定。

那时,简武十七,公孙瓒三十三,刘备二十四,公孙越二十五,公孙范二十四,关羽二十三、张飞二十二。

次日,简武便搬到县城衙门内,他的准岳父公孙瓒帮他准备了套临衙门近的房子,然后开始每天进衙门埋在木片中公干。而刘备,则带着公孙范,关羽、张飞在三日后带着同县热血儿郎共计四百人与涿郡太守兼护乌桓校尉邹靖会合,听从邹靖大人指挥调度前往冀州加入平叛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