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血河车·大宗师(下)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3531

第十二章劫余岛

原来严苍茫这人,也是武林奇材,一生兼练刀、剑、棍、椒、十八般武器、三十六异兵七十二奇器,样样皆会,后来把所有武器的招式,尽皆融入手下的拐杖之中,配以精幻飘忽的掌法,加上晚年苦练丹药,简直博学精深,两百年来武林中鲜少人可与以比拟。

这四名黑衣劲装汉子,都是东海劫余岛门下,严苍茫呵呵笑道:“方少侠为一方掌门,区区四个后辈,方少侠自没将他们看在眼里吧?”

严苍茫见方歌吟两次把严浪羽逼落江中,生怕让江湖中人耻笑自已的儿子反不如宋自雪的后人,但又碍于桑书云,不便出手,加上武林中规矩,前辈不应欺负后辈,纵赢了也不光荣,何况傀对方未死,反落得个“此人英雄出少年,居然能从杀手无常的东海劫余岛岛主掌下保全性命!”加此反而名声大震。

严苍茫这生最怕有人比他更出名。所以派四名弟挑战方歌吟,一开便封住以四战一的理由,乃是尊方歌吟为一派掌门,让人觉得公平至极,唯方歌吟却不欲战:“严老前辈,晚辈素来羡佩劫余岛子弟骁勇善战,武功异诡,晚辈敬服有加,无需比试。”

方歌吟本来是忍让,严苍茫听之下,以为“武功异诡”三字是说劫余岛的人武功来路不正,而武林中正有很多人对劫余岛的人有此种看法,这点严苍茫也心知肚明,当下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勃然大怒,哈哈笑道:“世侄难道不是天羽派掌门么?记得昔年手持天羽奇剑的人,从未拒绝过一次挑战!手拿金虹剑的人,也没怕过谁来?”

方歌吟一听,猛然一勇,深觉不能对不起“天羽派”这三个字,更不能对不起背后的“金虹剑”,这当儿桑书云也说话了:“方少侠,想宋自雪当年,从未输过一战!”

桑书云坚定地道:“至于胜败,我倒可以作个仲裁。”

桑书云这一句话,等于是说替方歌吟主持公道,不容让严苍茫欺负人;原来宋自雪当年狂妄不羁,但对桑书云的雍容闲适,很是敬重,桑书云也对宋自雪的傲骨志节,很是欣喜,两人在黄山、华山二役交手,反而成了英雄惜重。

方歌吟一听此语,豪气顿生,缓缓解下配剑,抽出金虹,剑身在蒙日下一片金芒,方歌吟以手扮住剑尖,曲成弧形,忽地一放,“铮”地一声,余音良久不绝,方歌吟冷冷地道:“请了。”

他自洞穴出来后,先后击败铁狼银狐与严浪羽,心里豪情顿生,知道今日在船上一战,乃事关天羽派声誉,只许胜,不能败,心头非常沉重。

严苍茫一见方歌吟拔剑,心知计策得逞,当下一拍手,四人步法交错,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围住方歌吟,这四人剑插背后腰带,剑却无鞘,剑身长,剑尖锐,剑质软,兼得缅刀、长剑、铁枪之实。

方歌吟自幼得祝幽调教,品性虽近宋自雪,神勇威武,但甚知礼谦让,当下倒挂剑尖,团团向四名脸色惨白的漠子道:“有请了!”

一语未毕,四柄如蛇蝎的剑尖,已分四个方位,直夺他的要穴!

这一下猝不及防,方歌吟剑身不及倒转,急中生智,团团一转,剑身登时“格登登”连连碰撞,把四名黑衣人的剑都砸崩了口。

原来金虹剑乃神兵利器,当年宋自雪得之,乃与人十七战十五胜,另一次两败俱伤,还有一次对方武功居然在他之上的,仍被宋自雪用智慧击败,乃引头自刎,这把金虹剑,方才夺得过来,宋自雪此后更如虎添翼。

方歌吟一招得手,四名黑衣人脸色大变,剑势一变,竟如灵蛇闪动,无法辨认出剑方位,但方歌吟一次上当,已然学乖,一招“开天辟地”就斩扫了过去!

天羽二十四式利害在全无徵兆,又急又快,大起大落,变化急剧,角度诡奇,防不胜防,方歌吟剑未倒转,却已斩了一剑,扫了一剑,四人无可抵御,各被迫退三步,桑书云微微一笑,严苍茫也不禁“噫”了一声。

原来方歌吟变招之快,应急之妙,使剑之时,已像了当年宋自雪最神飞风跃时七分,桑书云心里暗感安慰,老友得传衣钵,严苍茫却心感恐惧,比子不除,日后定必后患无穷。

那边方歌吟已与四名黑衣人交手十一剑,各有进退,但金虹剑是削绒如泥的宝剑,四人手中长剑,尽皆所剩不到一尺,却苦战不退。

方歌吟有好几次剑虹要伤及黑衣人,因觉对方与自己无怨无仇,强忍收剑,要知武林比试,很少有这种败不认输,依然缠战的,方歌吟边战边叫道:“四位剑法高超,小弟在兵刃上占些便宜,请诸位兄台……”

话未说完,这四人身法大变,一人迎面撞来。

方歌吟心里一凛,一剑递出,那人眼看中剑,忽然反身,“叮”地一声,剑伸至背,架过一剑。

忽然间,这人又变得脸向方歌吟,“喇”地刺出一剑,正反之间,毫无徵兆。

这下身形飘忽,方歌吟揆剑一架,贴腕直戮,刺中那人手指,“当”地剑落于地,但另一大汉又突然旋来。

方歌吟回剑欲守,另两人又夹攻而来,双剑疾斩,那两人居然不闪不避,那两人手臂断落,却无血溅,而且脸不改色,剑交左手,又是一刺。

方歌吟剑斩两人之手,心中悔恨,不料对方似全无痛楚,两剑刺来,急错步跃开,但腰际已被刺了两个小孔,痛澈心肺。

另两人又正正反反,用十分怪异的身法逼来,方歌吟情知再不全力出手,只怕要败,剑气一振,便是“三潭印月”。

刷刷刷三剑,直攻东、南、北三面黑衣人,剑气直取,无可抵御,那三名黑衣人只好急退,西面黑衣人,以为有隙可趁,“嗤”地一剑直刺方歌吟“风蹊穴”。

这一招十分阴毒,但骤然之间,方歌吟之剑,已抵住他的胸口,这时黑衣人的剑势已尽,但身形可展,只要向前一倾,就要刺中方歌吟,不过他只要稍前趋,即被方歌吟一剑穿心。

方歌吟这一招,正是“三潭印月”,前三剑都是假的,这一剑才是真的,剑抵黑衣人胸膛.那白脸大汉冷汗涔涔而下,眼色中充满恐惧,方歌吟一笑收剑,道:“承让,承让。”

陡然背后三道剑风,又飞袭而来,方歌吟本来要说几句客气话,便收剑不打,谁知方才放过两个的黑衣人,这三柄毒蛇的剑,又向他刺到,这次十分险急,方歌吟忍无可忍,而且也避无可避,只好挺而走险,猛地一划,不守反攻,一招“石破天惊”,就斩了出去。

“石破天惊”是“天羽二十四剑”威力最大的一招下后发而先至,只见三条胳臂,呼地飞上了天,手上还握了柄亮晃晃的断剑,半天才“喀膛”掉在船板上,原来那三名黑衣大汉左臂又告斩断。

方歌吟心中更是欠疚,不料这四名黑衣人,一人双臂齐断,三人断一臂,但丝毫不觉痛苦,独臂的人一手拎住自己的断臂,无臂的人居然一口擒住自己的断臂,只听严苍茫一拍手掌,便匆匆走入船舱。

方歌吟战败四名黑衣人,心中也觉骇然,桑书云见劫余岛的人居然无畏痛苦,想必服食药物所致,日后说不定自己的长空帮与严苍茫的劫余岛人交手时,不得不多加提防。

方歌吟击退四人,也觉吃力,背贴船舱微喘,这船的木板白而细致?坚硬多纹,严苍茫的脸色可极之难看:“方少侠,功力可好得很呀。”说看轻轻一拍船舱。

桑书云忽然脸色大变,欲出口示警,已然太迟,方歌吟乍见桑书云变色,不知所知,眼光所及,只见严苍茫所拍之处,离自己虽七八尺远,但木板却未间断,方歌吟猛想起传说中高人武功,有一种叫作“隔山打牛”的……方歌吟一念及此,立即弹起,就在这时,一股狂台般的大力,已至木板上涌了出来,方歌吟弹起得快,仍被那劲风扫中一下,连向前跌出八步,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严苍茫乃借船舱一拍之力,将劲道传出七八尺远,暗撞方歌吟背心,眼见得逞,谁知这小子精灵过人,居然闪去大半,心中极是愤怒,但一击不中,已不好碍桑书云之脸出手,当下哈哈一笑道:“适才老夫一试方世侄神技,下手过重,伤及贤侄,真是罪过、罪过!”

一下子把自己蓄意杀人的事,化解于无形。方歌吟五脏翻腾,十分辛苦,虽知严苍茫暗袭,心肠歹毒,但心里也暗佩服严苍茫的诡奇怪功。

桑书云心中也怒,但外表也不动声色,稍错步伐,已挡在方歌吟身前,呵呵笑道:“严兄的掌功,又比七年前华山之战,犀利得多。”

桑书云使“犀利”而不用“浑厚”二字,讽嘲之意,严苍茫是当然听得出来的,但严苍茫心道不好的是,自己因为忿怒,出手伤了方歌吟,却让桑书云冷眼旁观,看出自己的掌力,可是大大地不妙。

那边的桑小娥,已过去扶住方歌吟,方歌吟被震得血气翻腾,忽闻如兰屏之香,桑小娥因耻于严苍茫之为人,又感于方歌吟两次折严浪羽之恩,故顾不得身上湿透衣衫,过去扶住方歌吟,但因衣衫尽湿,曲线毕露,桑小娥纵扶佳方歌吟,也是拉了好一段距离。

但在方歌吟心中,却情愿给严苍茫打上十掌八掌,得此一扶,也是甘心。

严苍茫神色淡定,笑道:“这次桑帮圭召集武林同道,在贵帮船上相会,不知有何吩咐?”

桑书云叹了一声道:“吩咐不敢,这次请动严岛主大驾,还不是为了‘血河车’再现江湖的事……”晓是名动江湖,老练世故的严苍茫,一听“血河车”三字,脸上也变了神色,紧张地问:“血河车……”话未说完,江中传来一阵尖哨,响入云间。

只见桑书娄微微“哦”了一声,只见大江之中,来了一艘快帆,上书极其苍宏有力的三个篆字:“恨天教”。

长空帮的帆船一阵急荡,显然已然停航,两名白衣青年走近桑书云身边,低语一阵,桑书云向一人淡淡地道:“暂且停航,所有人加强戒备,不过对方似无恶意,若无必要,无复出手。”

两人道“是”,分头奔出。方歌吟见长空帮的人年少英悍,行动迅疾,心里很是景仰。

严苍茫在船首柱杖而立,曲袂翻飞,好一股大气,只听他朗笑道:“这恨天教是近日方才崛起武林,但声势之大,直追贵帮,不知桑帮主对恨天教可有了解?”

严苍茫的人,浓眉散发,气态沛然,甚是好看,为人却心胸狭窄,他那句话,是有意拿“恨天教”来相激“长空帮”,桑书云焉听不出:“恨天教为中原武林,第一大教,我帮当然存有案录。据说这帮主姓宋,一身兼学各家各派之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可能已不在少林天龙之下,……只不知他今日找上长空帮,有些什么事儿?”

这时对方的快船也已停航,全方距离有二十丈远,但一个清脆若银剑的声音清晰可闻:“因有事故,延误各位事情,敝教特向大家致歉。敢问贵帮帮主是不是在船上?”

对方既有礼询及,桑书云亦站到船领,抚须朗声道:“老夫就是桑书云,未知有何见教?”

只听那清劲如剑的声音道:“见教不敢。敝教建教以来,未向天下第一大帮拜谒,自觉失礼,现下奉教主之命,送上贡礼,请桑帮主笑纳。”

严苍茫一听,大觉脸上无光。原来武林中仿如朝廷,有真礼之节,凡较小之邦国,向大国献贡,在武林中,尤其是保镳一行,几过一地之“山头”,必定要先行“打点”,否则要安然无夷,实在不可能,而小帮小派要得大帮大派“卫护”,也有“献贡”的礼节,但“恨天教”是“天下第一大教”,第一大教向天下第一帮“献贡”,这下简直是向长空帮脸上贴金,传出去也是大大风光,而身为东海劫余岛岛主的严苍茫,可感大大没脸。

桑书云稍为沉吟了一下,一是觉得恨天教的此举,其教主气量之大,可见一斑,恨天教其日有更大成就,是可以预见的;另一方面又想,恨天教近日不知是否有了麻烦事,故向长空帮献礼,一但有事,有长空帮同撑“黑锅”,如此一来,不是反被利用了?

要知江湖上风云险诈,桑书云不得不慎加考虑,一方面也了解心胸奇狭严苍茫,心里定不好受,于是朗声道:“教主盛情,敝帮心领,唯贵教声势,犹在敝帮之上,敝帮未向贵教献贡,已贻笑大方,而今贵教如此客气,却教敝帮汗颜,礼物是万万不受的……如有缘份,倒想拜会贵教宋教主,不知……”

桑书云说的十分坚决,下面的话,故意煞住,有意要让对方接得上去,对方一听语气,也十分知机;好似了解桑书云所想的一般,也朗声回答:“桑帮主客气。”

长空帮声势财力,俱为天下第一大帮,当之无愧,敝教仅能坚及背项,教内组织、运行、布署,模拟贵帮不少,贵帮实乃我教明师,故献礼一事,贵帮宝应于笑纳……”

用语诚切,唯将桑书云要求见恨天教教主一事,略过不提,桑书云当明其用意,看见严苍茫脸色好生难看,当下漫声道:“我这儿还有两位朋友,也是大大有名,不妨向宋教主引见引见。”

只听那恨天教教主道:“不知桑帮主所说的前辈是谁?”

桑书云笑道,“我这两位朋友,可说是现下武林天柱之一,一位是名震圜字的劫余岛岛主严苍茫兄,一位是现今天羽派掌门方歌吟方少侠。”

那恨天教教主一听,登时没了声音。桑书云和严苍茫对望一眼,明知那恨天教教主极知礼数,不知因何不答。而站在一边的方歌吟,听桑书云如此抬举自己,心里很是感激。

方歌吟望去,只见船首的桑书云和严苍茫侧面,只见桑书云神态清俊,气态轩昂,旁边的严苍茫卸精厉柠悍、乱发横眉,都是大宗主气派,这时江上清风徐来,桑、严二人次袂飘飘,直如神仙中人。

方歌吟自己想想,身背金虹剑,即是天羽派继承人,按照江湖礼数,自己可以与三正四奇并列,但自己的成功、阅历、经验……都莫如这些世外高人的。

便在这时,对船的恨天教教主忽然开口了。

“桑帮主,能否请天羽派掌门人站出一步说话。”

方歌吟听了心中狐疑,桑书云也很奇怪,唯有严苍茫,心中大怒,这恨天教听闻自己之名,居然招呼也没打一个,却要见那乳臭未干的小子,严苍茫觉得自己一张脸搁不下去,便待发作。

方歌吟站出一步,朗声道:“晚辈方歌吟,不知宋教主有何见教?”

方歌吟张口说话,声音仍滚滚地传到对船,他内力本来平平,但祝幽素重内功,不重剑法,故根基很好,加上宋自雪舍身输注实力,所以方歌吟的元气也甚充沛,声音清晰可闻,不过不似桑书云等之悠闲,而是用力把声音喊出来。

方歌吟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但对方偌大的一条船上,见不到半条人影,又过了一阵,那恨天教教主缓缓的道:“你是假冒的。”

方歌吟心中大感侮辱,怒道:“胡说。”

严苍茫一听,也感愕然,不过心里很高兴,知道恨天教乃是冲着方歌吟而来的。

那恨天教教主冷冷地道:“宋自雪根本不收弟子。”

方歌吟摘下长剑道:“这剑还有假的不成?”

这时那船又靠近了些,中间不过剩下二三丈,桑书云示意密切警戒,只听那教主又道:“剑可以偷。”

方歌吟愤然道:“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恨天教教主语音清平:“我的意思说,有金虹剑,未必是天羽门!”

方歌吟忿然道;“在下入天羽门已十年……”

话未说完,那恨天教教主如银铃一般笑了起来,充满了不信,方歌吟怒不可遏,猛飞跃过两丈空间,到了恨天教船上,“铮”地摘出长剑,大声道:“你以为不是,何不试试天羽剑招?”

严苍茫忽然漫声道,“天羽派掌门独闯恨天教,难道恨天教真无人了?”

严苍茫这一句,如得真够份量,船上忽然冷哼一声,多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是丫环打扮,然而瓜子口脸,眼神清亮,相当秀美,若衣装稍改,简直小家碧玉,举手投足间,那像丫头,那四名丫环,也不打话,提剑拱手,便捏了个剑诀,隔岸的严苍茫一看,郎道:“这是华山派的起手式‘有凤来仪’。”

方歌吟他还答礼,便是天羽派剑式:“指天一剑”。

那四名丫隙冷哼一声,四剑忽然犹若雪花,每斩六剑,才刺出一剑,在四女手中来,煞是好看,正是雪山派剑法:“雪花六出!”

第十三章恨天教

严苍茫“咦”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歌吟只见剑花撩乱,不知如何应变,当下以攻代守,一招“三潭映月”就递了回去。

四婢急忙收招,因不知方歌吟那一剑,是攻向谁人,四婢剑法一转,竟是剑招稍递,似守似攻,方歌吟也瞧不出破绽,那一剑也只好消解成无形。

这下连隔船的桑书云也震了一震,道:“武当剑法的‘苍松迎客’!”

四婢只不过与方歌吟交手三招,已用了三种剑法,饶是桑书云、严苍茫这样的高手,也没法看出她们的师承来。

方歌吟遽然变招,一招“怒剑狂花”就扫了出去,只见一柄金剑,化作点点金芝,四婢招架不迭,忽然剑尖伸缩不已,如星光闪烁,“叮叮叮叮叮叮”一阵密响,竟以剑尖点中方歌吟的剑锋,消解“怒剑狂花”的招式。

桑书云叹道:“好一招浣花剑派的‘漫天风雨’!”

方歌吟手中万点金虹,忽然合而为一,金虹之芒萦长,一时照灼得四女睁不开眼来,忙惊呼身退,这一招正是天羽廿四式中如同日烈的“旭日初升”,即是洛水渡中,方歌吟用来对付假冒“铁肩大师”的第一招。

金虹大现,四婢退得虽快,但仍被剑芒所刺,方歌吟只想一雪耻辱,而无心伤敌,所以一收金虹,四婢方才舒得一口气。

只听船舱一人声音清丽,即语音冷峻地道:“果是天羽奇剑。”

方歌吟抱拳道:“教主验证无讹。晚辈可就告辞了!”

只听那银样的声音道:“天羽奇剑,也没什么了不起!”

方歌吟一听气极:“既无了不起处,教主何不试试!”

恨天教教主冷笑道:“既要我试,何不放胆进来!”

方歌吟仗剑一挑,掀开船舱纱帘。大声道:“那么教主就莫恨在下无礼了。”大步跨了进去,布帘刷地又落了下来,遮住了一切视线。

同时间,那恨天教的船就移动了起来,而且航驶得非常之快,桑书云失声道:“糟了!”

船瞬间已离长空帮的船二三十丈开外,桑书云的船便于航行,但却并不如恨天教的快捷,桑小娥急叫道,“爹,他……”

桑书云叹道:“若在陆上,爹还有办法,在这大江之中……”

严苍茫却“嘿、嘿”笑了两声:“方世侄的安危嘛,他艺高胆大,那会有事……”说着,恨天教的船只已如纸鸢一般,不消片刻,便已远去。

方歌吟一踏入船舱,乍见舱中直如房中,纱帐的软床、雕花的衣橱、和精致的梳妆台,台上有清澈的明镜,凤仙花叶涂指甲的小刷、刮指甲用的小挫刀,分明是雅致的女子闺房。

方歌吟正想退出去,忽觉船身动了,心里一凛,反身欲走,忽然白影一闪,一种兰花般的香气扑鼻,方歌吟觉得闯入香闺,是自己不对,正欲于话,忽然白芒一闪,白玉般的剑锋,闪电般疾点方歌吟“檀中穴”。

这一剑又急又快,剑未刺到,已发出划空的“哨”地一声,方歌吟直剑“指天一剑”,白玉剑尖刺在金虹剑身上,发出“叮”地一响,响声甫起,白玉剑又已刺到了方歌吟的小腰去。

这下剑意倏忽,与第一剑之迅急,又回然不同,方歌吟攻势凌厉的天羽剑招,居然都无及攻出,只好又是一守,用“长江大海”一招,硬生生以不断的撩拨,把对方的剑招架走!

对方清哼一声,眼前一花,又发了一剑,这一剑出时,白玉的剑身忽然颤动不已,方歌吟阅历不广,但见识颇丰,曾听祝幽说过,有一种犀利的剑法,属纯刚阳剑劲,每招划出,剑身自然颤动,最是无法捉摸,正是“铁衣剑派”的家传绝技。

方歌吟与对方交手三招,已屡遇奇险,却连对方容貌也未及看清,他反剑“顶天立地”,“叮叮”两剑,震开如白玉般的剑,正欲反攻,那剑却“嗖”到了他的咽喉。

方歌吟大掠之下,飞快身退,那剑锋的寒意,使他喉核上炸起一串鸡皮疙瘩,只听那人哼了一声道:“应变得好!”

方歌吟却已退到床边,后无退路,那白衣人刷刷两声,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然后中间才一剑剌出,这左砍一剑、右砍一剑,看来无用,却正好封死了方歌吟企图左冲或右突的退路,那一剑正中扎下,方能命中。

这种未出手先断敌后路的剑法,是昔年泰山派断门道人的绝招,方歌吟实摸不清对方来路,情急生智,一个翻滚,滚上了床,软枕轻被,满床皆香,方歌吟虽避过这剑,但已到墙角,再无任何退路。

这下方歌吟知道不争取主动,再无生理,大喝一声,一剑“开道斩蛇”挥出,并藉剑势以觅退路。

那白衣人冷哼一声,反手一振,“铮”地一声,居然也是一招“开道斩蛇”,“乒”地双剑相交,白玉剑缺了一个米粒小口,方歌吟却被震得“砰”地撞在壁上,虎口发麻。

这一交兵,显然论剑说,金虹剑胜白玉剑,但论功力,方歌吟则不及,最令方歌吟惊赫无已的是,白衣人竟然也会“天羽奇剑”,方歌吟骇然叫道:“你,你……”

猛看见竟是一白衣女子,就这么一眼,竟有说不出的一种雅淡的美,方歌吟一时说不下去,先手再失,对方“嗤”地一剑,竟就是“长天一剑”!

剑势倒反撩上,方歌吟挺而走险,飞身而上,意图扑出困境,白衣女子一手仗剑,压制住金虹剑的反击,另一掌倏然拍出,竟是昔年“刚击道”以威猛成名的“金兰掌”,砰地击在方歌吟后脑上,方歌吟大叫一声,仰天跌下,一时觉得如梦似幻,那白衣女子又化作桑小娥,病容的师父又变成傲气的师伯,便再也分不清是梦是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桑小娥的笑靥和嗔傲,那洛水茫茫,有一叶小舟,然后他和她就到了舟上,忽然舟上还有一人,在对他冷笑,仔细看,原来是“无情公子”,方歌吟握紧了剑柄,又发现那舟子分离了,断舟只载着严浪羽和他,江水不断自破缺处涌入,而桑小娥却踏着断舟,渐渐远去远去……

然后远去的人,又逐渐清晰,那悲伤的音乐,彷佛又无怒无喜起来了,那琴韵铮琮,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好像高手站在山巅,大风起兮,衣袂飘,而这人彷佛是宋自雪,也彷佛是他那不愿学武愿学文的师父祝幽……方歌吟猛然乍起,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侧向看他弹琴,琴声已到了尾声。

方歌吟发觉自己原是睡在床上,脸上不觉一热,摸摸后脑,果真有点疼痛,而晕眩尚在,方歌吟知不是梦,慌忙坐起,又恐惊动琴韵,只见那白衣女子,随随便便坐在那儿弹琴,神态却极是幽雅,那一股如兰的芳香,仍清淡少闻。

只见那女子的侧脸,颧骨微耸,但肌肤调衬,十分均匀,眼睛清盈如水,腿毛十分幼长,大约三十年纪,但神态十分高雅,却连方歌吟小时所见的白衣观音娘娘风雅,也有所不如,这女子如人间仙子,可以叫人爱慕,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就在这时,琴声忽断。

白衣女子缓缓同头,高洁不可逼视。那女子声音很是好听:“你叫什么名字?”

方歌吟给这一问,只觉那女子语音甚是温馨和祥,不禁恭声道:“晚辈方歌吟……”

白衣女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是一双弹琴的好手,她伸开手指,专注地看着,忽然问道:“你是祝幽的弟子,还是宋自雪的?”

方歌吟想起这女子曾以“天羽奇剑”攻破自己的天羽廿四式,显然跟自己师门有关,当下答道:“家师‘江山一剑’……”

方歌吟不敢直称祝幽的名号,那女子却奇道:“祝幽穷其一生,不过学得‘天羽廿四式’其十至十一,而你怎会连‘顶天立地’都学会了呢?”

方歌吟听到这女子这般说,对师父可大有了解,定有渊源,故谨声道:“晚辈在半年前,曾遇见师伯,他指点了我半年……”

那女子霍地站起,几上琴弦,齐发出“铮”地一响,白衣女子一脸英侠之气,逼人地道:“他还没死?!”

方歌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据实道:“师伯已在三个月前仙逝了。”

那女子颓然坐倒,细长的手指,竟“崩”地不意挑断了一根弦,泪珠在眼眶中打旋,颤声道:“他……他死了……”

方歌吟实不明所以,眼见这女子听说宋自雪未死,如此激动,一旦得知他死了,又如此伤心。

那女子痴痴地坐在琴边,眼睛却发着亮,轻轻地弹着那琴弦,清越地唱了起来:

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

唯望如愿,独去万里,只影流浪……

这样唱来,好像没有悲欢,可是一股澈底的怆痛,却非伤悲所能形容,欢愉所能表达的。

那琴每弹至断弦处,都发出“喀”地一声,但不觉难听,恰好是那弦断般的感情。那女子唱着唱着,忽然侧头问道:“你师父、师伯有无跟你说起,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方歌吟因闻弦歌,而伤悲莫已,不禁呆呆地点头,那女子淡淡一笑道:“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我是你师母。”

方歌吟脑门轰地一声,几乎跌倒:这白衣清丽高雅的女子,居然就是残忍可怖地杀伤毒害师伯的……那女子见他如此骇然,也不惊讶,淡淡地道:“我就是林雪宜,毒杀宋自雪的,就是我。”说着缓缓转身,正面向着方歌吟,只见她正面更是清脱动人,又不能迫视,只听她缓缓地道:“我不像,是不是?”

真的不像!这在他面前,淡雅温淑的女子,竟是忍心下毒手,残害师伯的凶手吗?方歌吟不觉惘然。

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现在改姓宋,你知道为什么吗?”方歌吟的思绪才刚想到难怪这女子谙天羽剑法,原来都是宋师伯教她的,想到这里,恨意陡生,但面对这宛若兰质的女子,竟也发作不出,这时那女子继续说下去:“我是你师母,也是你师伯的人,一生一世,我都是宋自雪的人,就算我真个杀了他,我还是你师母。”方歌吟听得茫然。

宋雪宜垂目,双手放在琴弦上,白色的袖衫,静柔无比,“十多年前,我在武当山下,结识得宋自雪。我那时立志要学遍天下武术,宋自雪却心高气傲,认为天下武学,不如自创一家天下莫敌的武功。他为人快意恩仇,决不做作,而且才气纵横,我最敬重的就是他。”

宋雪宜幽幽一叹又道:“但在我结识宋自雪前,便已与祝幽在一起了。我父亲原本也是吒叱风云的武林人物,后经仇家追杀,祝幽一力维护,被对方震伤心脉,所以学武进境极慢,那时我年纪还小,因感荷他对家门之恩,以身相许……可是祝幽是真君子,他见我性格凛烈,应不会喜欢他的,所以从未碰过我一根手指,任由我到处学艺遨游……”

宋雪宜停了一停,莞尔笑道:“家父的名字,想你也听说过,由始到终,武林人皆称‘林公子’而不名之……”

方歌吟“嘎”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公子”这三个字,在四、五十年前的武林,实在是太有名、太重要了。

“林公子”就是三百年来罕见的大侠萧秋水几名贴身弟兄之一,萧秋水昔年名动天下,剑挑权力帮,勇闯唐家堡,力战朱大天王,苦斗少林武当,不但当世无匹,就是武林之中,也鲜少出来这等人物!

而林公子就是随萧秋水闯荡江湖忠义之一。

宋雪宜继续道:“祝幽是我家的恩人,然又不图报,我与他个性不合,但终身许他,却是情愿……与宋自雪在后,因知他心高气傲,少不中意,即大事杀伐,霸道纵横,又知道他武功很强,所以也没告诉他祝幽的事……”

宋雪宜说到这里,忽又凄然一笑,有些微忧伤的问:“你说,我喜欢的是谁?”

方歌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宋雪宜却并不期望有回答:“以个性来论,我相报的是宋自雪,对祝幽我是敬重,而对自雪,我是爱慕。但我又不能负祝幽……我跟宋自雪相处的这些日子,天天学剑、论武、傲视群伦,很是快乐。但自雪对祝幽虽时常讥讽他蠢,但在我面前,却谓天下人中,祝幽是他唯一敬重而有真情感者,他也说:祝幽是真正宅心仁厚的人,是真君子,而他是真小人……”

宋雪宜抿嘴笑道:“他说他平生最恨伪君子,宁取假小人!我就喜欢宋自雪这种个性……后来他硬要我去见他的师弟,我生恐他看出我逃避,所以便随他去……啊,那次见面,祝幽没有道穿,他佯说他病,全身颤抖,眼光虽没有看我,我才知道他对我也是有着深情的……我很难过,跟他暗地里见了几次面,他直说自雪和我才相配对,我说不是……但自雪十分警觉,他觉得我和祝幽有蹊跷,便暗自跟踪偷听,听得一半,不知以前因果,就冲动若狂,奔了出来……”

方歌吟宛若见到那一晚的惨境,宋雪宜完全坠入了那晚的情绪中:“……我记得他,披头散发,仗剑出来,衣衫给玫瑰花丛刺破几处,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傲视群雄的样子……他指着我说:我一生只深爱过一人,你却骗我……说完猛指着他的师弟,狠狠地道:你对得我住?!祝幽要解释,自雪拔出了金虹剑,剑芒灼烬了我的眼睛,只听他说:拔你的剑!祝幽没有拔剑,却要上前去夺他的剑,我知道他是怕宋自雪杀我,自雪却没有杀我,一出手就在祝幽背心拍了一掌,我惊骇尖叫,便拔剑相抗,打了十几个回合,他说:不必打了……我回头看,地上一大滩鲜血,祝幽已经不见了……他说:他那一掌,没有人能活得下去……我恨极了,说你听我解释,他说不必解释,你只要重新跟我好,我便前嫌尽消……我忽然静了下来了。”

宋雪宜本来越说越沉湎,也愈说愈激动,胸襟起伏不已,直到最后一句话,才慢慢平息了下去,却令方歌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宋雪宜继续道:“我个性执拘,跟自雪是一样的。我那时在想,他如此不信我,我觉得很羞辱,也不必解释了,我要报仇。祝幽是我恩人,也是我夫君,他杀了他,我也要杀他。可是我武功还不是他的敌手,我要忍。他当作杀了祝幽便没事了,不是把我看为水性杨花的女子么?他那种霸气,是我最心仪的,也是我最抗拒的,所以我要忍着、等着、等候报复的一天。”

宋雪宜沉默良久,又道:“……他见我依顺,也真一诺千金,从不追究,也不问起,所以我更恨,恨他心狠手辣,残杀同门……恨他自以为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更恨他自以为大量宽宥,而我根本没有错……我那时当然不知他没有下重手杀祝幽,我是一直等到你说是祝幽门徒后方才知道,祝幽并没有死,还收了你这徒弟……当时发生现场,还有‘追风一剑’萧河在,他把祝幽之事,走报我家,我家骂我不忠不义,叔叔李黑,也寅夜赶上山来,挑战宋自雪,但又被他杀得重伤,从此我恨绝了宋自雪。”

宋雪宜哼了一声又道:“快意恩仇?快意恩仇!他快意恩仇,我们快意什么?!……我那时只想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世上的事,不是……唉,这本来是我和他的同一想法,同一个梦想啊,我却成为要打碎他的人。于是我学尽了他的武艺,有时心里仰慕,便强迫自己想到祝幽老实含冤的脸容……于是那天晚上,我请他吃饭,喝酒,他也很高兴,江湖人知道他武艺高强、胆色过人,不知他不胜酒力,浅尝即醉,那天他心情特别好,吃了很多,喝了很多,那知道吃的是毒药,喝的是断肠酒……那天他很高兴,兴冲冲的跟我说:“我有这样好的知音,吾愿足矣,今后我要立的是大志,图的是大计,作的是大业……”自雪那时,已有意加入朝廷,杀退金人,我那时听着,心里一酸,忍不住要掉下泪来,他因醉晕,也没发觉,还自言自语的说:“其实我还有一事,未告诉你,我并未……”我没有让他说下去,因恐被他真情所动,不忍下手,又劝他喝酒,他笑笑不再说话,只顾喝酒,想他那时,定必想跟我说,他未真个下手杀却祝幽的事……”

方歌吟听着,只觉一阵阵椎心之痛,宋雪宜两颗泪珠儿滚落下来,却毫不为意:“……我把那菜和酒,都下了极重的毒药,因知他功力好,怕毒他不死,反而痛苦难受,所以下手绝不容情。他发作时,已经千肠断碎,痛不欲生,但他最痛楚的,反而不像是肠胃,而是心里,他撞跌了椅子,脸容抽搐,狠狠指着我说:“你,你……”便说不下去,然后萎然而倒,大叫道:“罢了”……跟着没了声息,忽又冲天而起,向我扑来,当时他未拔剑,我错以为他要濒死反扑,所以下手也不容情,只求保命,一出手先斩了他双腿!”

方歌吟听得心口一痛,宋雪宜神色木然:“一个错误连接一个,到最后是不走也不行了,而走下去就是错下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斩断他双腿,他就倒了,我以为他已死了,当下放声痛哭,不觉晕眩过去……醒来后发现他居然没死,不但没有死,而毒都逼出体外,但因毒性太烈,未能全自额顶散发,结果全部毒质,在脸上发作,他一张脸容,于是全毁,更可怕的是他逼毒之际,全力运功,无法御敌,而他脸容全改,我教中弟子护法、不知他是谁人,又见我昏倒在旁,以为是仇人大敌,先锁起来再说,又见他断双脚不残,定必高手,所以以双铁环锁穿他的左右胁骨……我醒来时,一切大错已镌成,而他的苦难尚未过去……苦难似永远不会过去……”

方歌吟听得惊心动魄,又恨不得什么都没听到,那段凄烈的故事,几令他有毁灭自己的冲动,宋雪宜又道:“……他的苦难尚未过去:你知道一个女子狠起心来,会做些什么吗?她既要杀他,就会让他死,无论多残忍,也会让他死,非死不可,非杀不可,我当时宁愿他死了,我也自刎,而不忍令一个傲啸江湖的人,变成这样一个脸容全毁、双腿残废、终身被锁……的活……活死人……”

说到这里,宋雪宜脸色透白,“于是我要杀他,他双眼还完整,盯着我,居然很平静的说:“我会收个徒弟,来报此仇的。”声音全哑,沙涩难听,我也不愿听,更不忍听,于是要立刻结束这一场苦难,便一剑刺去,他……他居然还能运起神功,挣脱铁链,以一手支地,一手与我拚斗,我连手都吓软了,毕竟是他呀……他脱门而出,我心里意念一转:我把一个人伤残至此,实生不如死,我绝不能让他苟延残喘,所以一狠心,就发出了暗器……你知道一个女人心狠起来有多狠吗?……”

方歌吟一直怔在那边,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不过宋雪宜也无意要他答话:“……我名字里有‘雪’,他名字也有‘雪’字,我觉得我们都像那寒冷的雪,无情……”宋云宜苦笑了一下又道:“我的暗器,打瞎了他一双眼睛,可是他还是逃得了出去,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宋云宜悲声道:“我多愿意不杀他,我喜欢的人,我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我多希望不伤他,我敬佩的人,在武林中,我和他是让人羡慕的侠侣……可是我做了,我已经作了,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走后,天涯海角,我也追不到他了,也不能当面对他说出我心里的话。他如果被我所杀,我也一定自杀;但他没有死,我也只有苟活下去,因为在这人世间,只有我,最知他,也只有我,最念他,我要活下去,记住他的英容,发扬他的侠名,要痛苦的活下去,而不是一死了之。”宋雪宜花容惨淡地道:“所以我姓宋。虽然我没嫁过去,但我已是他的人了。祝幽在天之灵,必不会见怪,我已经替他报了仇了,……那时我这样的想。自雪被我下手那晚,还拿起筷子,击碗而歌: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你知道吗?那是他最喜欢的歌:生,要尽欢;死,亦无憾……”

宋雪宜讲到这里,方歌吟想到屈居暗无天日的石室中整十年的宋自雪之惨状,和寂寞的逝亡,不禁淹然落泪。

是不是已经尽了欢?是不是已经没有了遗憾?

琴几上氤氲着檀香的雾。

宋雪宜静静地端坐,没有再说一句话。

方歌吟终于低声唤了一声:“师母。”

师母。师母。虽然这女子使他师父丧命,师伯含恨,但仍是值得唤这一声“师母”的。

宋雪宜缓缓举目:“嗯?”

方歌吟决定把事情告诉她:“我师父他……他也已死了……”

宋雪宜眼睛一茫,很平静的合上眼睛,再没有睁开过。

方歌吟双膝跪下,守在她身边,也没有再惊扰。

他心里却觉得,这世界上,他彷佛有了个亲人,在天涯海角,他不只是孑身一人了。

宋雪宜良久徐徐张开双目,莹亮灿人:“我今年近四十,看来年轻,心已老了。你叫我一声师母,我已抵受得起,……我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出言相激你过这船来?”

方歌吟摇首,宋雪宜道:“因为我听说你是天羽派的,以为又是冒充。近年来,有很多人趁宋自雪消声匿迹于江湖,而冒充假借,为祸武林,不少人都给我杀了。你一上船来,我见你用正确的‘天羽奇剑’,便知你确是天羽门人,但想起宋自雪说过要徒弟找我报仇,我以为你来意如此,所以先一试你的武功……你能接我七招,已经很不容易了,后来你欲突围而出的身法,我看不像宋自雪的:他一生只有前攻,而不必逃脱,也不用突围,他被我毒杀那次,是唯一次潜逃。你逃脱的身法,倒是像祝幽的弟子,祝幽平生为人,素重退让三分,不到必要时,宁可认输,也不愿打,宁可逃亡,也不愿杀人。”

方歌吟心中很是感慨,师父和师伯,同一师门,性格却如此相异。

宋雪宜轻悠的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宋自雪素来不轻易授人武功,他看得起你,你必有令他十分激赏之处。……你既是祝幽弟子,十几年侍奉他药茶水酒,也算是如同父子,你跟宋自雪,又有相知相惜之情,是他毁容残废后,逝世之前的唯一衣钵传人,掌执天羽派,光大门户……我宋雪宜一生,只欠他们两人,我也把我集合各派武艺所研得之精要,尽传于你,我是你师母,你不必推拒。”

方歌吟很是感动,真是无可言表,竟跪下去,“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宋雪宜展颜笑道:“你是忠厚少年,正有祝幽的仁德,也有宋自雪的猖狂,而且能在三个月内学得天羽廿四剑,聪悟定必过人……你最好把你的过往,说与我听。”

方歌吟觉得这女子,容颜清雅,如琴似兰,但语音神态,令方歌吟深心感动,好似母亲温柔慈蔼叮咛一般,方歌吟也不知怎的,宛若天涯浪子,遇见亲人,一一把过去的事情,说与眼前这女子听。

这女子听得专神,时拈琴发出“铮琮”几声,几次拂琴,就让方歌吟心头一暖,彷佛倦马疲人,遭知音安慰一般温熙。

第十四章长空帮

船缓缓开去,江水慢慢流,恨天教的船也不快走,只在淮河流域流荡。

就在这江上,宋雪宜将自己的学术,悉心相传。

宋雪宜的武功,是各家各派,奇门异帮的秘技,她冰雪聪明,胆大细心,到处偷窥别人习武,竟学得了天下大部份武技。

大凡一家武术,能专不能杂,能杂更难专,因为欲学得一家专长,必定由基础、马步、吐纳、心法、歌诀都有一套独特的方法,宋雪宜天生聪明,发明得一种易练的方法,但是一旦比起那一派的大宗师,便显然远逊。唯宋雪宜所学之杂,可谓世间少见,更触类旁通,在武当偷学大风道人剑气习法,被掌门师弟长风道长发现,大战一百回合,居然不分轾辕,大风道人见赏,释其下山,不再追究,而长风道人武功直追三正四奇,几已不分高下,宋雪宜竟与之打成平手,在武林中的声望,也名噪一时。

她授予方歌吟的习武方法,也是看重于解悟,而非精专,方歌吟既先得祝幽以十年辛苦,打好他内功心法的基础,宋自雪又以三个月时间,授于精妙的天羽奇剑和灌输于极刚烈的内劲,而今宋雪宜更教他天下各家奇术杂学,方歌吟天性聪敏,甚是欣喜,更勤于学习。

一恍眼三个月又匆匆过去,方歌吟大致上对五六家武学有所心得,七八样学术有点了解,还有二三种武功略有涉猎,要知各门各派,能在江湖上持久名声不堕,定必有其精妙深奥处,岂随便略学能登堂奥,方歌吟能在如此短促期间,兼数家之学,已然十分难得。

方歌吟与宋雪宜日久相处之下,觉得师母的风仪、姿容,甚至叮咛、关怀,既似他姊姊,亦如他母亲,甚至有时也像他的朋友、知音,时与方歌吟对奕、谈天,甚至煮酒论英雄、清听弦韵,实在令方歌吟感激莫已的。

船帆继继荡荡,这日宋雪宜在船板上,在和风淡日下指授方歌吟练武,这天是练到“伏虎门”的爪功,宋雪宜道:“如有敌人攻你上盘,压力太大,又无法后闪,你应俯首攻他中盘,但他另一手又有防备。举个例子,他是使一双判官笔的,一支攻你上盘,一支攻你中盘,你应付不过来……”宋雪宜一面比手划脚,一面辗动身法,只见她白衣闪动,穗褶淡花,一动是一种风姿,千动是千种风韵,方歌吟真看得呆了。

宋雪宜也没查觉,继续比划道:“那时你便应攻他下盘,双臂臂力强的人?下盘不见得灵便。你便用虎爪抓他足踝,或扣他‘足少阴肾经’或‘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捉得对时,对方便战斗力全失,这便是‘伏虎门’中‘伏地虎’的威力……”

宋雪宜说,忽然抬头望去,只见方歌吟痴痴的望自己,宋雪宜慎叱道:“嗨!你究竟明不明白?”

方歌吟“哦”了一声,那涌动的云朵如花朵一样,原来乌金烈日在云层后发威盛的光芒。方歌吟虽然傻了一阵,但却是有细听的,于是他道:“但如果对方的下盘虽不灵便,却是极稳实呢?一般臂力强者,双脚虽不迅疾,但马步极健,不易压制。”

宋雪宜沉吟道:“那也是的。不过你如有剑在手,可用武当派‘阴柔绵剑’,‘阴柔绵剑’的好处是专攻内外家罡力,就算是阴劲、或至刚苦练,武当派的武技也可以克制。”

方歌吟稽首道:“是,是。武当剑法,师母曾指点过我。不过若对方武功很强,别人在上,自己在下,未免吃亏……”

宋雪宜笑道:“若对方是任狂,你武功再高,也没有用,只好一伏地,避过中上盘之制,立刻就走便是了。”

方歌吟却道:“不行。天羽派决没有临阵逃脱的人。我是请教师母,既无退路,又无法招架,何不由对方下盘扑上,干脆来个近身……”

宋雪宜听,也没说话,看过去只见远处江上数峰青,江水静静,那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方歌吟,双眉斜飞入鬓,一副敢作敢为的模样,宋雪宜心头一震,猛想起宋自雪:这小子岂不像了宋自雪当年尖傲江湖、崭头露角的时候么?

宋雪宜也没表示,只继续说:“一个真正的天羽派掌门,是懂得如何保持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岂可动不动就言牺牲、搏命?”她是说,可是心里封仍不知为什么的震荡:“天羽派要靠你发扬光大,你不能死,你死会对不起我的。”她说低首用尖细的手指弹动船炫上的麻绳,那绳索忽地掉到江里去了,宋雪宜仍淡淡地说,她却不知道这句话对方歌吟一生影响有多大。

就在这时,江中突然出现一艘急帆,三叶快艇,江水极急,而这四艘极小的船艇,也航驶涉急无匹。宋雪宜脸色大变,一扬手,四、五名恨天教的女孩子已到了宋雪宜身侧,宋雪宜迅快而镇定地向这几人吩咐了一些话,众人即返去办事,只听船板上下脚步交错,显然十分匆急,方歌吟问道:“师母,什么事?”

宋雪宜道:“恨天教搜集有各家各派的资料与行踪……除长空帮外,恨天教可谓第一大教……只是近日武林诡波迭起,一些行踪不明而且为数甚是可怕的武林高手,神出鬼没,不知何帮何派,还有血衣帮、天残教、金衣派和现存的十二大门派在血河派大举杀戮后,尚存九大门派中的崆峒、桓山、黄山三派,尽被歼灭,而不知凶手是谁……武林中有如此可怕的实力,有什么企图,我一直在追查此事,现下那四艘舟子,便是那一帮人马复现,也是这悬案的线索,我们决不轻易放过……”

宋雪宜忽抬目望向方歌吟道:“我们终须仍得一别。你还要追寻血河派和你仇家的下落,我们就此别过……这里放下舟子划去,靠岸西走,可到嵩阳一带,据悉那儿桑书云要约车占风、严苍茫等四奇见面,敢情是为了血河车重现江湖,联手挟制‘武林孤子’任狂报复的事……你可去跟长空帮,桑书云为人磊落,决不会袖手不理的。这样追寻血河车的下落和杀父仇人,反而是捷径……”

方歌吟还想说话,采雪宜冷冷一挥手,“哗”地一声,舟子已放落江中,宋雪宜淡淡地道:“你去吧。”

方歌吟呆了半晌,再不说话,“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飞落舟中,宋雪宜忽自襟里拿出一册旧帙,扔向方歌吟,方歌吟一手接过,对不明所以,宋雪宜淡静地道:“这是我综合各家之长,研得攻守快慢四式,这四招乃天下武学之精华,舍此莫属……你要好好研究…”

这时已近冬天,江气甚寒,有一层淡淡冒起的雾气,宋雪宜说完,掌力一催,舟子划水而去,隐于雾中。

宋雪宜待舟子不见后,又呆了半晌,直至侍女在她耳边说话,她才如梦初醒:“追不到啦?”

“追不到了。”

“哦。”宋雪宜长长呼了一口气。太阳已没入云层,变化千万,远处河岸芦苇一片白。

这时他正在茫茫江上,一个人,一把剑,他的心情正如他的处境。

他一人踊踊前行,不觉已到了嵩阳观一带。

方歌吟忽然想起嵩阳观有著名的汉柏,大数百围,是汉代之物;嵩阳观在中岳太室南麓,一砖一木,都甚有古意。

他虽想观赏这罕见的古迹,更重要的是,他想在嵩阳观中寻得长空帮的踪迹。

他进入嵩阳观时,日影西斜,他据这几日山下所见的道人谓:观中香客近日曾发生格斗,他心想可能与长空帮有关,所以便飘然赶去。

汉柏古意苍茫,但古木苍苍中,却犹吐新绿,生机盎然。

树下有两个人,在静静地下棋,一人是眉需皆白的老者。一是书生打扮,文士气态的青年人。

树旁还有两人,一个中年妇人,大眸子,常禁不住要笑,用手去掩住嘴巴,可以想见年轻时风姿定必很美;另一人似位商贾,眉清目秀,可惜大腹便便,实在太胖了一些。

方歌吟他没注意,走过去向那对奕棋的人拱手道:“打扰一下。”

那老者抬目道:“啥事?”

那年轻书生却定力非常之高,居然连头也不抬起来一下。

方歌吟恭谨地道:“敢问老丈,前几天这里是不是发生格斗事件?”

老者愣然道:“是呀。”

方歌吟问:“那些打斗的人,都还在不在左近?”

老者双眉一瑾:“前几天这里来了几个公子哥儿,调戏良家妇女,这里是长空帮的地盘,所以惊动了几个行侠仗义的人,打将起来,……至于他们去那里么?老身不知……公子又问来什么?”

方歌吟想要实说。心知说与老者听,对方也不了解,只好作罢,随便道:“没什么……问问罢了!”

老者奇道:“莫非小扮是要找长空帮的人?”

方歌吟点点头,忽听那中年女子笑道:“公子认识那晚在观里打斗的‘无情公子’严浪羽?”

方歌吟一震道:“是他……”

那女子侧首问:“公子与他相熟?”

方歌吟叹道:“岂止相熟,曾经……”本来想接下去说“还大打一场”,不过觉得说来也无用,所以止住不说。

那女子与老者对望一眼,心里所思都是一样:这小子和无情公子是一路的,那老者忽然抚发道:“白云长长长长长飘。”

方歌吟一呆,看那老者脸上闪过一片青煞,显然已动怒,女子微笑望自己,显然是要自己对那一句奇怪的句子,方歌吟嗫嚅道:“老丈……我……我不懂你意思?”

那老者徐徐站起,又问了一句奇异的话:“你过的是什么桥?放的是什么纸鸢?”

方歌吟还是答不出。那老者突然一反手,闪电般扣压他左手脉门。

这下快如电光火石,方歌吟现今武功高强,非昔可比,但这花甲老人,出手诡异,快得无以复加,方歌吟这才醒觉,老者已拿住他的脉门。

方歌吟用力一甩,但老者指如钢箍,方歌吟已感半身麻痹,情急生智,猛想起东海劫余门有一招反手奇招,当下转肘沉腕,猛吸丹田,竟然全手一反,似全无骨骼一般一下子摔落了老者的压制,翻手反而搭上了老者的脉门。

老者心里一凛,大呼道:“果是东海劫余岛的。”语音中五指弹出,射向方歌吟脉门,方歌吟见老者五指如钢钓,其指力非同小可,立刻松手,手背仍被老者指风扫中一下,立郎痛入心肺,几手骨为之摧裂,方歌吟又惊又佩,即跳开抱拳道:“敢问前辈是淮南鹰爪王的什么人?”

那老者冷哼一声,手下却绝不容情,“唰唰唰唰”又是四爪,一面道:“什么什么人?老子就是鹰爪王!”

方歌吟大惊,知是误会,正想解释,但对方攻势太强,他不得不全神应付,也来不及分心说话。

原来大名鼎鼎鹰爪王雷锋殁去之后,淮南一系,即以北宗鹰爪王曹极为正宗,此人禀性刚烈,嫉恶如仇,后被长空帮收录,成为长空帮五大旗主之一,也是长空帮得力人物之一。

既然是曹极便断无可能是歹人,自己使出东海敢余岛的武功,反使他以为自己是严苍茫的人,显然曹极是冲东海翅余岛的人来的……

曹极一爪一爪的攻下去,方歌吟一口气几喘不过来,曹极心里却大为愤然,原来他自恃极高,前鹰爪王雷锋之后,无一人能仗一双手闯荡江湖,都打铸铁手或钢爪,唯曹极以一双手,会生生拘断七名淮南门高手夹攻下的铜手,淮南门中,一时无人不服。

可是今日这青年,仗鳖奇的步法,和繁杂的掌法,与他走了三十几个回合,全无败象,心中不禁大气,每喝一声,攻出一爪,方歌吟一直在闪避,可是他全身的衣袂和发丝,都往后紧飞。

这是因为曹极所出的爪风,实在太凌厉了,方歌吟知不能敌,竭力大呼道:“老丈……你再不停手,我要……拔剑了!”

曹极怒笑道:“拔你的剑哩!难道我还需要你相让不成?”话一说完,上抓脸门,中抓胸膛,爪风厉啸,又刮得方歌吟几乎一口气都喘不过来,只听曹极骂道:“抓裂你这无耻淫贼败类!”

方歌吟心里暗暗叫苦,莫不是被人认作前几日欺侮良家妇女的歹人才好。这时两爪已至,方歌吟已背贴汉柏,不能再退。猛忆起在恨天教船上,宋雪宜最后所授的应付方法,不退反进,猛然蹲低,用“霹雳堂”拳功中的“雷公轰”,一拳就捶在老叟右脚足踝上,这一下反击得极其巧妙,曹极眼看得手,方歌吟已死路一条,忽然眼前一空,方歌跨已不见,脚下却猛受一击。

他“哗呀”一声叫起来,一手抓住痛脚,另一苹脚却绝不含糊,一脚就踹了出去,直踢方歌吟心窝。

这一下方歌吟眼看避不过去,猛闪过自己在船上说过的硬拚应斗方式,在曹极脚已抬起,尚未凌空踢出之前,已抱住了他。这一下,曹极可惨极,他一足吃痛,拿在手里,另一足踢出,方歌吟这一抱一撞,“蓬砰”一声,把曹极撞跌在地,方歌吟十分歉意,正待说话,忽然身边起了两道急劲之风,只听那女子叱道:“照打!”

方歌吟侧首一看,如是两柄极闪亮的柳叶刀,这下闪避无及,忙用剑鞘挡拨,“当当”撞开二刀,方歌吟大呼道:“可是‘满天刀’叶三娘?”

那女人笑道:“也是你索命娘娘。”她虽放出飞刀,但事先绝不与曹极二人群殴方歌吟,放刀之间,也先知照,方歌吟以为她比较讲理,正待开口,叶三娘手一扬,又打出三把飞刀,品字形飞来。

“浦天刀”叶三娘也是长空帮五大旗主之一,一身武功,不如曹极,但暗器飞刀,在江湖却是大大有名,无人不惧的,两河绿林大盗一听叶飞刀,真是吓得抱头鼠窜,可见叶三娘之威。

这三刀飞出,方歌吟猛扒地一伏,险险避过,就在他未跃起之际,叶三娘已赶至,铮铮抽出两把淡青色、明镜一般的柳叶长刀,霍霍斩了下去,出手比曹极还毒。

这下方歌吟真无可再逃,只好拔剑。

金虹陡亮,长剑穿过双刀,指在叶三娘的咽喉上!

叶三娘颇佳,她只觉喉咙有一点痒痒,她甚至无法低下头去看,那剑光何等灿亮。

所以她也无法斩下那两刀。

就在这时,突然“嗤、嗤”两声,“叮”地又一声,金虹剑被撞得一偏,几离手飞去,另一急打方歌吟小肮,方歌吟猛想起宋雪宜所授天下武学中,也有“长空神指”的一些皮毛,他因亲观长空神指的威力,故格外用心学习,便双指一挟,挟住那事物,定眼一看,原来是棋子而已,圆木中一个圆框,上书“车”字?但震得双指发酸不已。

打出棋子的是那青年文士,另一枚“炮”的棋子,撞歪金虹剑,仍弹飞数尺,嵌打入树中,其手劲之强,可想而知。

叶三娘立刻跳避,青年文士也大为惊讶,道:“哦,你也会神指?”说徐徐起立,却旁若无人,方歌吟知又有一番恶斗,忽听一人哈哈笑道:“牧三弟不要妄动,这位兄台执的是金虹剑,适才恐怕是一场误会。”

方歌吟掉头看去,只见那眉清目秀的胖子商贾:呵呵笑说,十分可亲,方歌吟恍然大悟,原来那手劲极强的青年书生,便是“长空帮”五大号令天下的旗主中武功排行第二的“雷霆手”牧阳春,而那笑容可掬的胖子即是“长空帮”中,武功仅在桑书云之下的“雪上无痕草上飞”梅醒非。

据说此人,双手双剪,而且轻功高到骇人听闻,而且为人相当随和,唯在大节上却点滴不让,方歌吟知道都是“长空帮”中的英雄好汉,当下收剑指地,长揖躬身道.“晚辈天羽派方歌吟,不知是长空帮四位旗主大哥,冒然出手,多有得罪,承蒙相让,感愧无容,尚请四位恕罪。”

梅醒非“咯咯”笑道:“方少掌门快莫如此,你是一派掌门,与敝帮帮主同等份位,是在下等莽撞才是,少掌门快勿客气。”

叶三娘“咕咕”笑道:“想你必是那个……那个救小娥妹子的少侠了……早知是你,才不会误打一场……你剑法好得很呀多”

方歌吟见四人毫无忸怩作状,或摆前辈架子,也未记仇,心里对长空帮更是景仰,听叶三娘口气,如是桑小娥曾向她提到自己,当下心里甜甜,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曾极仍抚住脚踝叫道:“你那一拳,倒似不轻,却像‘伏地虎’那一类武功┅┅你……你究竟是何门何派,怎么功夫如此之杂,当年宋掌门人的剑法,我曹某人是服得五体投地肘,可是也不似你这般繁杂呀?”

方歌吟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笑笑:“在下……刚才所使的,确实是‘伏虎门’武功……至于从何学来,实一言难尽……”

梅醒非等人都是老江湖了,见方歌吟言有期艾,如是另有苦衷,当下不再追问此事。

第十五章四大堂主

梅醒非笑道:“方少掌门是想见咱们帮主么?”

方歌吟心里是想再见桑书云的风采,但觉得自己也无名目,当下道:“不,随便走走罢了,桑帮主日理万机,还是不宜打扰他老人家的好……”

叶三娘眯了他一眼,笑道:“方少侠想不想见小娥姑娘?”

方歌吟不禁脸上一热,登时不知如何作答:“嗯,这……”

叶三娘惋借地道:“可惜这几天小姐要上少室山找少林派的人算帐,并不在太室……”

方歌吟一听,心里不知怎的,好生失望,叶三娘眼尖,早看得出来,梅醒非笑道:“方少侠最好请稍候,帮主一会儿便到。”

方歌吟口里道:“不必了,不要烦扰桑帮主……”忽听“喀喇”一声巨响,那嵩阳观的后门,碎裂千片,两道人影,飞了进来,只听一豪放而粗暴的声音道:“桑书云呢?叫他出来!”

两道人影“砰”地跌落院中,那声音却不是这两人发出来的,因为这两人扑倒前,早已气绝。那青年书生变了脸色,叱道:“谁敢杀我帮中人?”话未说完,手指一弹,一枚棋子已“嗤”地射了出去!

来人白袍大袖,猛见棋子来势如此急陡,也似一怔,突然间伸出一枚手指。

棋子划破空中急啸,急打而出?正好撞在那人凸出的中指上。

“破”地一响,棋子粉碎。

粉碎的千百片,反射牧阳春。

牧阳春大喝一声,猛抓起棋盘,一扬一档,棋子碎片都打在棋盘上。

但就在牧阳春用棋盘往前一遮之际,那白袍人便似急箭一般冲了过去,“砰”地一掌,拍在棋盘。

那一掌打在棋盘上,牧阳春运返八步,“碰”倒撞在汉柏上,那汉柏极其坚韧,屹立不倒,“雷霆手”牧阳春被反弹上来,正好迎上白袍人的第二掌!

白袍人第一掌,是要震飞牧阳春的反击能力,第二掌,准备是要牧阳春的命。

就在这时,叶三娘一声:“看打!”

“嗖嗖”二声,两把飞刀,闪电般拧到。

白袍人本来一掌已拍了出去,也不知怎地,一反手间,那掌上无名、尾二指、以及食、中二指,已挟住了两把飞刀。

白袍人一回过身来,方歌吟与梅醒非都不禁“啊”了一声,梅醒非心道:原来是这魔头来了,无怪乎连牧三弟都不是对手。方歌吟心里也想:原来是他!

原来这人不是谁,正是“三正四奇”中“四奇”里的严苍茫。

梅醒非述上去笑道:“严岛主!请停手,有话好说。”

严苍茫本来脚踏子午,一手挟刀,当下徐徐站起,全身舒松,笑道:“对,正是有话好说,还你飞刀。”

严苍茫语音不变,平平说下去,众人一呆,不知他说什么“有话好说,还你飞刀”,就在此时,突然刀光两闪,飞刀已射到叶三娘眼前。

原来严苍茫为人心胸极狭,叶三娘射他飞刀,他非反击不可,心里地想多剪除一名长空帮高手,少一份对抗的实力,所以骤然投出两刀。

叶三娘要闪躲已迟,勉力一偏,“刷”一刀劈脸闪过,一绍发丝被斩落,竟是刀过后声音才起,而另一柄刀,已当心射到。

在这刹那间,金虹斗现,“叮”一声,星花四射,飞刀“夺”地钉入汉柏之中。

严苍茫脸色一变,别过头去,看见了方歌吟,冷笑道:“好哇,天羽派的人成了长空帮的护院了。”

梅醒非见严苍茫在自己有礼停战后居然出手歹毒,笑容一敛,又听严苍茫此语,情知乃挑拨长空帮与天羽派的情谊,要是心高气傲的宋自雪,定不干休,梅醒非脸色一寒,道:“严岛主……”

正想质问严苍茫因何滥杀那两名长空帮门人时,严苍茫对一句打断,道:“你们掳我儿子,是何居心?以为长空帮就可以托大,随便劫人,赶快交还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梅醒非勉强笑道:“严先生言重,令郎聪明才智,皆一时之选,但品格行为,有失调度,三天之前,令郎在此作了一件丧风败德的事儿……”

梅醒非明是骂严浪羽不道德之行为,暗底里是骂严苍茫没有家教,严苍茫素来多疑,那有不知,当下怒道:“我儿子作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凭东海劫余岛三千人,还承不起这担子么?”

“话不是这样讲,”梅醒非皮笑肉不笑,“咱们长空帮五万子弟,却没有一个奸淫狗盗之辈,如此害群之马,是人人得而诛之,并非谁担得起的问题……”

这句话“杀”下去,大快人心,方歌吟最是看严苍茫不顺眼,当下故意大声“哈”地一笑。

严苍茫脸色一沉,隐呈铁青,一片煞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醒非知道此人脸色转青,就要翻脸,昂然道:“在下梅醒非,长空帮玺下黄旗堂堂主。”

严苍茫冷冷地道:“你既是长空帮千第三号人物。我杀了你,也不是杀无名小卒”突然动手,却不是向梅醒非,而是倒飞向方歌吟,人未反身,一杖劈下。

这下乍然剧变,方歌吟不及招架,就在此时,梅醒非也如流星,闪电般弹出,别看他身裁肥胖,快起来轻如白鹭,严苍茫一杖向方歌吟当头击下,只离三寸,“咯当”一声,一把银剪,挟住铁杖。

严苍茫猛回身,梅醒非顿觉右臂重若千钧,左手一展,又是一柄金剪,“喀当”一声,星花四溅,劈住铁拐。

方歌吟只见眼前金芒两炸,梅醒非左右两手,两柄铰剪,劈挟铁拐,双方僵立不动。

但在片刻间,一阵“喇喇喇”,梅醒非的身形忽然矮了一截,然后又矮了一截。

原来梅醒非双足都深深嵌入土中,直没足踝,严苍茫一手铁杖,固若磐石,梅醒非双剪却滋咯不已,而且略有抖动,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音。

这时梅醒非额顶大汗淋漓,严苍茫神色不变,但头顶冒出白烟,这时他心中正想:这人只不过区区一名长空帮旗主,居然武功如此高深,如不杀他,日后必是大患,当下加重压力,要把他毙之于当堂。

曾极、叶三娘、牧阳春三人都看出梅醒非渐已不支,纷纷拔出武器,想呼啸而上,杀了严苍茫,便在此时,青衫一闪,“嘶嘶”两声,两道指风,斜削而至。

这两道指风一到,两人立分,梅醒非运返八步,要不是曹极一把扶佳,必一跤坐倒,严苍茫只不过身形往后一挫,杖已支地,稳若泰山。

曾极扶梅醒非,其势依然不止,又退出三步,牧阳春挥臂一栏,他指劲如此之强,臂力更巨,三人又退了一步,才全卸去那股无形的大力。

这时场中多了一位优雅的青衫人,微笑道:“严兄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气?”

此人正是长空帮帮主,长空神指桑书云。

严苍茫目光收缩,冷冷地道:“桑帮主,恭喜你已练成内助发指,‘膛臂挡车’神功!”

桑书云微微一惊,心里极是后悔自己大意,使出“长空神指”中的以内息发指的功力,反叫严苍茫看破了自己武功的进境。唯外表毫不动声色,抱拳笑道:“严兄见笑了。”然后又向方歌吟招呼一声:“方少侠好。”方歌吟真是受宠若驾,桑书云处处以一派掌门之礼待他,丝毫不以长辈自居,令他感激得无复言表。

严苍茫把铁梢往地上一拄,大剌剌地道:“而今岗山之战,尚有三月,桑帮主因何把犬子擒制,恐有失江湖道义!”

桑书云微笑道:“严兄误会。”说目光望向梅醒非,梅醒非稽首道:“严公子前几日跟踪桑小姐来到此处,出言轻薄,小姐大怒,要我们逐之,牧旗主好意劝告严公子,严公子不听,大打出手,严公子受轻伤逃离……”

严苍茫怒道:“胡说,你们定必群殴……”

梅醒非也不理他,继续道:“后来严公子犹在此地,徘徊不去,见一民女,竟起色念,将之强暴,事后竟起杀心,恰巧教叶旗主撞见,打了起来,后来曹旗主也赶至,两人合力制伏了严公子,听候帮主发落这等登徒子、无耻人!”

严苍茫一面骂下去,梅醒非迳自说下去,不理会他,严苍茫也自觉无趣,住口不骂,又听梅醒非对叶、曹以二战一的事直认不讳,反而没有咒骂的藉口,要知东海劫余岛岛主向来是护短出名,他又想起一事,即刻破口大骂道:“根本无此事工你们编造事体,来陷害我儿,以为劫余岛好惹的么!”语下大有威胁之意。

梅醒非微微一笑,桑书云颔了颔首,梅醒非一扬手,两名长空帮黄衫汉子,架一个浚豪的青年,自门外走进来,只听他惨然呼道:“爹!”

严苍茫听得心中大痛,又恨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不争气。居然当这些人之面,一副求饶的样子,心想先发制人,故此怒道:“你们这样虐待我儿,是何居心?”

梅醒非又挥挥手,叶三娘也扶出一人,只见这女子相当美丽,庄稼打扮,发髻凌乱,一双眼睛却哭得又红又肿,一面行近,一面还抽搐不已,望向严浪羽,似对之十分畏惧,严苍茫心知不妙,犹逞强问道:“这又是干什么?”

叶三娘拍拍那姑娘肩膀,向严苍茫冷笑道:“问你的宝贝儿子去呀!”

严苍茫忽然踏前一步,只一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越过丈外,到了严浪羽身前,一巴括了过去,“啪”地一声,严浪羽白暂的脸颊上现出了五条红影,严浪羽骇道:“爹你……”似不相信严苍茫竟会括他。

严苍茫怒叱道:“畜牲!你干出什么事情来了!”一把向严浪羽肩头抓去,似要逼他说话,桑书云劝道:“严兄有话好说。”

突然之间,严苍茫一反手,“啦!”地击中一名黄衫汉,那黄衫汉一呆,撞跌而出,把另一名黄衣人也撞跌地上,两人摔到地上,都口喷鲜血,眼见都难活命了,只听严苍茫哈哈一笑道:“对了,有话好说,何必制住我儿!”

严浪羽这才明白他父亲的用意,当下又有了一种狂妄、得意的笑容。

桑书云变色道:“你这……”

严苍茫脸有得色:“哎,桑帮主难道未曾看见,我已教训了这畜牲么?”

叶三娘厉声道:“良家女子贞操,岂是让你一巴掌就了事的!”

严苍茫咭咭怪笑道:“我儿子要玩,天下女子,他那个玩不起,要来这穷巷僻壤,做这些勾当,这其中必有冤曲,我要回去再审……”

曹极怒极:“这里是长空帮的地盘,有事长空帮作得了主!”

严苍茫“哈”地一声怪笑道:“我呢?我是劫余岛的人,长空帮管到东海的地盘去么?”

牧阳春最是年少气盛:“我不管你如何说,总之这女子名节、那两人性命,都要你赔上!”

梅醒非见严苍茫狂妄自大,也心里有气:“我们好意擒住令公子,还礼待他,就是等严岛主来主持公道,要是严岛主不公道,长空帮可要讨同公道了!”

梅醒非的话下得极重,严苍茫瑚仍然笑嘻嘻:“公道么?公道也要讲实力的。”

方歌吟听得热血沸腾,眼见严氏父子这等行为,早已按捺不住,任侠之情陡生,豪气大作,怒道:“你们父子这般无耻,怎当得上武林前辈。这桩事情,可是有人证的,你们如此卑鄙,也不怕天下人之口……”

严苍茫几会被人如此骂过,一看又是方歌吟,心中怒极,外表依然笑嘻嘻地:“人证么?怎么她从未说过话?”

突然一闪,穿过梅醒非,突过牧阳春,一扬袖,大风卷出,震开叶三娘,一杖向那惊骇中的女子“人中穴”击下,边还笑道:“说话呀!”

这下方歌吟早有防备,“铮”地一声,金虹又现,斩向严苍茫。

严苍茫心下一凛,猛见金虹乍现,比他想像中要快得多,急忙缩手,心中忖道:“怎么数月不见,这小子出手又高了许多?匆忙间望过去,只见方歌吟人在剑芒之中,眩目看不清楚,意兴飞越,就如当日宋自雪初出江湖一般。严苍茫心里又是一栗。

严苍茫打量归打量,心里已认定要杀人灭口,上盘丝毫不动,下盘已踹出一脚,踢向那女子,方歌吟怎料得到严苍茫出手如此诡异,发觉时已大迟,眼见那一脚就要正中,可怜那民家女子又如何受得住“四奇之一”严苍茫的一脚!

便在此时,忽然青影一闪,一抬足,“啪啪”二声,两脚交踢在一起,两人神色不变,唯桑书云已挡在那女子身前。

严苍茫情知桑书云拦住,杀人已无望,心知乃肇因于方歌吟从中作梗,心里对他恨绝。

桑书云定定地道:“严兄,你在武林中重若泰斗,若杀手无缚鸡之力者灭口,传出去可不大好听。”

严苍茫想一想,心里也憾然,仍冷冷地说:“我从不在别人威胁下谈话,你们人多势众,我严苍茫可是不怕的。”心里则是想到,自己纵冲得出去,孩子难免也落在别人手里,投鼠忌器,所以先要对方把局势缓了再说。

桑书云沉吟了一下,心想严苍茫毕竟是一方宗主,不致言而无信,而且无情公子被擒,对他脸上大不光采,所以点头道:“好。我们到古刹去谈。”

梅醒非踏前一步,因不放心,想出言相劝,桑书云一摆手道:“我自会晓得。”

随即向方歌吟笑道:“方少掌门,这事就一道走走,可好?”

桑书云一直待方歌吟是一方掌门之礼,方歌吟心里感激,又担心桑书云安危,自无不去之理。

桑书云向严苍茫笑道:“我们一道谈谈,令公子若无聊,方少掌门识博功高,也可以聊聊。”

要知桑书云亦自恃艺高胆大,不怕严苍茫耍什么花样,何况嵩山已在长空帮控制之下,严苍茫即觉人多众杂,一张脸拉下来,桑书云便准备与他私下作谈,唯严浪羽也定必一道,动起手来,自己吃点亏,但有方歌吟在,则无后顾之忧,何况方歌吟并非长空帮中人,日后江湖流言说自己以众欺寡,他也可作个证明,加上方歌吟是天羽派掌门,名正言顺,应该跟去。

严苍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桑书云微微一笑,引身向前行去,表示自己用意磊落,决无歹意。

方歌吟则跟在严苍茫父子身后,一直冷冷监视。

这时已是秋末,嵩山降雪,大地一片茫茫。

桑书云青衫的背门就露在他眼前,只要他陡然出袭,说不定他一掌就可以了结这劲敌的性命,然后再解决掉方歌吟的性命。……

严苍茫根睛凝视桑书云的背门,慢慢吸了一口气,渐渐把力量运集在右手掌上。正在此时,桑书云倏然回身一笑道:“令郎步伐怎地杂乱了起来?”

严浪羽脸上一红,他是凝注他父亲正要出手,心里大为兴奋,不觉脚步稍乱,却不料桑书云知道。

严苍茫脸不改色:“桑帮主的耳力,打猎不必带狗去。”

桑书云一笑,好似没听出他言词中所含讽刺之意,返身继续前行。

四个人于是在苍茫大地中,皑皑白雪上,踊踊地向嵩山古刹石塔走去。

嵩山是为五岳之一,最为萧杀。因其地居中州,古代封称,尊为中岳。

嵩山峰峦秀拔,西峰名为少室,高十六里,周三十里,相倚相望,其间相距约十七公里。

少室有闻名天下的少林寺。我国技击中名震武林的少林派,即此发祥,有达摩面壁处,汉三百阙诸胜。

嵩山岩壑,千态万状,山中颇多古刹,有嵩山古塔,在山之西麓,十五层,北魏时建,为国内现存砖塔中之最古者。

嵩山古塔属废刹,甚少游人,桑书云等却往该处走去,在大地茫茫风雪中,这几人不知何所行止。

十五层石塔斑剥、古旧,然已在望,方歌吟深吸一口寒气,看那孤寂的石搭,不知建塔的人何在?千百年来,石塔有何观?天地有何变?

严苍茫渐渐走慢,桑书云马上警觉,即问:“怎么了?”

严苍茫忽低咳一声,说:“桑帮主。”

桑书云微微一笑:“严兄请说。”

严苍茫沉声道:“帮主带我们来此处,有什么要说,此处无人,可以说了。”

这几句话,等于把出来到无人处谈判的事,都往桑书云一个人身上推,桑书云亦不以为件,微微一笑:“严兄,实不相瞒,两次约见,皆有要事商议。”

严苍茫见桑书霎说的严肃,又似并不是冲自己儿子所犯的罪行来的,当下暗喜,也凝肃地道:“却是为了什么?”

桑书云叹了一口气道:“上次在洛水江中,我正要把话说出,却遇上恨天教的事情…”

严苍茫脸色忽变:“血河车的事么?”

桑书云点了点头,严苍茫向方歌吟瞄了瞄,那:“外人在,方便么?”

桑书云肃然道:“他是天羽掌门,一方之宗,当然应该参与此事,宋老弟英年早逝,我们要扶植他后人才是,怎可有所遮瞒!”

这话义正辞严,严苍茫冷哼一声,又急于知道桑书云的讯息,于是道:“也罢。桑兄可探出了什么消息有关血河车的?”

严苍茫急欲得知血河车的事,所以把桑书云唤作“兄”,桑书云心里晓得,也不揭破:“我也没有血河车的下落!”

严苍茫一听,好生失望,“哦”了一声,双肩垂了下来,桑书云接道:“不过据我探知,血河车上的人,已经不是“武林狐子”任狂。”

严苍茫一听,兴趣又来,双肩又再耸起,方歌吟听得血河车上的人,知道跟自己父仇有关,也凝神倾听,桑书云见方歌吟如此专注,心忖这少年虽忠厚真诚,但也难免对血河车有野心,当下微笑道:“近日在河北一带,我帮白旗堂主辛深巷的部下,曾与一批武林高手截得血河车,后来无一人能活,辛深巷赶去时,还有一位子弟身受重伤,说出血河车上有两人,绝对不是任狂,就死了……”

严苍茫“哼”了一声道:“要是任狂,出手那有人还说得出话来!只不过车上的人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桑书云道:“血河车上却不是任狂,那么又是谁?任狂去了那里?血河车上的武功,这两人得了没有?这些疑团,都没办法得到解释,而最近武林中又有两大怪事……”

严苍茫道:“什么怪事?”

桑书云道:“武林中出现了一批极其厉害,神出鬼没的杀手,自从血河派大弑杀戮各门各派……”

桑书云背负双手,在漫苯风雪中悠然长叹:“辟如嵩山这一脉,就尽丧于‘血踪万里’卫悲回手之后,衡山、括苍,也先后遭灭派之祸……但血河派被灭后,武林中一时相安无事,直至最近,腔恫、黄山、恒山又告遭殃……”

严苍茫凝声道:“这我也有听说过。近日我劫余岛人,也受到狙击……”忽想劫余岛子弟被杀,乃属家丑,当下也止住不说了。

桑书云叹道:“不瞒严兄,我长空帮中人,最近也遭到神秘的折损……最可怕的是,敌人无影无踪,无迹可导……而就在三天前,天目一脉,又告全歼。”

严苍茫神色一变,失声道:“连天目也……”

桑书云点点头道:“天目山一脉自‘淫神’顾同林死后,“铁臂人”门大伦左丧门棒、右判官笔,饮誉江湖,绝非点苍先人可比拟……可是他也遭了毒手,杀人者扎手,可见一斑。”

严苍茫沉默良久,“嘘”了一声,怪笑道:“多谢桑帮主提醒,只不过劫余岛,并非三脚猫之徒,对方要来毁,那是自寻死路。”

桑书云抚须笑道:“严兄子弟武功高强,这点当无问题,只是还有第二件大事……”

严苍茫冷笑道:“不知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

话未说完,桑书云郎截道:“‘幽冥血奴’又现江湖。”

严苍茫见桑书云又道,本想以内力继续说话,把他声音压下去的,猛听“幽冥血奴”三个字,一时脸白如雪,半声作不得响。

这是方歌吟首次见严苍茫吓住。而桑书云也脸有忧色,继续道:“而且据我探得,‘幽冥血奴’就是萧萧天!”

“萧萧天!”严苍茫白发飞扬,袍袖卷起,厉声道:“‘幽冥血奴’萧萧天!”

“是。”桑书云脸色十分忧伤:“三十年前,萧萧天这人本是白道中名侠,但他父亲萧易人因受大侠萧秋水之挫败,给予无穷的仇恨心理,以及残酷的训练,使他人心大变,下手狠辣,事事疑毒,最后加入血河派,简直杀人不眨眼,虽曾败于萧秋水之手,都念在亲情,并未杀之……”

严苍茫喃喃地道:“‘幽冥血奴’……他……他不是……已被雪峰、天象、大风三人打落笔架峰……而且……”

桑书云叹道:“而且雪峰神尼还把他一剑穿胸,大风、天象各全力劈中其一掌……可是,他们下得崖来,萧萧天的尸首却不见了……”

严苍茫用舌头舔了舔口唇,道:“那么他还活了?”

桑书云不答,仰望风雪:“有人见过他,不过已经死了……”桑书云的语音中竟有说不出的悲伤,“……为了探知‘幽冥血奴’是不是萧萧天这个消息……”

桑书云笑容有说不出的悲涩:“……我们已经牺牲掉不少好手了……”

在战场中,一场战役,一个军情,甚至一点线索,都要花出牺牲和代价,而且有时是极大极惨痛的牺牲和代价。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点桑书云当然晓得,可惜他不能不悲励。

三十五年前,他的第一匹神风骏马被人暗器误杀时,他泪湿长衫;三十五年后的今天,他确能做到喜怒不动于色,但仍戚戚于心的。

三十年前……风雪也有那么大的,那时候,“长空帮”,还只是一个构想……那时候…宋自雪,现还是一个初出道的校头……

而今他的弟子方歌吟都那么大了!

严苍茫已恢复了镇定,道:“你告诉我这事,有什么意思?”

桑书云郎道:“血河车复现江湖,与‘幽冥血奴’萧萧天复出武林,其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严苍茫默然,眼睛却瞪得老大。四野一片苍茫,黑夜与寒雪,相映得一片苍落。

远处几株枯树,枯树几枝枯极,

人生如树。

曾蓬勃过的、青绿过的,有一天会被严冬雪封死。

然而只要未被冻死,仍有复苏的一天。

像萧萧天这等凶残的人,是复苏,还是死而复生?

大地的寒寂里,软雪无声地飘飞,而白雪的地平线外,黑漆一片,隐隐有些回声,似是呻吟,又似是呼啸?

方歌吟只觉毛骨悚然,没有再细想下去。

那石塔已越来越近,在大雪封镇下,更加古意苍宏,像一个寂落的巨人,已那大地无声中站了很久,站立了很久很久了。

四人到了石塔前,严苍茫和桑书云不约而同,仰首望了望塔顶,塔高十五层,直耸入黑漆漆的天穹,苍山无声。

寂。

严苍茫又低咳一声,打破了沉默,“桑帮主这次约我来,就为告诉我这个?”

桑书云微笑摇首,淡淡地把眼神投向严苍茫:“严兄。”

严苍茫也感觉到桑书云必有要事要说:“什么事?请说。”

桑书云轻呼了一口气,道:“今天我约严兄来,为的是武林福利。”

严苍茫“嘿,嘿”皮笑肉不笑地道;“却不知桑兄谈的是什么武林福利?有没有在下的福利?或是劫余岛的福利?”

桑书云淡淡一笑,也不与之计较唇舌之辩,“现下江湖动荡不安,武林危机四伏,依我看,严兄才智武功,俱是领导人才,何不尽全力,以挽狂澜于既倒?”

严苍茫想了一会,打哈哈道:“桑兄禅机,我听不懂,桑帮主直说好了。”

桑书云正色道:“好,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桑书云脸色严正,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派出劫余岛所有实力,与长空帮的兵力合并,一齐全力与奸党周旋到底,似当年齐心合力歼血河派一般,摒息此乱。”

严苍茫本来一直打哈哈,听到后来,忽然静了,笑容仍僵在脸上。这时方歌吟、严浪羽皆屏息以待,雪花无声,漫天飘落。

第十六章两大高手

又隔了半晌,雪花都盖上四人衣土、头上、脸上,忽然严苍茫哈哈大笑起来,震得眉须上白白的雪花齐迸裂激扬,严苍茫兀自怪笑不已。

桑书云变色道:“严兄,很好笑么?”

严苍茫一面笑一面说,眼睛却是不与桑书云眼神相对,“哈哈哈哈……桑兄当我……劫余岛都是小孩子么……哈哈……”

桑书云脸色不变,尤淡淡地凝注严苍茫,方歌吟已气得几要拔剑而起。

桑书云在等严苍茫说下去。严苍茫果然说了下去:“桑兄无非是想并吞敝岛┅┅哈哈哈哈……桑帮主贵为天下第一大帮,这对劫余岛有兴趣,野心未免太……太那个了吧……哈哈哈……”

桑书云待他说完,也不动气,平静地道:“要是严兄觉得不放心,只要合并,敝帮弟子,就由严兄号令也成……不过,用兵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扫荡群魔,造福天下,八字而已。”

严苍茫一愕。桑书云用语真诚,任谁都看得出来。严苍茫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光芒,骤然一盛,后又渐去,冷笑道:“桑帮主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据悉近日桑帮主已与雪山派联手,自然得到神尼的默许……大漠派也与长空帮结盟……哈哈哈……贵帮子弟,不服我号令,我得之又何用?……我可没有车占风和桑帮主一般的深谊高情呀!”

大漠仙掌车占风与长空神指桑书云的交情深挚,是江湖上、武林中人所皆知的。

桑书云微微一笑:“武林多事,生灵涂炭,劫余岛能袖手旁观么?”

严苍茫眼睛谜成一条线,发出锐利的光芒:“不但袖手旁观,就算隔岸观火,又有何不可?”

桑书云亦没料想到严苍茫如此恬不知羞,当下轻咳一声道:“严岛主既如此说,便没什么可谈的了……不过严岛主既不插手中原局势,至少也该管教儿子,不让他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呀……”

严苍茫冷笑切道:“哦,生意谈不成,桑帮主要反脸了么?”

桑书霎冷笑道:“这桩事情,本就要谈,严兄不必避重就轻……我要严公子所给予天下的,是‘公道’二字而已。”

严苍茫怪笑道:“公道!”随而又猖狂地哈哈大笑道:“公道也要讲实力的。”

桑书云涵养再好,也不禁有怒意,冷笑道:“实力么?这点长空帮还担得起!”

严苍茫脸色变了变,道:“桑帮主是等不及中秋之约,现在就手痒了?”

桑书云淡淡笑道:“那就要看严岛主的意思了。”

严苍茫冷冷地道:“只要桑帮主不追究我孩子的事,咱们还是好好的……”

桑书云截道:“这点办不到。”

严苍茫脸若寒霜:“哦?那要怎样才办得到?”

桑书云正色道:“就算岛主加盟,也一样办不到。必要是阵前斩子,方能服天下人之心,这点严岛主想必听说过。”

严苍茫目中发出尖锐的怒芒:“你要斩子,你斩好了……为了一个不关轻重的民女,伤了长空帮和劫余岛的和气,值得么?”

桑书云斩钉截铁地道:“值得。”

两人不再言语。

风狂吼,雪呼啸。

天地静,无声。

桑书云的青衫、严苍茫的白袍,都沾满了雪珠。

方歌吟忽然打了一个冷顿,觉得寒意盛,不及杀气浓。

就在此时,严苍茫身上的雪块裂了。

因为严苍茫动了。

这一动宛若排山倒海,严苍茫一扬手,狂风大作,雪花都向方歌吟处卷来。

雪花之所以向方歌吟狂涌而至,只有一个原因:严苍茫在未战桑书云之前,欲求先杀方歌吟,以绝后顾之忧!

这下方歌吟猝不及防,突然之间,青影一闪,雪花又变得向严苍茫那边狂卷而出。

出掌的人是桑书云。

两股狂台激荡在一起,忽然已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棕。

雪花继续飞飘。

突然轰隆一声,严苍茫、桑书云遥对的中间,雪地上猛冲起一股狂岚,雪柱冲出半天高,才“哗啦”一声落下来,打得四人一身都是。

原来两人掌力,并未对消,而是潜入地下,再冲激上来,威势无匹。

这等掌力,方歌吟连听都未曾听过。

只听桑书云哈哈笑道:“严兄掌力精进了。”

严苍茫也道:“端的是好内力!”

两人哈哈声中,语音不变,身形忽错。

看来严苍茫是要抢到方歌吟那边去,桑书云却执意拦,两人交换了几招,方歌吟卸连看也没看清。

两人忽又回到原位,好像没事一般。

这时两人的话才说完,雪地上却多了整百个凌错的脚印。

这一战之剧,由此可见一斑。

桑书云、严苍茫一时没有说话,呼息的白气越来越浓,而且越急,显然两人都在调息之中。

桑书云忽“哈哈”一笑道;“严兄要打架,找我便是,何必累及旁人?”

严苍茫心下一凛;桑书云的内力竟如此之高,恢复得如此之快,当下也不甘示弱,长吸一口气道:“桑帮主不是说过,方少掌门不是外人吗?”

桑书云脸色一沉,道:“如果严岛主硬要殃及旁人,那也怪不得我找别的人了。”

桑书云这一句,倒使严苍茫心下一凛,竟笑不出来:桑书云之意显然是,如果严苍茫门先杀方歌吟,桑书云则也擒杀严浪羽。

严浪羽一听,加上寒冻,全身竟格格抖起来。方歌吟缓缓摘下金虹剑,低声向桑书云道:“桑帮主,请不要顾虑我,我……”

桑书云道:“我不是顾虑你,而是要‘公道’,江湖上的‘公道’。”

“公道”二字,听得方歌吟全身一震。只觉大雪飘飞?天地无声,只有这两个字最明显,只有这两个字最震耳欲耸。

严苍茫咳了一声道:“好,那我只找你。”

桑书云也正色道:“好,那我也不找别人。”

严苍茫道:“昔日我们大战数日,才出自已的绝学,如此太费事了,而今还是……”

桑书云手指陡然发白,脸色也若寒霜一片:“我们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严苍茫附掌笑道:“如此甚好。”笑声骤然中竭,身子歪了一半,桑书云知他要用劫余岛绝学,当下聚神以待。

就在这时,严苍茫的身形忽然一矮,形状十分古怪。

桑书云的身形却忽然一长。

桑书云长身之际,严苍茫突如其来的,往一个不可能的方向横出三步。

这三步一走出:桑书云就脸色更白,冲天而起,轻飘如雪花,掠到了严苍茫的头顶,严苍茫脸色也变了,就地一滚,滚出丈远。

两人身法变幻,始终未曾出手一招。

然后严苍茫突然贴地一伏:竟平飞掠过雪地,拐杖横扫桑书云双腿。

桑书云再次冲天而起,严苍茫忽然头一抬,身形本是贴地平飞,居然马上转成往上直冲,杖头撞击桑书云“跳环穴”。

桑书云也不知怎地,忽然变成头下脚上,双手已闪电般扣住闭杖。

就在这时,登地一声,杖尖凸出一把尖刀。

方歌吟万未料到严苍茫这等大宗师,居然也出这种棉中吐刀的卑劣技俩。

桑书云马上松手,严苍茫的“拐刀”就“嗤”地刺出,“忽”地划破了桑书云青衫前襟。

桑书云立郎倒退,桑书云退得越快,那明晃晃的尖刀也追得越快。

眼看桑书云背后就要撞上一棵枯树,突然之间,桑书云就跌倒下去。

桑书云骤然扑倒,“嗤”地一罄,拐刀刺入树身,同时间之刹那,桑书云双腿已踢中拐杖。

拐杖“呼”地飞起,由于刀入树中,故与拐头“崩”地折断,飞得了老半天高,夜穹雪花乱飘。

严苍茫拐杖被踢飞,人却半步未退,桑书云尚在地上,严苍茫双袖如铁板一般冷硬,劈头劈脸打了下去。

桑书云突然之间,如游鱼一般,顺树干起立,就在这刹那间,“轰”地一响,雪花激荡,冲脸乱飞,原来是严苍茫双袖不中,打在地上,激起冲天雪片。

雪花漫天而罩,就在同时,桑书云五指一屈,五缕指风,已藉雪花狂吼和遮掩中疾刺了出去。

五缕指风雪花到时,严苍茫才发觉,已经迟了,他突然左身一萎,向前一顷,“嗤嗤嗤嗤嗤”,五缕指风,尽射入严苍茫左半身子,如中朽木。

同时间,那震飞半空的拐杖“嗖”地掉落,直插入雪地之中,只剩一尺柄把。

严苍茫向后疾退,一手伸后,显然是要夺同拐杖。

他快,桑书云更快,他轻功本就比严苍茫高,而且适才严苍茫以“腐尸功”硬接他五指,恢复不易,所以桑书云占得先手,先落在严苍茫后面,拐杖前面。

严苍茫手一捞到,桑书云闪电出手,切向严苍茫脉门。

这下几乎是等于严苍茫把手送上去受桑书云攻击一般,简直是十拿九稳,却未料到严苍茫把手一反,居然在一个人手臀完全不可能的情形下,翻转三百六十度,倒扣住桑书云脉门。

东海劫余岛哟反手奇招,异诡无匹。

桑书云手腿一旦被扣,如对方二发力,自己定必遭殃,当下中指“的”地一弹,弹向严苍茫倒拿他的手腕之脉门。

长空神指非同小可,打在脉门上,只有死路一条,严苍茫晓是松手得快,脉门也被拂中一下,全身一麻,同时间,他的腿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艘踢了出去。

这一下,桑书云吃了一惊,长身飞退!

严苍茫一手抓祝恨杖,猛攻一招,“呼”地一声,脱手旋出,打横旋扫桑书云。

桑书云见拐杖横空呼啸,来势太急,大喝一声,脸色全白,长空七指弹了出去!

那拐杖陡地一跳,“呼”地不知飞往雪地何处去。

但严苍茫大吼一声,双手一抱,用力一撼,竟拔起那棵枯树,连旋数下,“哗啦”一声,把整棵树飞撞向桑昼云!

桑书云连发十四指,漫空丝丝之声大作,指风竟洞穿树鞍,但树身太大,旋力太猛,横撞之势,依然未歇。

长空神指原是十分费力,桑书云连发数指,知不能挡,立刻身退。

他退,树身仍然旋撞。

桑书云退得更急,也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恰好退入了石塔门内。

那树“砰”地撞在石塔门墙上,因太长而闯不进去,却“蓬”地一声,石塔尘土飞扬,砖石飞落,树倒墙毁,幸好这石塔乃以上好红砖砌成,只有门墙被掷得破剥,石塔屹立未毁!

只听“嗖”地一声,严苍茫已在树墙纷飞中,又急又快,由窗口掠入石塔。

里面又发生剧烈的打斗之声。

桑书云与严苍茫两人交手,此起彼落,鹰飞虎扑,真是迅若急雷,快若闪电,方歌吟看得一口气吊在半空,拿自己在宋雪宜所学得,一一参照。竟近痴狂,而严浪羽武功早已不及方歌吟,几乎目不瑕给,也看不清楚。

这一场比斗,乃当今之世,两大高手奇人之拼斗,方歌吟因为关心,急窜去看分明,认然大雪飘飞声中,又陡起一道急风。

方歌吟知道又是严浪羽搞鬼,心中恨极,猛一个跟斗,头下脚上时,一招“惊天动地”就倒刺了出。

严浪羽本想暗算方歌吟,以雪前耻,却不料方歌吟行如此险招,不禁一呆,他毕竟也是年轻一般高手中的高手,一出手,稍避其锋锐,五指急上,以东海劫余岛的“琵琶手”,扣住金虹剑身,就要顺剑攻入。

但此时的方歌吟,岂同昔之吴下阿蒙,突然一反手,反剑出手,一招“倒挂金帘”,削了出去。

这下正正反反,而且运用了劫余门的“反手奇招”,严浪羽松手后退得快,但剑光一闪,一苹尾指已被削断,痛入心肺,吃痛狂吼道:“你用……用的是反手┅┅”

方歌吟剑身一长,严浪羽吓得又倒退四五步,掩住手指,雪花不断飘落,飘到他手上,鲜艳夺目:“你会……东海劫余门的武功?┅你……?”

方歌吟觉得前恶尽雪,心里十分高兴,哈哈一笑,道:“你以后就叫‘断指老厶’好了。”

说身形一踪,直入塔中,只见塔内两大高手,又闹到另一个高峰。

第十七章古刹恶斗

石塔古刹内的恶斗,两人愈演愈恶,动手愈慢,两人相估许久,挪移腾展,认准情势,才出手一招,一招不中,即刻收势自保。

于是两人久久才发出一招,一招既发,天惊地动。

方歌吟想走入石塔,但在门外感觉那股迫人的内家罡气,几乎无法步入,呼息为之一窒。

突然间,情势又变,严苍茫竟似一苹刺猥般蜷伏地上,不断对桑书云下盘发出恶毒的攻击。

严苍茫奇功百出,变诡莫已,但桑书云一直以长空神指,镇定以对。

而今严苍茫力攻下盘,桑书云唯有长身而起,一面发指,煞是好看。

但是古刹面积不大,而且与二层相隔,桑书云的轻功,便绝难施展,严苍茫的攻势,却越来越盛,桑书云几乎足不能沾地。

就在此时,桑书云不但脸全白,连头手也白得透明,隐现青筋,双手齐发,漫天丝丝之声,破入空气,犹如裂帛,桑书云竟发出七七四十九指。

严苍茫骤然掠起,直扑桑书云,双爪抓出。

桑书云不怕。

指风必比爪尖先到。

突然间,严苍茫的双臂,竟长了三尺以上。

刹那间,爪易掌,掌比指风先至。

桑书云脸色陡青,猛吸一口气,准备硬受两掌,指势一变,指风反削严苍茫双臂。

严苍茫若要打中他,双手也得废了。

桑书云深知“腐尸功”只能继续在身上,而不能练到臂上。

而且像严苍茫这样的宗主,断不曾笨到为了打自己两掌,而断了一双手,永远不能动武。

可惜他料错了。

“碎”,“碎”旦两声急响,严苍茫双掌拍在桑书云胸膛上。

桑书霎大喝一声,翻退了出去,指风急打而至。

严苍茫要缩同双手,已然迟了,四十八道指风,各二十四道,打在小臂关节处,“呼呼”两声,双臂折断,飞出,另一道指风,打向严苍茫咽喉,严苍茫一偏,指风打入胸骨。

严苍茫一声惨嚎,夹方歌吟急叫:“桑帮主。”严浪羽惨叫:“爹!”

方歌吟扶起桑书云,只见他脸若紫金,喘气说了一句:“……他……伤……比我重…”“咯”地吐了一口血,竟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边的严苍茫双手齐折,血狂涌而出,他双手仍挥动不已,砾砾而笑,十分恐怖。只听他狂笑向严浪羽道:“快……取我囊中……‘还魂丹’……”

桑书云忽然眼皮一翻,道:“不对!”长身坐起,连功打坐,只见胸前焦黑一片,严苍茫的掌劲,竟是有毒的,桑书云疾道:“请你替我护法……我把掌劲与毒伤迫……逼出再说……”

大凡高手受内伤,如果严重,必须要以己身内力,通出肺俯经脉之伤,可是在运功之际,必需要有人护法,因在运气自疗时,要先解散全身气脉,方能流畅自如,驱出瘀结,但此时也等于全不设防,功力全消,常人杀之,亦无法抵御。

桑书云把生死筱关的护法任务,交给方歌吟,方歌吟心气大豪,昔有语“会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何况身率七万之众的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桑书云,以命相托,方歌吟“唰”地抽出长剑,宛若一湖秋水,横剑拦在桑书云身前。

桑书云那边,也确有苦衷,他身受两掌重击,加上毒气延身,若不加压止,纵不死亡,也一半功力尽废,而且他眼见严苍茫狂妄如此,定必有诈,若不尽快恢复,恐怕今日就要葬身此处。

所以他当机立断,即刻运功自疗,他自信所受之伤,不如严苍茫断臂、断臂不能复坐,严苍茫少了双臂,就算逞强,方歌吟他制得他住。

可是他这是没有料到一些事。

严苍茫即刻吞服一颗黑色药丸,也盘膝垂目,默不作声,严浪羽狠毒与充满敌意的眼神,不住盯向方歌吟。

方歌吟不怕严浪羽。

他自信可以随手击败这个淫无行的浪子。

但是他突然间,不敢置信于自己的眼睛。

严苍茫血肉模糊的断臂中、竟“突”出一件小东西来!

什么东西?

那东西已在慢慢的滋长、胀大。

那“东西”竟是手臂!

如同婴孩白嫩的手臂。

严浪羽阴毒又狠妄地笑,好似在说:“你瞧吧,死期就要到了。”

如果方歌吟武林经验够丰,下手够狠辣,他现在就一定会先击毙严浪羽,再杀了憩息中的严苍茫。

可惜他不知,而且也不忍为。

所以严苍茫如同幼儿般的手臂,渐渐已成型,如同大人的手臂一模一样了。

桑书云是看见,他是想动手,但苦不能动。

也不能说话,一开口,真气就散,不死也终身残废。

所以他也只有眼睁睁看严苍茫恢复了原状。

严苍茫现在的手臂,已跟他原来肌肉贺起的粗臂,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白暂一些,像从未晒过阳光一般而已。

方歌吟到现在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天下竟有这种事!

天下竟有这种药物、这种功力!

然后“噫呵”一声,严苍茫徐徐睁开了眼,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笑道:“桑书云,你现在是不是服了我了?”

桑书云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无法回答。

严苍茫当然看得出来。“你以为我会那么笨,用我双手,换你两掌?”严苍茫仰天大笑出震得大门倒塌后飘迫来的雪花都倒飞出去,可见功力已全复原:“换你一条命,我也不牺牲我双掌。”

方歌吟心中忐忑,但他挡在严苍茫身前,毫不退让,严苍茫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一样:“你有没有听说过劫余岛的‘还魂丹’?……蜥蜴、壁虎、老鼠等动物,断尾可以重生……东海劫余门,断臂方可重生……”

方歌吟只觉毛骨悚然,猛想起在洛水舟上,他剑断四人之臂,那黑衣劲装人拾起自己手臂,全无痛楚的表现,他现在才恍然大悟。

严苍茫得意异常,润步大笑:“桑书云,今日你死得可以冥目了罢!”

严苍范情知桑书云武功高强,胜之不易,在中秋之战上,是极辣手的敌人,不如先行冒险除之,故用奇计,果然使桑书云上当,便欲杀之,以绝后患。

严苍茫捞起拐杖,跟前两步,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汰!你再走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严苍茫怔了一下,至少有十年,十年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十年前这样对他说话的人,是“神鹰帮”帮主纪晓山,那时纪晓山,才廿五岁,外号“神鹰扑虎”,是廿三岁时便灭了“拔牙虎”赫英赢得来的名号,正是年少得志,也正因为他年少得志,所以才敢这样说话。

所以“神鹰帮”帮主纪晓山也只活了廿五岁。

严苍茫笑了。

他看见方歌吟正义凛然的样子,便很想杀了他。

他最看不顺眼就是正义凛然的人。

而且自淹水一役后,江湖上渐渐已有人流言,武林中后起之秀武功最高者,是方歌吟,而不是自己得意的孩子严浪羽。

洛水舟上那一战,其实没几个人看到,一定是“长空帮”的人流传出来的。

想到这点,严苍茫就把桑书云恨得牙痒痒的。

江湖更有传言说天羽奇剑宋自雪又再现武林,赴中秋之约。

严苍茫正想藉这个机会杀了方歌吟,加上桑书云一死,“四奇”只剩下自已和车占风,只要再拼杀车占风,剩下来的目标便是“三正”。

“三正”一死,独步武林,天下非他严苍茫,又有何属?

想到这里,严苍茫愈渐得意起来,忍不住炳哈纵声长笑。

这时金虹忽然抖了,嗡嗡作响,金虹不住点颤;方歌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严苍茫大笑中给他轻蔑的感觉,因而怒极。

就算死,也要一拼。

方歌吟因自己手抖,而更愤怒,因为他不想严苍茫以为他在害怕。

严苍茫果然以为他在恐惧:“你逃吧,你逃吧,你只要跪下来,叩三个响头,就可以逃了,也许……也许我放过你。”

严苍茫说完又想放声大笑,忽然听到方歌吟冷冷静静,白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我不逃!”

严苍茫奇道:“你敢跟我打?”

方歌吟不答话,把剑一栏,守在桑书云身前。

严苍茫起先干笑几声,骤然又爆炸似的大笑起来:“你……你要保护他?”

突然间,严苍茫已到了方歌吟身前,一掌拍出。

一道狂澜,直卷方歌吟。

方歌吟自洛水长空帮船上,吃过严苍茫一掌“隔山打牛”之暗亏后,早已提高警觉,他本来就十分聪明,猛见严苍茫扑至,不可闪避,但严苍茫狂澜拍出,如避,则桑书云死,方歌吟大叫一声,寸步不移,一剑迎严苍茫手心刺出。

这一剑变自“指天一剑”,天羽奇剑剑招奇诡,但真正高绝,是在随心所欲的变化,严苍茫若要打方歌吟一掌,一苹手就得废了,而且在掌力未至前手掌先废,严苍茫冷哼一声,一反手,手掌转向方歌吟小肮拍工出去。

这是劫余岛的反手奇招,骤然反手,了无痕迹,但方歌吟他一反手,仍然剑削严苍茫的手掌。

严苍茫大奇,右掌急收,左拐陡然迎头盖下!

方歌吟放剑一栏,“叮”地一声,星花四溅,金虹剑一弯,却并不折,但方歌吟只觉一股大力压下,势所无已,方歌吟顿感支持不住,心念一转,连起“九弧震日”神功,反震出去。

一震、再震、三震,严苍茫初不觉如何,但忽觉自己功力渐渐消散,四震之后,自己发予杖身之劲全失,到了五震,内力反涌向自己,严苍茫大吃一惊,忙运劲相抗。

到了第六震,严苍茫猛忆起昔年于黄山一役,自己与宋自雪比招,兵器相交时,忽给对方以九震振跌,便是名闻江湖的“九弧震日”奇招,当下大惊,用力一扯,方歌吟毕竟功力不高,力扯之下,往前一冲,震力一散,严苍茫已扯出拐杖,呼呼呼舞了三个杖花,人却已连退三步!

这下严苍茫呆住了。

这个会被他在船上一掌击得重伤,半年前还不是自己孩子对手的小子,居然接得下自己三招,而且还几乎让自己吃了大亏。

桑书云运功打坐,一双眼睛,却是开,看到此种情形,心里也大喜,想开口叫“好”,但内息内逆流,差点倒冲入少阳穴,猛凝神运息,稳住气血之翻涌。

严苍茫柱杖,脱口忽然“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甚是难听。

方歌吟见自己竟然能应付名列天下“三正四奇”之一严苍茫交手而不败,心中意气大豪,眉扬目厉,毫不退缩。

严苍茫冷笑道:“原来你武功不错,那适才我断臂之际,不杀过来?”他原以为方歌吟就算仗剑杀来,也非自己一双腿之敌;何况还有儿子在旁,但而今交手数招,知道方歌吟并非那末好应付的,当下大奇。

方歌吟道:“我是不屑趁人之危!”

严苍茫一呆:“哈!炳!”干笑了两声,眯眼睛,像豹子一般沉静了一会,道:“你既未下杀手,我也不杀你。”

方歌吟正诚地道:“只要前辈不动桑帮主,晚辈也不敢冒犯前辈……”

严苍茫怪笑打断道:“你梦想!我不杀你,但我擒住你后,要好好整你……”

方歌吟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方歌吟不知道,这严苍茫虽心胸极狭,寡恩无情,不过对于稍有恩予他的人,也会念几分情义,不过他武功高,权势大、无友朋、气量窄,别人想稍恩予他,也难如登天,而今他受伤,见方歌吟并无乘己之危,反觉是第一大怪事,对方歌吟杀心已不那末浓重。

严苍茫冷笑道:“你武功好,但要比我,还是差远,我十招便取你性命。”

方歌吟横剑当胸道:“你要取就来取罢。”眉宇一扬,了无所惧。

严苍茫怪笑如夜枭,身形平平掠起,一枚横扫出去。

方歌吟长剑一架,正是“长天一剑”。

“兵”这次严苍茫运功于臂,方歌吟被震出五步。

严苍茫欺身而上,又一杖迎头盖向方歌吟!

方歌吟一个大仰身,剑自咽喉处平伸疾刺,正是天羽甘四式中的“仰天长啸”。

严苍茫冷笑道:“来得好!”拐杖一翻,连消带打,杖头撞向方歌吟“钻心穴”,一面喝道:“第三招了!”

天羽廿四剑中,每招都是以攻代守的,这种剑法对高手来说,是十分有劲的,方歌吟已算是高手,但遇上严苍茫此等一流高手,实在十分冒险。

方歌吟一招“开天辟地”,反斩刺了过去。

“开天辟地”共两剑,方歌吟把它变作攻一剑,守一剑。

严苍茫冷笑一声,猛然蹲低,杖如闪电,横扫方歌吟的下盘,心里却暗暗吃惊,怎地三个月不见,这小子武功竟进步如此神速。

而且他心里暗急,依他所料,桑书云功力淳厚绵厉,很快就能运行一大周天,迫出掌毒,加入战团,那可不得了。

方歌吟冲天而起,严苍茫杖势一卷,仍然追打方歌吟双足。

方歌吟忽头上脚下,调转头一招“顶天立地”,反刺严苍茫头顶“百会穴”。

“百会穴”是死穴,也是重穴,血脉根本不能自作封闭,也不能移转,严苍茫突然一转。

这一转,转了一百八十度。

方歌吟那一剑,变得是刺向严苍茫后颈。

严苍茫一侧首,张口一咬,竟咬住金虹剑。

严苍茫这招,十分怪异,因他看出方歌吟也是十分难缠的对手,只求速战速决。

所以又使出东海劫余岛的奇门怪功。

严苍茫猛喝一声:“第六招!”

拐杖同打,不偏不倚,打向方歌吟在半空的“肩府穴”。

方歌吟这次避无可避,心念一动,既不想弃剑,也不能捱杖,忽然一曲剑身,猛地一放,“呼”地一声,剑柄成“怒屈金虹”状,飞打向严苍茫面门。

这下运用之绝,使用之奇、施用之妙,突无可匹比,离得既近,而且意想不到,连严苍茫都无法应对,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武助诡秘,应变迅疾,猛运功于口,用力一吐,“呼”地一声,竟把金虹剑吐出丈远。

方歌吟也“啸”地一声,凭空飞追金虹剑,抄在手中。

严苍茫吐剑得快,但剑柄仍险险打中严苍茫鼻梁,而且他攻了六招,反被方歌吟攻了一招,几呼挂彩,真是险极。

这下严苍茫可大不光采,下手再不容情,忽然一脚踢出。

这一脚未踢出前,严苍茫本离方歌吟有丈远,但一脚端出时,已到了方歌吟脸门。

方歌吟一招“开道斩蛇”,就斩了下去。

严苍茫的脚竟比蛇还灵,“嗖”地缩了回去,另一苹脚又忽地踢出。

这一下变招极快,天羽奇剑中,无一招可应对,便在这时,方歌吟猛想起华山派中有一招叫“鹞子翻身”的,他立刻翻了出去。

这一翻,严苍茫的脚等于落空。

严苍茫不禁“哦”了一声,他的手掌,也闪电般迎方歌吟降落处拍下。

方歌吟一出剑,亮如昼日,灿眼耀目,便是“旭日初现”。

严苍茫怒吼一声,竟出手扼住剑身。

旭芒顿灭!

严苍茫一反手,顺势而下,五指箕张,直抓方歌吟心窝。

这一下,方歌吟无论怎样,都躲不过去。

就在这时,方歌吟握剑的右手,忽然变肘,反撞中严苍茫内臂,严苍茫手一沉,抓了个空,“嘶”地一声,撕下方歌吟一片衣襟。

方歌吟迅速退去,冷冷地道:“第十招了。”

严苍茫却脸色大变,嘎声道:“你……你……你这反手奇招,从何学来的?”

严苍茫自认所创绝招,天下无可匹比。

他却不知道宋雪宜的好奇心最强,因为劫余岛以诡奇出名,她更化下心血,去偷偷窥视严苍茫练武,然后悉心苦学。

宋雪宜学武重一通百窍,她坚信原理一懂,其他必迎刃而解,方歌吟因会与严浪羽交手过,对东海劫余的武功,于是也特别留心。

他学到的虽是劫余门的皮毛,但如今用在劫余岛的一代大宗师身上,即令严苍茫大为动容。

严苍茫又道:“你……又何从学得华山武功?”

方歌吟淡淡一笑道:“我师母教的。”

严苍茫一愕,他根本搞不清楚什么“师父”、“师母”的,以为又是天羽奇剑宋自雪一脉武功,心道好险,幸亏宋自雪死了,要不然以他武功,而宋自雪又爱兼修劫余岛等技,恐怕是自己一大克星呢。

当下阴笑道:“你能避得过我十招,当今之世,已算高手之列。不过……我们再来一百招看看!”

以严苍茫身为武林前辈,既说十招之内,必打杀方歌吟,而今十招既迅,竟仍穷追猛打,可说十分卑鄙,但严苍茫我行我素,向不管这些,反正这里也没别人,可以为所欲为,大叱一声,挥杖又打。

第十八章百日生命

两人过招,快如闪电,转眼又十招。

方歌吟满头大汗,严苍茫猛喝一声:“开!”

“砰”地一声,方歌吟被撞开三尺,脸色如纸,苍白一片。

严苍茫冷笑一声,居然不追击方歌吟,一反手,杖击桑书云“天灵盖”。

眼见桑书云这下就要命丧当堂,忽然剑一长,一道金亮,拦住闭杖。

“当”又一声,星火四溅,严苍茫已运了九成功力,简直等于用来对付同样“三正四奇”同辈人物一般的力道,打砸下去,方歌吟功力那及得上,连返七步,血气翻腾。

严苍茫也不追杀,仍旧一杖拍了下去。

他知道桑书云是方歌吟的弱点。

而严苍茫本来要杀的也是桑书云。

他杀桑书云,方歌吟却要救桑书云。

果然长剑一横,方歌吟又拦剑一架。

严苍茫心中一喜,心忖:小子找死。

当下运足十成功力,一杖击下。

“空”一声巨响,方歌吟震飞七尺,咯了一口鲜血。

严苍茫大笑道:“看你还能不能再挡!”

“呼”又一杖轮下,看来比前面三杖更大力!

方歌吟大叫一声,硬冲向桑书云,挡在身前,四平大马,用剑一架!

“崩”地一声,严苍茫这次有意震死力歌吟,用了十二成真力。

这一下,方歌吟只觉眼前金蝇乱飞,耳边嗡嗡作响,血气上冲,下盘浮荡,终于一跌坐倒。

严苍茫一挥杖,打掉方歌吟手中剑,金虹“塌”然射飞,“夺”地斜插在墙角中。

严浪羽一个箭步跳过来,一指戮向方歌吟“玉枕穴”,这下乃是致命死招。

严苍茫却用杖一拨,轻轻一带,把严浪羽卷出丈外,另一苹手却毫不稍停,连封方歌吟身上三处穴道。

方歌吟本待爬起,穴道被封,只“咕咚”一声,顿倒于地。

严苍茫得意至极,哈哈大笑道:“小子,服我未?”

方歌吟人虽没半点气力,但仍可开口说话,瞪目傲然道:“你名列天下七大高手之中,对我仍用了廿四招,能以桑帮主性命威胁我,无能无能,叫我如何服你。”

严苍茫怒道:“肉在砧板上,还要嘴硬!”

方歌吟傲然掉头不理。

只听严浪羽嚷道:“爹,怎不杀了他?”

严苍茫因方歌吟放过机会,并未乘他之危,本不想杀他,但见方歌吟武功如此厉害。又不服自己,更维护桑书云,留的有祸患,沉吟一会,忽有意念,决定一生,便铺天卷地一般的怪笑起来,掩盖了外面雪花怒吼狂飘之声。

严苍茫狠狠地盯方歌吟,却阴阴地笑道:“嘿嘿,我不杀你,我不杀你……”

忽然自怀中,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来,金漆渡边,红绒底托,有三个圆形的心孔,其中一个凹进去的弧孔,是空的,另外两个,盛两颗火红色的丹药。

严苍茫嘻嘻笑道:“这颗吃了,会增强你现在的功力十倍……”

双指一相,扳开方歌吟牙龈,另一手双指一弹,人红色朱丸已弹入方歌吟喉间,方歌吟又喜又怒,更加不解,既进益十倍以上的功力,严苍茫为何又要强迫自己吃下呢?

只听严苍茫嘿嘿笑道:“增强你十倍功力,千真万确,我对你算是有恩了。不过这丹药既然吞下,那你只有百日性命,怨不得人,而且天下之间,绝无解药,你认命吧。廿五天后,随时发作,可能致死,且绝无药可救……这是丹药杀你,与我无关!”

这时朱丹已沾液即融,严苍茫边说边双指运力、方歌吟牙龈一酸,沫液更多,瞬即融化了丹药,吞入喉中,一听严苍茫如此说,如晴天霹雳就算穴道没被封,也呆在当堂。

有谁知道自己仅有百日可活的滋味?

死定必然的,但还是要活下去,只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

所以人只知活,不知死。

俗语说“好死不如赖活”,那是怕死。

一个人若不是太蠢,或太无观念,那么他既有自杀的勇气,便不可能没有活下去的胆量。

一个人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当你知道你将很快的就活不下去呢?

方歌吟脑子里轰轰然,什么都没法子想,乱得一团糟,乱得他很软弱,令他忍不住想卷伏起来,像在日月乡小的时候一般,找妈妈哭诉。

严苍茫看见方歌吟这样子,知道方歌吟已崩溃了。

他挥手拂开了他的穴道。

他觉得方歌吟对他已无碍。

他很得意,自已用这种方法击毁了这个倔强不屈的青年之意志。

他深深坚信,杀害一个人,不如摧毁他的意志。

而且要澈底地摧毁。

方歌吟没有死,他本来敢搏命,但他现在穴道已解,却连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

“……而且天下之间,绝无解无解药”“……你只有百日性命……”

严苍茫又禁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他得意极了。

这丹药原来叫做“百日十龙丸”

本来这药只有“十龙丸”三字,系严苍茫卅年前就已手精研,二十年前开始尽全岛子弟之力,搜掘奇药精品,十年前印创制炼丹,再历五年煎熬而得,普天之上,只有三颗。

严苍茫本就是不世之材,精通天文、药学、物理、科学、力学与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炼丹亦是严苍茫所长,举天之下,鲜少有人如此博学,但此人既护短、心胸窄,又藏私,劫余岛门人于是不旺盛。

就在严苍茫正欲吞服这三颗每枚可增十年功力的神丹,便和在内力上举世无匹之时,东海毁余岛之首席大弟子“阴阳手”冠叶,偷盗一颗,服之逃逸。

严苍茫勃然大怒,将手下八名弟子,尽皆杀之,再千里追杀,但冠叶跟随严苍茫近三十年,尽得真传,且功力陡增,又狡诈善遁,杀之不易。

就此追了百日,冠叶忽然痉疟暴毙。

严苍茫大是疑惑,解剖尸体,才知“十龙丸”服之确可增十倍奇功,但其副作用之厉毒,也在百日时发作,且天下无药可救。

严苍茫反而要庆幸大弟子偷其神丹,代其惨死,他再厉再接,要研得一种新药,能增进功力而无毒性,只不过尽皆一败涂地,严苍茫眼见中秋之战将至,也只有望余下两颗丹药兴叹而已。

而今他迫方歌吟服下此丹,见他必活不长,心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原本他不想杀方歌吟,可也不想他活下去:反正这剩下两枚丹药弃之可惜,不如逼他服下,但方歌吟一旦服下,他心中也不知怎地,觉得不要……

就在这时,只听自己的爱儿急切嚷道:“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又生?”严苍茫哈哈大笑道,“他死定了!”

严浪羽可不是这样想,“爹!这小子武功已不弱,再给他陡进十倍功力,近血河车夺战事频,岂不对爹之大计不利!”

这句话,哄地一声,冲击得严苍茫一醒;尤其“血河车”三字,更加怵耳惊心。

……是的,这小子武功已如此之高,又增强十倍功力,至少已可与自己相搏七十招,在武林中,已不止于高手,简直是一流高手之列了……

……而自己近日放弃“十龙丸”之妄想,“十龙丸”已成了“百日十龙丸”了,自己所图,便是“血河车”上的成功!……

……若这小子不死,岂不碍手碍脚……

这时只见方歌吟愕愕地站起来,严苍茫生平只求爱恶行事,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一掌就向方歌吟“天灵盖”力拍下去!

这一下,用的是十成功力,打的是死穴。

方歌吟心里仍是在盘旋两句话:

你只有百日性命可活。此药天下无可解。(方歌吟方歌吟,你要死了,你快要死了。)

眼看严苍茫那一掌就要击中方歌吟之“天灵盖”,手掌离命中目标还有一尺左右,狂澜已卷起方歌吟的发巾,正在此时,突然一只手指,急弹严苍茫脉门。

严苍茫一见势头不对,急忙缩手,那一指弹空,“嗤”地一声,竟隔空把丈外石墙射出一个窟窿。

严苍茫猛同头,桑书云徐徐站起。

严苍茫知道要杀桑书云,已然无望。

桑书云脸上再也没有那恬静的微笑,他脸色煞白,青筋隐露,谁都知道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手。

严苍茫眯眼睛,发出歹毒的厉芒,忽然道:“桑帮主既然醒来,我等亦无需盘桓,就此告辞。”

桑书云没有答话,只把透白而修长的左手,平放胸前,姆指微屈,严苍茫知道桑书云又要发出“长空神指”,当下不敢恋战,一拉严浪羽手臂,掠出刹门,在雪地上狂奔,转眼不见。

这时方歌吟还愕在那一里,桑书云苦笑一下,哇地吐了一口血,几乎扑倒。

桑书云这一吐血,方歌吟倒醒了过来,扶桑书云道:“桑帮主,你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桑书云勉力笑了笑,扶墙站起,心忖:这孩子心地倒好,此时此刻,还关住别人安危。

原来桑书云眼见方歌吟拼命维护自己,而被震伤,心中大急,又目见方歌吟被迫服“百日龙丸”,更是激怒,原本运功已大致无碍,只需些少时间调息,桑书云眼见严苍茫要下杀手,也顾不得如许之多,连起一口真气,力冲血脉气穴,强自起身,发出“长空神指”,惊退严苍茫。

但这一下强自运力,加上“长空神指”对内力十分耗损,一时不及调息,虽然掌毒全愈,仍惊震血气,吐了一口鲜血,四肢仍运不上力。

然而严苍茫却以为桑书云已全然恢复,以一战一,他要胜桑书云,已是极难,加上方歌吟本就远胜严浪羽,而今又增强十倍功力,对自己所下之毒手又必痛恨入骨,此地更是长空帮地盘,桑书云既然含恨,必不惜一切动用全帮出手,严苍茫转念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即刻逃逸,却不知其时桑书云乃强撑一口气,方歌吟他迷悯未觉,严苍茫反而失去这一除去劲敌的良机。

桑书云叹了一声道:“你舍命护我,我很是感激……而今你中的是百日十龙丸……我,我已活了半百,真愿意代你去死……”

方歌吟听得心头一震,热泪夺眶而出,道:“桑伯伯快莫如此说,桑伯伯乃一帮之主,天下不知真有多少英雄豪杰,待桑伯伯栽培……晚辈能代桑伯伯死,死亦无憾……”

方歌吟猛想起宋自雪的“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自己自己真是无憾么?

桑书云叹道:“你为救我,方才如此……你本可不必这样。”

方歌吟道:“再来一次,我仍这样。”声音虽低,但却坚决无比。

桑书云已闯荡江湖数十年,原有一股热诚,但亦被这武林险恶磨得锋芒收敛,听得这句,也热血激荡,跌足道:“可惜……可惜天不假年,否则,长空帮下一代帮主之位,非你莫属……”

方歌吟心生感激,简直是知遇之恩,“噗”地跪下,低泣不语。

桑书云望迸刹里封尘苍桑的佛像,发出一声长叹道:“这‘百日十龙丸’……唉,是当真天下无药可解么?”

原来桑书云,也是人间英杰,严苍茫是聪明而多狐疑,没有容人之心,故无法大展鸿图,但专走奇功怪招,左道旁门;桑书云早有凌霄之志,侠客之心,又有一代宗主怀抱,以及扶助后进的胸襟。更得辛深巷的智谋,梅醒非等的善于组织,“长空帮”迅速发展成“天下第一大帮”。

桑书云早年也研究经药,严苍茫因是自己劲敌,桑书云亦十分注意,常派人打探虚实,当然牺牲人手亦不在话下。严苍茫炼制“百日十龙丸”之事,桑书云早有所闻,正苦谋对策之际,后又得悉寇叶偷盗“百日十龙丸”一事。

当日寇叶一旦得手,半恐被严苍茫抓住,故即刻服下,但已惊动严浪羽,不及取其余两枚,马上逃遁,劫余岛即生渲然大波,八大弟子,尽数被严苍茫或毙或废,然后离岛追逐,辛深巷当时正潜伏劫余岛,偷偷将寇叶拍开之封丸白蜡,带回交给桑书云。

桑书云藉蜡封上所余的一点点药末,化验观察,想复制出“十龙丸”,终觉一些必须之药草原本,早已绝种,无可再制,更惊人的发现,这“十龙丸”虽是能激进内息功力,但亦含剧毒,服之者活不过百日,而且以桑书云穷尽医理,便知比无药可解。

故桑书云早在严苍茫来寻获寇叶尸首前,便知道这“百日十龙丸”含毒的本质了。

外面雨飞飘,风狂吼,大地茫茫,方歌吟只觉一阵又一阵的奇寒。

桑书云忽然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风雨很大,两人走在雨地里,后面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多又被大雨淹没。雨片打在颊上,贴在肉上,凉滋滋的,很快化成水,似两行情泪?脸都湿的。

天地茫茫,夫何所求?

方歌吟摇首道:“不。我不要。”

桑书云忽然停住脚步,凝视方歌吟,缓缓道:“我妻早丧,剩下一女,名叫小娥,你是见过他的;”桑书云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要,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方歌吟脑中一片茫茫,眼前桑小娥的巧笑倩兮,萦系不去,但他却道:“帮主美意,在下心领,我只有百生余生,何苦令人遗恨终身?”

若换作三个时辰之前,桑书云要将桑小娥许配给自己,方歌吟自是满怀的冰雪都化作兴高采烈,而今听来,只是雪中送炭,尽是同情和悲悯而已。

是以方歌吟拒绝。

桑书云凝视他,似看穿他的心事,“你是忠心守义的青年,小娥许配给你,我想她情愿的。”

情愿?方歌吟忽然想起长定城中,桑小娥在客店窗橘的阳光初照下,玉琢般清亮,神弛般傲岸,自己只不过是替人消灾解难的小角色而已,父仇未报,亲人死尽,随波涛时起落时沉浮而已。

桑小娥会情愿吗?

他只有百日可活了,岂可再累人!

岂可再害人!

方歌吟忽然平静地道:“少室山离此不远罢?”

桑书云一愣,但他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随即道:“不远,这儿转过去,半天路程就到。”

方歌吟道:“此刻我想到少林寺去。”

桑书云郎道:“我与老弟一同去。”

方歌吟黯然摇首:“我想一个人。”

桑书云凝视了他半天,长叹一口气,白雾飘扬,桑书云拍拍方歌吟的肩膀,道:“好,你,一个人。”

方歌吟平静地举目平视:“桑帮主,后会有期。”讲到有期二字,心里一酸,几要落泪,他自见桑书云以来,对他十分敬服,早生侍奉他老人家一生之心,谁知自己先死,反而要拒绝桑书云的美意。

苍天无情,偏作弄人,他迎大风大雪,反身走去,怕是桑书云看出他的脆弱。

他反身疾行,还听到桑书云孤寂而温暖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保重。

保重。

方歌吟年纪轻,虽得儒侠祝幽调教,但锐气方盛、杀气不少,自不重视佛家之一言。

而今他脑里乱成一团:风声、雪声、金戈、铁马、喊杀、厉啸……而他此刻宁见袈裟僧衣、佛号梵唱、木鱼青灯,以及那寂寞恢宏的佛堂大殿的佛相庄严。

所以他不知不觉的,在风雨中,踊踊独行,竟上了少室少林寺。

名震天下的武功发祥地,少林寺。

未到少林,却先见寒梅。

那雨白通体的雨花,沾满了枝极,却在冰坚的雨中,绽开了鲜艳的花朵。

美丽、贞坚的花。

方歌吟看,梅花虽美,可是他的生命,已接近冰雨了。

他的生命也能不能做梅,在寒冰中开出了花?

方歌吟再抬头,忽闻漫山寺钟“空空”,苍茫恢宏的少林寺,尽在眼前。

少林寺建筑,看似没有特殊设置,但气势恢宏,纵东一座小屋,西一间小所,但摆布起来,却有一种庄穆敬诚,而且大度浩然。

静静风雨,少林寺。

方歌吟不知少林寺中,也有梅花可赏,而且清宁安静,如诗如画。

古寺钟声,那残雨的天井,木桶、水匀、旧槛、飞檐,方歌吟不禁呆呆出神。

方歌吟虽未参佛,但心里都是甯静的神思,他坐下来,风雨在飘飞,他的心从紊乱中渐渐同到了宁静,桑小娥纤弱的身影、桑书云清逸的身形、严苍茫狠辣的手段……一一都遗落在背后,反而浮现的是宋雪宜的淡薄世情,还有那一番淡定的话:“……这是我综合各家之长,研得攻守快慢四式,这四招乃天下武学之精华,舍此莫属……”

人死之前会做什么?

方歌吟本来也没有想过。

但他现在却很想学武;要精专天羽奇剑招法,也要博研天下各种武术,他眼前一一浮现宋雪宜授他的招法,他反而此平时更心无旁惊,更无杂念,因知时日无多,更加专心研练。

就像一个拔了牙的人,特别想吃东西;也像一个失去自由的人,特别怀念海润天高的日子;更像一个受伤的人,特别眷恋自己健康时的身子。

因为时日无多,方歌吟更想练武。

他既没有去追逐那始终未获的名、或利,也没有酗酒、痛哭,或像疯子一般,拿刀杀宰个移本,他只是静静默坐,潜心练武。

少林寺外,有家小食肆,素酒素菜,偶也有山产如樟肉、鹿肉、山兔肉、山羊肉等,是供香客在少林饮食不价之用的。

方歌吟怀仅有的一点钱,在食肆充饥,在风雨中练武,伴他的只有几树梅花、两棵苍松、一株枯枝。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他觉得自己的元气愈来愈充沛,这其间又吸收了不少东西,到了这日,他便把宋雪宜临别时交给他的那本旧帙,翻开来,第一页:

一个人,拿剑,当胸、平放。

旁书:天下最佳守招。然后是四个凝炼气势的隶书“海天一线”。

更小的字是对“海天一线”招法使用的注解。

方歌吟看得十分凝专,再翻过一页,只见:

一个人,发出一剑,剑势有若飞龙。

旁书:天下最佳攻招。然后是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玉石俱焚”。

方歌吟对照两招来看,只见前招守势沉稳,如海天连成一线,无瑕可袭,看得连气息也为之屏神。后招如天外飞龙,一击必杀,而且无论敌人如何闪、如何避、如何反击,这一招都形同拼命,能先击中对手。

方歌吟看得神采飞越,再看下去,只见第三页:

一个人,手部不见了。

旁书:天下最佳快招,旁有四个狂草的字:“闪电惊虹”。

这一招与上一招旁都有更小的字,以作注解。

方歌吟初看不觉如何,甚至觉得连招都不是,但仔细一想,再留意一看,才脸色大变,原来书中的人手和剑都不见了,并非不存在,而是快得连手和剑都不见了。

快,到了这种地步,又叫敌手如何能挡。

再下来的一页就更有趣了:

一个人,一把剑,却似重若万钧,但运用起来,又似举重若轻。

旁书:天下最佳慢招。

方歌吟几乎笑出声来,再看下去,只见四个有力沉实的篆字写:“老牛破车”

四字。

方歌吟初看有趣,再看神色就大变。

这一招看来吃力、缓慢,但如此运气,如此出招,反而使敌人如同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妙旨就在于把握一“慢”字,正是武学上最艰深之:

以慢打快,以守为攻。

以静制动,以退为进。

方歌吟看得心血贲动,恨不得精研一生,深究武学,再翻下去,却是封底,没有再一页了。

这本“武学秘岌”就只有这四页,也只有这四招。

但这四页里的四招,无疑已包涵了天下武学的最精华,包括了快慢攻守四大要诀。

图中人虽拿的是剑,但可以是任一种兵器,方可说剑是天下兵器的精华或者抽样,故以剑,更能得心应手。剑本乃兵器之神。

当方歌吟看到“天下最佳快招”:“闪电惊虹”之际,鞘里金虹,竟隐隐龙吟,几欲自拔射出;原来方歌吟的内力已增强十倍,又看得心神俱至,催动内息,而金虹剑又与那招式戚戚相关,所以几乎连剑都自动离销而出。

方歌吟沉迷于这四招剑法,始练只觉酣畅淋漓,练下去只觉天下武学,萤萤大者,尽在此四招中包览无余。

方歌吟练练,猛见月圆又缺,缺了又圆,雨下得少了,反而更清冷,寒气迫人,方歌吟猛想起:一个月又过去了。

他只剩下两个多月的生命了。

他忽然放弃了一切狂奔到小食肆,去猛喝酒。

这是方歌吟第一次喝酒。

第一次喝酒的滋味,你可还记得?

何况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第十九章少室山下

热辣辣的酒直灌下去,方歌吟几乎都呛了出来。

他一直咳,用手一抹,手背竟有殷红的颜色:血。

难道是“百日十龙丸”的毒力,已渐渐发作了,伤及他的肺腑,纂夺他的生命么?

死是什么?

方歌吟不知道。

谁也没有死过,谁也不知道。

死过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感觉了。

天下的事一直在变,有悲欢离合,有喜怒哀乐,有小孩子的天真漫澜,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青年人的豪情万丈,中年人的壮怀激烈,老年人的恬静世故……还有长街的行人、深夜的萧声、赴义的情操、初恋的心跳……可是这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天下一直递变,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感觉,没有思想,这世界一切与他无关,甚至连“无关”知觉,他也没有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一个人临死前,要做什么?

奋发、图强、不承认自己濒临死亡?

发疯、妄为、奸杀淫掳,为了死亡就把自己活的意义都否定掉。

不可以、不!

“兵”地一声,方歌吟手一紧,力握的酒杯,崩破、碎裂、激溅。

他的手却没有血。

如果他是运力抓破,以他平常的功力而言,手掌不受伤是合理的,可是他现在是激动中失手压碎酒杯,手上却无伤痕,这点力歌吟自己都觉诧异:

他的功力真增进那末多?

寒冬冷,小食肆中,人却不少。

一个人喝酒呛到那个样子,然后又把酒杯抓破,多少都引人注意一些。

幸亏少林寺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寺校喉,一个和尚伙,都有两下事身手,什么大事没见过,也不怎么讶异。

至于他捏碎杯子,别人还以为他有意运功卖弄,也不理会。

有个老和尚,身上破钉数十,冻得全身作抖,牙齿也全腐了,秃头也长出了寸长的脏发,又丑又倦,显然是手中的粗工,已经很老很老了,呷了一点点粗糙米酒,颤颤抖抖地看方歌吟一眼,喃喃道:“不曾喝酒,也来喝酒,别人喝酒,你来吐酒。”

方歌吟苦笑道:“对不起,老师父。”

自己默默把酒杯收拾起来。心里黯然长叹,觉得在这小食肆中。是天下第一名寺之前,不可如此放肆。

当下大碗斟酒,也不管酒味浓辣,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小食肆中的人在他扼碎杯子刹那,曾静了下来,随后又回复正常:迳自谈了起来。

食肆老板年近花甲,什么事未曾见过?近日来俱见这青年在此处闷闷不乐,定有心事,当下也不理会,见怪不怪。

方歌吟没喝过酒,酒也不好喝:

真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酒?

传说里的武侠人物,好像都是酒神酒仙,其实喝酒有什么好?练武的人最重自律,醉了又怎能移自律?

方歌吟想想,酒多喝了。

他已醉了五十六分。

第一次喝酒,而且是借酒消愁,很难有不醉的。

浇愁的人本也不醉无归。

可是他就在他醉到第七、八分时,听到了一些不该在此时此刻听到的话。

他后面有几个和尚,最长的不过接近中年,最年轻的不过十来岁。

岁暮天寒,出来喝喝酒,也是常事少林寺戒律森严,但并不过份。

这几个和尚精壮有力,双目炯炯有神,三杯水酒下肚,说话也多了起来。

其中一个和尚说:“前来闯进寺来的女娃子,可真够狠,哪,我这儿一大块,是给她的剑刺的哩。”

另一个最年轻的和尚说:“嘿,这女婆娘可不得了,舞起剑来,稀哩花啦,连看都看不清楚,金字辈的那房兄弟,可擒她不下呢。”

一个满脸麻痘的和尚爆米花般的一轮大笑:“那女的可标致呢!”

方歌吟听来一动,忽然想起洛水之渡,铁肩大师暗算桑小娥的一幕。

那个年纪最长的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不可如此说。”

那年轻的和尚问:“铜板师哥,你说,那女子武功高不高呀?”

中年和尚答:“桑书云乃天下七大高手之一,与方丈齐名,她是桑书云之女,武功自然不弱。”

另一个疤脸和尚又问:“那她武功好,还是咱们铁肩大师兄高。”

铜板和尚笑道:“铁肩师哥是佛门中年轻一辈第一高手,那女施主如何是对手!”

方歌吟听至此,心中又是一动,不禁手按剑柄。

第一个说话的和尚又道:“据悉俗家年轻一辈高手中,排行第一的严苍茫儿子严浪羽,已经被天羽奇剑宋自雪之徒击败了?”

铜板和尚说:“是。阿弥陀佛。”

年轻的和尚又问:“那宋自雪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疤脸和尚说:“好像姓方。”

一个没有门牙的和尚又问:“那这姓方的厉害,还是咱们大师哥……”

满脸麻痘的和尚傲然道:“其实什么道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铁骨道长:俗家年轻子弟第一高手严浪羽……唉呀这都浪、浪得虚名,怎比得上我们真材实料的大师兄啊!”

铜板和尚也苟同道:“咱们大师兄,三招之内就拿下了桑姑娘,我在旁边,可看得又敬又羡……”

说末说完,方歌吟“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杯碗被震得突地一跳,“叮”地跌落回桌上,方歌吟怒骂道“呔!铁肩要是英雄,为何又出手暗算,欺负女子!”

这一下?全食肆的人都静了下来。

小食肆之外,上山两里,就是少林寺。

数百年来,少林寺是天下武术宗汇,谁敢对少林无礼!

而今方歌吟一句话就是痛骂少林年轻一辈第一高手,铁肩大师。

七个和尚,脸色一齐变了。

那年轻的和尚,恨得冲起来,破口大骂道:“你血口喷人!”

方歌吟大声道:“我亲眼所见。”

那麻脸和尚恨得牙,拍桌喝道:“你是何方小子?”

方歌吟傲然道:“我就是那姓方的,”方歌吟乘八分醉意拍拍胸膛说:“我就是那俗家子弟第一高手,方歌吟。”

五岳倒为轻。轻?重?反正方歌吟不知道。

他已分不清轻还是重。

他只知道那失手被擒的女子是桑小娥。

如果自己不死,曾矢志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人。

这苦言虽发在心里,但也会被桑书云认可。

他不能害她,他要救她。

铁肩是坏人,在洛水江上,曾暗狙打伤桑小娥。

他一定要替桑小娥出这口气。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小食肆都突然静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现在,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刀拼费杀,击败严浪羽;勇闹铁狼银狐,力斗劫余岛主……这在武林中、江湖上,都是耸人听闻的事。

方歌吟更不知道他这样摆出来的态度,等于是向天下第一大武学宗汇之地挑战。

千百年来,谁敢对少林寺这样无礼?

那疤脸和尚眯眼睛道:“你是要找少林的麻烦的了?”

方歌吟挺一挺胸:“我要你们放掉桑姑娘。”

麻子和尚怪笑道:“哦,原来你们这对男女,是一伙的。”

方歌吟不喜欢他。

这麻子的眼神和说话就像严浪羽一般淫猥轻薄;而那疤脸的和尚眯起眼睛时,就像严苍茫。

这麻子当然没严浪羽那么英俊,疤脸的也没像严苍茫那末有气派可是醉后的方歌吟,还是顶顶的不喜欢他们。

只听铜板和尚低叱道:“石榴,不准乱说。”

原来这麻子叫“石榴”。

方歌吟觉得很好笑,大笑起来:“原来,原来麻子叫‘石榴’,哈哈……”

要笑就笑,这不但是英雄本色,也不枉为宋自雪的子弟快意恩仇。

那麻子大喝一声,突然拔起,越过三张桌子,到了方歌吟身前,“砰”地一拳击出。

便知他至少有练过九年以上“少林神拳”的底子。

“少林神拳”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最粗浅的一种基木拳法,但在江湖上,却是大大有名。

福建“好人镖局”之所以名震闽地,亦因为正局主黄昏昏及副局主胡下巴练了七年的“少林神拳”,在闽境已鲜逢敌手。

这一拳打出,拳风虎虎,却突然寂灭。

因为拳头给方歌吟一手握住。

然后石榴和尚听到自已拳头骨折的声音。

骨折的声音,方歌吟他听到。

他是因为喝了酒,所以才敢一手拿住“少林神拳”的拳头。

他抓住时已后悔,他听说过“少林神拳”一拳碎三十六块厚砖的故事。

他起初还以为骨裂声是自己发出来的。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功力有多高。

石榴和尚杀猪般惨嚎起来。

那疤脸和尚一摸下层,刷地拔出双刀,扑了过去。

铜板和尚沉声低喝道:“石头,别乱来!”

其实他心中却暗喜:眼前这小子太张狂了,让石头来处理也好。

石头出手最毒,他未出家前,本就是武林中极歹毒的的剧盗,后被铁肩大师兄收服,进了少林。

石头以前有一个外号,就叫做:“刀不留人”。

方歌吟醉了。

但他并不想那“石榴”一生不能再用拳头,所以他即刻放了手。

所以石榴急退,一只手就像石榴一样,裂开了口。

然后方歌吟看到一弘刀光。

刀快,刀绝。

方歌吟看不清楚,只知道对方第一刀是斩自己脖子的。

方歌吟已经喝醉了:死就死,七十天后是死,现在也是死,死有何不可?

但他忽然想到桑小娥自己要死,也要先救她出来后再死!

所以他立刻要闪避,那时已迟,乃已及颈,方歌吟一急,一招“玉石俱焚”就发了出去,然后刀光就不见了。

“玉石俱焚”后发而先至,石头和尚倒在地上,三天前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捂住小肮,眼泪鼻涕齐出。

要是方歌吟刺他的是剑尖而不是剑鞘,他早就不知死到那里去了。

铜板和尚这才变了脸色。

他从未见过石头和尚一招就放在别人手里的。

石头和尚八年前原名镇两川,陕北一带,鲜遇敌手,而今居然一招就伤在眼前这青年人手下。

那最年轻的和尚叫石伞,慌张地道:“铜板师兄,怎么办?”

铜板和尚心想:自己吃的是少林的饭,自然要撑少林的门面,人生一世,有些东西定必须要维护的,他自幼奉佛,但始终不明白,何以四大皆空,又何必四大皆空?

既有何空?

铜板和尚叹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合什一揖:“阿弥陀佛。”

方歌吟醉眼模糊中,只见一方正壮硕的和尚前来,跟自己打了个招呼,当下笑嘻嘻地道:“和尚你好。”

铜板和尚见对方喝得醉酿酿,初以为对方是因醉失态,而今见他出手如此犀利,分明装醉,当下提高警戒,沉地道:“施主来到少林之地,还酗酒伤人,……”

他那句话是要说下去的,方歌吟却站不稳,竟要向他身上倒来,他已眼见方歌吟的武功,以为方歌吟使诈,“呼”地一堆,双掌推了开去!

这两掌似火焰一般撞了出去,一股大力,真令人窒息,一时间杯砾碗筷,连同大力,齐袭方歌吟。

就在这时,忽然一切都慢了下来。

连同掌风、碗砾、桌椅、甚至铜板大师的出手,都给一种奇异的、诡行的招式,带动得缓慢下来。

蜗牛徐徐缓缓,好像掉到一个看不见的无形的沼池里去……。

铜板和尚眼睛睁得如铜板般老大,他仍是不相信眼中所见,而且哼相信他自己的一双手,竟慢若……

就在这时,一切连时间都没有了;等到同复正常时,那掌力击中自己的胸膛,铜板和尚口喉一甜,哇地吐出一口血,萎然倒在地上。

这时,七个和尚,三个受伤,其余都怔怔地发呆。

然后四人各扶起地上的师兄弟,返身就逃。

只有那年轻的和尚,临走时还敢忿忿不平的说了一句话:“你等着瞧!”

瞧?

瞧什么?

方歌吟不懂。

他只知道醉得七荤八素的,脚下踩到个酒壶,几乎摔倒,那时那壮硕的和尚就对他出了手……

然后他也马上还手:天下第一慢招。

“老牛破车”。他现在才知道这一招的功力。

举重若轻,借力打力。

他觉得很满意,想到桑小娥还被缚在少林之时,他就扔下银子,摇摇幌幌,上少室北麓去。

那年近花甲的老掌柜看他,好像看到一个死人般的神情。

方歌吟不在乎别人怎样的神情反正他也快是死人了。

第二十章闯少林

少林寺在少室北麓五乳峰下,面对群峰,岩石峻峭,但景色殊绝,白雪皑皑,只觉天地苍凉,庄穆静恬,令人却步,与太室峰之山势横衡,连崖接岩,如踞地苍龙,鳞爪四出,或舒或蟠,长身危脊,蜿蜒北来,最高之凌极峰更云雾缭绕,气势壮丽,又是别一番景致。

少林规模极大,单止主要建筑,就有七重,里有价值无穷的历代遗迹,与少室峰之奇峦叠起,若千叶瓣莲,一为天然,一力人为,皆成异趣。可惜历代少林俱经烽火焚毁,所遗已不到百分一二。

方歌吟只见少室御岩峰居中,宛若莲房,三十峰如蒸笼,五乳峰恰似莲叶,环而留之,随地而异,各呈巧妙,而垂披于攀,静若万年,方歌吟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抬头一望,只见“少林寺”已在眼前。

少林寺恬静恢宏,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闻名四海的武林宗汇,而是比任何寺院更宁恬,雪下到这儿,像梵音低语一般清静。

方歌吟悄悄走进去,酒意醒了二三分,顿觉少林寺是名门正宗,气势庄穆,但并不似一般门派,守备森严。

方歌吟走到少林寺大门,只见侧殿有一老和尚正在扫地,方歌吟正想以礼相询,探问清楚,那僧犹自缓缓扫雪,只听籁籁细响,甚是好听,方歌吟看了一会,和尚瘦骨怜怜,徐徐同身,映雪光,方歌吟时定睛一望,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老和尚一脸倦态病容,竟是在小食驿中嫌自己捏碎杯子,要死不活的和尚。

方歌吟一惊,酒意又醒了二三分,经寒风一扫,剩下的二三分也在消解中,正诧声道:“你……你怎么比我还快?”

话末说完,忽然寺内大殿,“呼”、“呼”、“呼”疾射来三道人影,身黄袍的僧人,雪地上竟连脚印也末留,已来到方歌吟面前,当中那名壮硕的和尚合什道:“阿弥陀佛,檀越就是在山下三招伤我寺三位师弟的方少侠么?”

方歌吟一见对方气势,也不敢礼慢,当下道:“在下当时酒醉……”

只听旁边一名眼若铜铃般大,脸颊都是青渣子的和尚冷笑道:“好极,酒醉仍能伤我师弟,了不起。”

另一名骨瘦如柴。但全身犹如钢铁铺成的和尚道:“伤了人后还敢上少林来,咱们不才,也要领教少侠神功,以免他日江湖上小觑了少林。”

方歌吟一时为之语塞。

原来少林寺中,“石”字辈的和尚,武功已是不低,最低微的是“金”字辈,而“铜”字辈又比“石”字辈高,铜板和尚,就是“铜”字辈一员,而这两人,眼大的就叫“铜铃”和尚,瘦削的那个就叫“铜人”,是“铜”字辈中武功表表者。

而中间那和尚,却是少林“铁”字辈中一高手,少林“铜”字在江湖上,也算是响当当高人,“铁”字辈的则更可领袖群伦,隐然大将之风。少林铁肩,乃武林中佛门子弟武功劫最高者,正是“铁”字辈人物。

当中那人,武功他仅在铁肩大师之下,在“铁”字辈僧人中武功至少在前三人之内的铁吾大师。

除“铁、铜、石、金”四辈外,在少林主掌一切的是“天”字辈高手,天象即是少林方丈,武功高极,其师弟天龙,武功据说已不在“三正四奇”任一人之下,三师弟天音,主持戒律院:据说武功他出神入化。少林一脉,自数十年前萧秋水闯少林,武林大乱,天正死后,少林元气大伤,声望大落,高手也因血河派的围剿搏闹中几死亡殆尽,更高一辈的抱残大师、守阙和尚、方丈僧人、大石禅师等,不是已圆寂,就是归隐,纵然如此,少林的声势和人力,仍非一般帮派可以相媲。

由于少林七十二技,技技不同,一般少林僧人,只要练熟一技。纵然并非练成,在武林中已有一席之地,而七十二技,样样皆诸者,更是万中无一,百代鲜见,能练成二、三技者,当可挤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

亦因七十二技,刚柔、内外、拳脚、呼息皆大相迳庭,差别极大,所以似铜铃、铜人二者,因所习之武功不同,外貌也因而逊变,是显而易见的。

铜铃和尚练的是“慑魂大法”,铜人大师练的是“铁骨功”。

“慑魂大法”一般人会以为是魔教功夫,其实不然,能慑魂方能降魅,佛以驱魔,光慑其魄,铜钴一双如牛大眼,不但能慑魄,更能镇魂。

铜人的“铁骨功”则是自小受任何东西的打击,又浸于药酒之中,一身可谓“铜皮铁骨”,比“童子功”、“十三太保横练”等硬功又高明了许多了。

只听铜铃和尚道:“方少侠武功盖世,就让贫僧领教方少侠高招。”

方歌吟心中有气,禁不住大声道:“桑姑娘呢?只要把桑姑娘交出来,我立刻就走!”

铜铃大师大笑道:“原来你跟那女子,是一伙的,纵是长空帮的人,也决饶你不得。”

方歌吟大怒,怒瞪铜铃,忽觉铜铃一双大眼,看似有神,却如无底深洞,方歌吟想移开视线,却已不及,只觉人浑浑沌沌,像雪花一样,自无际的天边,轻、轻轻飘落。

铜铃大师眼见得手,心中暗喜,心想这小子来势汹汹,却是银样腊枪头,不堪一击。

这时方歌吟迷迷噩噩,铜铃慢慢双手抓出,一击方歌吟“擅中穴”,一拿“悬枢穴”,要把方歌吟手到擒来。

这两爪一前一后,端是犀利,但方歌吟因酒意尚在,本就迷迷糊糊的,铜铃和尚的“慑魂大法”,对他来说,仅是聪明人骗呆子一般,用尽办法,其实对方根本就不懂,所以反而没效。

方歌吟沌沌混混般,倘有一线清明,猛想起自己有一把宝剑,便拔剑而看,金虹一出,剑芒陡亮,剑乃神物,金虹剑更有辟邪制佛之效,铜铃一见,双目黯然失色。

铜铃双目一旦失色,方歌吟便感觉到那一前一后的两爪,凌厉袭来。

方歌吟是绝顶聪明的人,他神智一复,一剑“开天辟地”就斩了过去。

“开天辟地”是上斩一剑,下斩一剑,铜铃和尚饶是缩手得快,左手无名指,右手尾指,齐被削去。

铜铃和尚负痛惨叫,赶紧跳开,方歌吟犹如大梦初醒,心觉不忍,失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铁吾大师本觉铜铃和尚贸然出手,很是不妥,但见方歌吟看似被铜铃所慑,但猝然出手,因剑伤人,心中有气,听得方歌吟居然猫哭耗子,说不是故意的,更是勃然大怒,当下冷冷地道:“方少侠好快的出手,居然还不是故意的,便斩伤铜铃师弟,哩嘿,佩服,佩服!”

铜人和尚更不打拳,猛地扑出,一拳打去!

这一拳极怒,方歌吟才发觉铜人出拳,拳已至眼前!

若换作半年前的方歌吟,早要死在这一拳之下。

或作三个月前宋自雪所授剑法后的方歌吟,只怕也未必避得过去。

在三个月前宋雪宜调教出来的方歌吟,避是可以避得过去,但必然先手尽失。

但现在的方歌吟,非同昔比,已挤身一流高手之列,这一拳打出,方歌吟心中也气此人一言不发,出手狠辣。居然以偏步错身,闪过一拳,更争取先机,一个反肘,倒撞出去。

铁吾大师在一旁道:“霸王肘。”

“蓬”地一声,肘中铜人,铜人退了两步,居然没事,一抬足,踢向方歌吟。

方歌吟左手一捞,刁住铜人和尚的脚,铁吾即道:“一串钱。”

方歌吟另一手作手刀状,一刀斩了过去。

铁吾大师失声道:“东岛长离七旋斩。”

手刀斩在铜人大动脉上,铜人一顿,随即无事,猛然转身,脚用力往后一蹬,这下十分狠辣,在一旋之际,方歌吟便已握拿不住,再往后一蹬,正蹬向方歌吟“鼠蹊穴”一带。

方歌吟他恨他毒辣,百忙中双腿一夹,挟住那二腿,右手中指突出,一指戮了下去。

铁吾大师脸色大变,道:“少林咏春步,‘长空神指’你那里学来的?”

长空神指乃专破内外家罡力的武功,一指戮下,铜人和尚立时全身一颤,方歌吟左掌一堆,掌心赤红,“啪”地击在铜人背心上,铜人罡力已被,被这一掌击得像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方歌吟乃气他毒歹,才加多一掌,但总算手下留情,减了一半功力,也把铜人和尚打得要在状上躺三个月不可。

此时铁吾大师神色大异,指方歌吟,厉声问道:“少林‘大手印’……你┅┅你怎么学来的?……”

方歌吟听铁吾一一把他所用的招法叫破,更点出系承,心中对他见识之渊博,也十分敬佩,当下揖道:“晚辈武功,乃跟……”正要说下去,但想到宋雪宜乃偷学,道出恐有不便,只得说道:“……跟一异人所学……若比大师之正宗,自然贻笑大方,不值一晒……”

不料铁吾大师见方歌吟有意遮瞒,心中大怒。冷笑道:“少林武功,大手印乃不传之秘,你分明偷学……好哇,你武功既如此之高,贫僧倒要来讨教几招。”

方歌吟心想:我跟你无怨无仇,只不过想在假仁假义的铁肩大师手下救出桑姑娘,何必跟你结怨……于是道:“大师武功高强,见识广博,在下心服就是。”

铁吾大师冷哼道:“服了?天羽奇剑的弟子,岂有服人的道理!”

方歌吟一听,剑眉轩动,也大为震怒,当下心忖:反我迟早也是一死,总不成怕了你!……当下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了。”

铁吾大师是少林的名僧,辈份也高,自然不像铜铃、铜人一般,说打就打。

他光一个合什,就在这时,一股狂风,就在他一横一直的掌沿卷出。

方歌吟见对方欠身行礼,他正想把拳同礼,对方的内劲已然涌至。

方歌吟大喝一声,右手接劲,左手摧发,那铁吾大师的内劲,接到了他右掌中,变作左掌袭了出去,同撞铁吾,铁吾大惊,跳起避过,“蓬”一声,掌风击在寺门上,一爿寺门被震飞落在大风大雪之中。

铁吾大师怒叱:“移花接玉神功!”

百数十年前江湖上会有个“移花宫”,其“移花接玉神功”类似慕容世家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无论对方发出怎么样的历劲,他都能承接而且转发出去,反击对方。

铁吾大师的人斜飘而起,但在半空之中,又是一合什,两道刀锋般的厉风,自两掌沿卷出、汇集、力撞了出去,方歌吟忽然也一台什,两掌沿也陡起急风,反撞同去。

原来铁吾大师擅长的是“佛心功”,每一合什,心念意劲合一,内力宜发,方歌吟自宋雪宜处也学得此技,所以也在此时用了出来。

两道内劲一撞,胜负立分。

方歌吟当不如铁吾大师对“佛心功”运用精确自如,一撞之下,退了三步,由于他背向大殿,几乎被下阶的阶石绊倒。

铁吾大师则内力不如方歌吟,被震退三步,血气翻腾,但他更惊怒的是,这青年居然也会使“佛心功”。

两人虽是俱退三步,不过一个是拿手绝技,一个是依样效法,居然拼个旗鼓相当,胜败可知。

铁吾大师忽然低头又一个合什。

方歌吟吓了一跳,忙拍出“大手印”,以抵挡他的功力。

但就在铁吾大师一低头间,脖子上的念珠,突然都射了出去。

在武林中有种背弩,常在一低头躬背时发出去,可谓防不胜防,但跟铁吾大师头上念珠的劲道,准确与数量一比,背弩简直像小孩子的玩意。

方歌吟情知闪不开去,他一面疾退,一面拔剑。

念珠还是追上了他时,他的金虹剑已扬了开来。

“漫天风雪”是方歌吟较少用的剑招,一施展开来,如雪花千片,每一剑,刺中一颗念珠。

念珠都穿在方歌吟金虹剑上,“大手印”也格住了“佛心功”,到了最后一颗念珠射来时,方歌吟猛一屈剑,“啪”地射打在念珠上。

那念珠“啸”地一声反射回去,比飞来的速度至少快了三倍。

铁吾大师要避已迟,“嗤”地一声,念珠打入他胸协,铁吾正想发出第四次“佛心功”,但觉胸臆一麻,全身几无法发力。

铁吾斑得肋间疼痛异常,呻吟一声,蹲了下去乃伸手一摸,竟一手是血。

他不禁骇然叫道:“血,血……”铜人和尚见了也骇道:“血,血……”铜铃和尚却大叫道:“不得了,铁吾师兄受伤,有人闯少林……”

只听满山寺中“空空”;撞钟急鸣,人影飘忽,吆喝之声不住传来,雪地上已出现了十几条移动快速的人影。

这些人经雪光一照,都是光头和尚,身手快捷,显然都是好手。

方歌吟正想分辨,钟声大作,喝声大起,那容细说,方歌吟想往寺门前闯,只见门口掠入了一个灰衣僧人,凛然挡在门前,俨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慨。

方歌吟不敢硬闯,忙回头向内殿奔去,只见寺内建筑幢幢,飞檐层层,到处佛意深沉,香烟缭绕,转得几个转,只见一处,只见几间小庵,几株小树:但古意清凉,寒气顿消,忽然前面碑牌处闪出一灰衣僧人,双目炯炯,大步一拦,双手在鼻梁上一合什,方歌吟正是惊弓之鸟,不由往后一跳,那僧人沉声道:“贫道铁树,檀越私闯少林,又擅入此‘初祖庵’,请檀越暂且留下,好向大师兄交代。”

方歌吟一听“初祖庵”,若实吃了一惊。

初祖庵为李明仲所建,梁梁、斗拱、石刻都极有价值,更重要的是,此处为通往“面壁石”之要道。

“面壁石”是达摩渡海东南来,登陆广州,梁武帝曾迎至金陵,唯达摩释佛教教义,以静见性,不文字,为梁武帝所不能解,苹身渡江,于嵩山创立少林寺,为禅宗之始。“面壁台”就是达摩在少林静修九年,面壁时留痕于壁上,不但在历史上大大有名,更是武林中传说纷异少林武功绝学的发祥地之所在。

此处乃少林禁地,几可与当今武林三大绝地:“七寒谷”、“忘忧林”与“素女峰”分庭抗礼。

方歌吟正想分辩,但听铁树大师说要把自己提见铁肩大师,如难干休,当下返身想逃,忽然庵旁窄道,又闪出一黑袍僧人,精悍若豹,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歌吟急道:“请大师网开一面。”

黑衣僧道:“前面乃少林塔林、碑林,贫僧守关于此;施主,前无去路,回头是岸。”

方歌吟一避,又是一惊,原来少林南面有碑林石塔,有唐以来的佛塔石碑,历代相传,包括月广法师舍利塔、唐圣德感应碑、十五层北魏砖塔等等,都是少林极重要宝库,亦是佛门重地,不容生人擅入一步。

方歌吟恍乎间,犹如惊弓之鸟,猛听背后又是一声佛号,铁树大师长吟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方歌吟几乎瘫痪,在这风雪少林下,几不想再闹,猛想起出家人既已成佛,而铁肩贵为“大师兄”,却要背后伤人?一念及此,拔剑而起立。

只听那黑衣僧也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方歌吟呻吟一声,手里拿剑,也不知刺出去好,还是不刺出去好?

两名高僧僧衣飘飘,已行近来。

正在此时,忽听西厢有惶急的清呼:“放我下来!我爹的人来了,你们少林的臭和尚就一个不保了!”

方歌吟一听,热血沸腾,似是桑小娥语音,仗剑就冲,黑衣僧人一个虎跃,追上方歌吟,两人几乎左右肩并贴,黑衣僧就要出手,猛听沉喝:“铁花,住手!”

铁花大师即垂手而立,恭道:“是,大师兄!”

方歌吟猛抬头,只见月光下,雪光反照上,一个铁衣健人,拦在身前,云停岳峙,威穆无比,不是昔日洛水渡中出手伤人的和尚,而是适才在自己要冲出少林寺,澜在寺门的庄严僧人。

这僧人年纪甚轻,但法度森然,佛相庄严。

方歌吟涩声道:“你……你是铁肩?”

只听铁花喝道:“大胆,敢直呼大师名之号!”

铁树也禀道:“大师兄,在山脚下伤铜板师弟,在庙门打伤的就是他!”

铁肩大师看方歌吟,长吟一声,缓缓道:“少林一脉,与少侠并无过节,少侠此番闯寺,却是为何?”

方歌吟仍在情绪之中,一下子铁肩变得不是铁肩,他不禁骇然道:“你……你不是铁肩……”

铁肩大师本来问得极是认真,可是方歌吟愣头愣脑,这么一说,似根本不承认他就是铁肩,心里勃然大怒。铁肩为人极是严正,但又心高气傲,心想自己名动江湖,方歌吟故意不识,敢不成是挑战而来的。

铁肩大师冷冷地道:“方少侠人间英雄,自不识得贫僧,那倒不怪。怪的是方少侠天下间逐鹿不取,反而来到少林,可真以为奇了。”

铁树加了一句:“这似是为昨天那女施主而来的。”

铁肩大师一听,心中暗忖:难怪,果是来找碴的,当下冷笑道:“桑姑娘昨天也莫名奇妙来到少林,乱打一遍,还是给降了。”

方歌吟一听桑小娥,心里关切,大声道:“快放她!”

铁花“哦”了一声,道:“果真是一伙的……好,要放她么?叫她爹来!”

方歌吟心里维护桑书云,当不想桑书云在这里吃亏,即道:“把桑姑娘交给┅┅交给在下也是一样……”

铁花冷笑道:“哦,那你是代表长空帮来救人的了……不过少侠和桑姑娘,又凭什么道理私闯少林呢?”

方歌吟情急:“因为少林先动手伤人!”

铁肩大师道:“有这种事!”

铁花大师叱:“胡说八道!”

铁树大师问:“你先说出动手伤人的是谁?”

方歌吟望望铁肩,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但眼前的“铁肩”,并不是那“铁肩”呀,铁树大师又厉声喝道:“既无此事,就不得含血喷人!”

方歌吟一急,即道:“就是铁肩。”

三个和尚一齐怔住,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铁肩大师一挥手,终于大步而出,神色冷峻,合什道:“施主如此冤诋贫僧,贫僧只好向施主领教绝学了。善哉,善哉!”

方歌吟一看,只见铁肩神态严峻、气态沉雄,昔时在江上所见的“铁肩”与之一比,气势全失,那像洛水渡中的那卑鄙小人。

铁肩已向方歌吟示警,见方歌吟仍神智恍惚看自已,铁肩胸怀并不宽阔,双眉一皱,煞气顿扬,心想:怎么这天羽奇剑的掌门人,竟然是酒鬼,近日江湖上居然还把他列作与自己齐名。当下冷峻地道:“贫僧无礼,要先拿下施主,再交给宋先生发落了!”

一说完,铁肩僧袍翻动,齐掌攻来。

方歌吟一听,猛醒悟过来,这场战役只怕无可避免了,而且事关天羽奇剑宋自雪与少林的声誉,铁肩双掌一场,方歌吟便知自己错了。

铁肩的功力,远胜自己曾在洛水渡上击败的那个和尚。

那和尚的功力最多有如铜板大师而已,以少林的实力来论,那人也绝对不可能是铁肩。

这是场误会。

可能还是一场阴谋。

方歌吟猛退,因他功力突进,一退三丈,到了一座大殿之侧,急道:“别打┅┅别打……”

铁肩双掌击空,“啪”地打在雪地上,雪花如雾一般弥漫而起,铁肩心头一凛,暗想这小子内力很高。心头起了竞争之心,不管如何,擒下他才好先方丈交待,当下双掌一分,隐然红色,正是“大手印”。

这时一名灰衣僧人,飞闪而入,短小精悍,见铁肩和方歌吟斗在一起,当即停步,铁花问道:“铁心,什么事?”

铁心也不答话,只是大声示警道:“大师兄小心,这小子旁门杂技,可多很,铁吾师弟就了他怪招的道儿。”

铁肩大师与方歌吟已拼斗到第四招,见方歌吟处处走避,没有还手,以为对方怕了自己,当下冷笑道:“天羽派门下,既爱走旁门左道,也由得他,佛门正宗是专降魔惩凶的!”

方歌吟一听,心念一动,想天羽一脉名声,在宋自雪时是何等人敢攫其锋,今日可不能教自己丧了,当下“铮”地抽出长剑,专用“天羽廿四剑”,力战少林铁肩。

第二十一章斗十八铜人

以武功而论,方歌吟不但天生聪悟,且尽得祝幽、方常天悉心相授,更重要的,还有一代异人宋自雪舍命相传,武功造诣,早不在少林天象首徙铁肩之下,再加上近日宋雪宜的奇门杂学,四大绝招的相授,以及一颗“百日十龙丸”,早已弥补方歌吟内力之不足,武功已远胜铁肩大师。

开始十招,方歌吟自觉理亏,全心相让,铁肩还大占上风,直至后来五十招,方歌吟亦予还击,铁肩就没那么从容了,闹至一百招后,方歌吟正式用“天羽廿四剑”,剑招一展,铁屑便左绌右支,十分勉强。

但铁肩生性偶傲,在数师弟众目睽睽下,怎肯认输?加上自己名享武林年轻一辈中佛门第一高手之誉已久,今日一败,岂有颜面?当下拼死反击。

两人在皑白雪地上,两点影子,上下翻飞,拳法凌厉,打将起来。

铁肩虽占下风,但决心一战,攻势反而比方歌吟犀利,方歌吟几次使欲停手,唯恐被铁肩反扑,只得苦撑下去,这下铁屑掌势一变,竟是僧袖豉扬,犹如铁板,正系少林七十二技中的“铁衫袖”神功。

铁肩大师僧袍扬动,方歌吟脸被扫中,脸上吃痛,一阵热辣,忙全神应付,只见落雪纷飞,都被卷了出去,自己相搏之地,十尺之内,竟一片雪花都飞不进来,可见铁肩大师袖功之高。

方歌吟更不敢大意,一招“怒剑狂花”,化作千顷波光,刺了出去。

铁肩只觉卷出去的雪花,忽又回到了面前,才知不是雪花,而是剑花,双袖一拨,竟反卷住剑身。

方歌吟用力拂剑,铁肩脸色一沉,剑竟抽不同来,方歌吟人急生智,腕力一震,便已施出“九弧震日”。

“九弧震日”是九道一道比一道强劲的剑劲,直把对方震毙为止,现刻方歌吟内功之强,已不在当年宋自雪之下,若论招式武功,铁肩至少仍可与方歌吟力拼三十招,但以内力跟服食“百日十龙丸”后的方歌吟相拼,便相去甚远。

这内力一摧之下,铁肩也运功相抗。

内力震至第三下,铁肩便占下风。

到了第五下,铁肩脸色大变。

剑劲催运至第七下,铁肩全身抖了起来,好像一个全不会武功、赤裸裸的人,站在寒风雪地中一般,剧颤了起来。

剑力到了第八道,铁肩软倒,铁心惊叫:“大师兄!”

铁树、铁花左右疾掠而出,要扶铁肩。

方歌吟当然不会发出第九道致命内劲,他即刻一收,想说几句保住铁肩颜面的话,那知他方才收剑,铁肩竟忽地直挺挺扑起,贴身而上,双手箍住方歌吟咽喉。

原来铁肩,本身内力,毕竟是佛门有道高僧,修为也非同小可,方歌吟剑气一收,他即刻恢复了七八分,因老羞成怒,决意要趁其不备,搏杀方歌吟。

他近身而上,等于把方歌吟的剑路、招式、身法、内力都封死了,而且扼住方歌吟运息之要道,要即刻把他扼窒。

方歌吟既无法发剑,铁肩壮硕的身体正压缠在他身上,使他连掌都发不出去,方歌吟只觉脖子一紧,便感满天星斗,又眼前顿黑,方歌吟逼于无奈,情急之中,一个反肘,外加反手,撞了出去。

肘本来就宜近距离攻击,方歌吟一肘打出,铁肩却苦于雪耻,肩头一顶,竟把方歌吟肘势撑开,方歌吟只觉铁肩之肩宛若“铁肩”,力胜万钧,这时他已支持不住,肘势既破,一反手,一掌打在铁肩大师背上。

铁肩大师“哇”地吐了一口血,鲜血都喷在方歌吟脸上,而且吃掌力一冲,往前一撞,抱住方歌吟,跌出七尺远,“叭”地扒在雪地上,白雪染得都是怵目惊心的。

雪地红了一片,方歌吟吃力地爬起,才舒得一口气,铁肩却咯血嘶声道:“你……你跟那劫余岛的魔头……”

话未说完,便晕死过去。

原来方歌吟最后一掌能击中铁肩,全仗严苍茫自创的“反手奇功”,在任何角落,保能出击自如,且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发挥最大的效能。

这下铁树下铁花、铁心,心念大师兄名震江湖,几曾败得如此之惨,而且生死不知,铁树怒叱道:“你……你敢在少林杀人!”

方歌吟神智未复,摸咽喉站了起来。

铁花毗眶欲裂,指方歌吟道:“你杀了大师兄!”

方歌吟茫然。

铁心忽然沉声喝道:“摆十八铜人阵!”

他的话一说完,雪地上多了十五条黑影。

十五名铁一般肤色、铁一般眼光、铁一般神情,铁一般衣饰、铁一般步法、铁一般架势的僧人。

铁心、铁树下铁花三人身形急旋,如一苹陀螺在旋转中般急,而又中心稳定,一下子便渗进那十五名僧人处去。

那十五名僧人也旋动起来,在月光下、雪光中,十八人衣袂翻飞。

方歌吟发觉自己一下子既没了出路,也没有了退路,不单如此,连左冲右突的路、上跃拔起的路、下盘闪窜的路都绝了、塞住了。

这十八个铁衣僧人架式一摆,方歌吟立刻变得没有路了。

少林派,以铁字辈十八个僧人设下的,十八铜人大阵。

十八铜人,名动江湖,但只出现在少林寺中,却已誉满天下。

要进少林投师学艺,幸蒙收录,而且打好根基的,要进的是“少林三十六房”,练成各种基础的武学,才能有望把“少林七十I一技”,学上一二种绝技。

而未学成,要出少林,则要闯名震天下的“木人巷”,不走“木人巷”,只得过这“十八铜人阵”。

未学满却要下山的弟子,胆子够大,心气够傲,否则那敢提前下山?而且武功都一定出类拔萃,特别的好了。

可是他们都情愿走那英雄难过的木人巷,而不愿闯十八铜人阵,十八铜人之难过,可见一斑。

他们有幸能过关,到了江湖,都是武林中令人翘起大姆指的好汉英雄,所以少林的“木人巷”、“十八铜人”也誉满神州。

“十八铜人”当然是人,不是铜,更不是擦上铜粉的人,而是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好武艺的少林健人。

这些方歌吟都听过,可是今日才见过。

他见到的时候,已无路可走。

他不想闯阵,但十八铜人阵已发挥开来,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他本不想打败这名符其实的铁肩,然而铁肩已给他情急之下,打得生死不知。

他原尊重少林,现下却莫名其妙,在少林寺中闹得如火如荼。

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武功有多高,他只发觉白皑的雪地上,人影飘错,拳法突异,但他全力出手时,那十八名僧人,也拦他不住。

他不知道他现下的武功,已直逼“三正四奇”了。

方歌吟金虹划动,要冲出一条路来,十八铜人虽挡他不住,但衣急袂飘,也随他冲出。

方歌吟依然在包围之中。

于是他冲入少林戒律院。

他冲进去的时候,不知是戒律堂,只觉殿内都是粗眉大目、凶神恶煞的十八金像,还有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怵目森然,倒不像寺庙,而像地府刑堂。

方歌吟手下慢得一慢,“砰”地左肩被击中一记,他内力高强,身形一晃,便就没事,对方第二掌又照头打来,方歌吟怒叱一声,“血踪万里”就挥酒了出去。

这“血踪万里”是“天羽廿四式”中最杀气凌厉的一剑,那僧人哇地一声,胸协间有一股血箭标出。

方歌吟失手又伤了人,心里一慌,十七名僧人,都拼红了眼。

谁说出家人不怒无慎?

佛门也有一怒动天的狮子吼。

九道凌厉的掌风,当胸击到。

八道犀利的掌风,从后袭至。

方歌吟忽施“八卦门”的八卦游身法,然后“一鹤天”,外走少林迷踪,内行武当“九宫步”,一下子,像一块树叶一般,在掌风到掌劲未发之前,“吹”了出去。

前九后八道掌风击空,交撞在一齐。

后面少了一个铜人,功力较弱。

后方的八人稍稍一滞,方歌吟知道那是破绽,他的人就“飘”了出去。

他掠过人墙,一个闪电般的“鹞子翻身”,半空“蜻蜒三抄水”,已到了一座罗汉像上。

他立即就要掠出去。

铁心已至,双拳破空击到。

方歌吟还是掠了出去。

间不容发,方歌吟影跷一闪,铁心收势不住,双拳打在神像额上。

“蓬砰”!神像额前竟给打得稀烂。

方歌吟飞上另一神像,那神像好似是梵经中的因揭陀竺,他才一到,足尖一点,立即又起,铁树大师一双铁脚,立刻踢空,“崩”地踢在神像上,神像又稀哩花啦塌了一角。

方歌吟两度借力,仍无法闯出。双手一抱,抓住一名执琵琶的尊者脖子,但就在这刹那间,铁花又至。

铁花恨极,要把方歌吟的脑袋打成砸烂的豆腐花一般。

方歌吟见势不对,死力缕住那夺者金刚的脖子,用力一施,借激荡之力,越空飞起,铁花双掌,又告不中,铁肩在地上悠悠转醒,大惧叫道:“小心神像……”

话末说完,“吧啦”一声,神像又被击成粉碎。

这下十八铜人俱怒极,红了眼睛,紧了拳头。

方歌吟藉力一荡,眼看要荡出殿门。

他准备一出寺门,便全力闯。

但他只差一线就要飞出殿门,忽然“飞”来了一人。

这人快得似箭,轻得做叶。

激箭!

轻叶……

那人半空中就托住方歌吟。在方歌吟未及挣扎之际,已点了他五处穴道。

方歌吟登时动弹不得,那人把他放到地上来时,又已解了他的穴道。

这一点一解,只是瞬息间人影交错的功夫。

只听这人道:“不行,不行,这儿毕竟是少林寺,老纳不能趁你不备擒你。”

方歌吟只来得及见到来人是一名鹑衣和尚,只见大殿上的僧人纷纷垂目稽首:

“师叔。”

这老僧面背正殿,正殿内香烟缭绕,金碧辉煌,不知供奉的什么神氏。

唯两旁的神像却被打碎了不少。

那僧人背对灯火,故看不清楚其轮廓,只见他两边一阵扫瞄,啧啧叹道:“阿弥陀佛。可惜,可惜,这长孙大师雕的神像,白费了心血。”

他脸侧向时,七星灯幌了一幌,方歌吟猛看清了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人不是谁,正是少室山上小食铺中那一名又老又倦的带发和尚。

那老和尚斜眼看方歌吟道:“你认识我么?”

方歌吟骇然点了点头。

老和尚露出又嫩又霉的黄牙笑道:“不,你不认识老僧,老僧是天音。”

方歌吟呆立当堂。

少林天音,就是戒律堂堂主。

少林的戒律堂,掌管大权,甚至是入门子弟审核人品武艺的第一关,更俨然是主持武林和少林正义的地方。

如果少林掌门犯过,少林戒律院的主持,也可以法器来惩罚方丈,或牵制之。

谁也没料到:堂堂戒律院住持,竟是相貌如此猥狙不堪,赢弱病瘦。

许多少林子弟?纵然身份极高,也未必见过天音。

少林寺极大,门徒极多,而且各守各之职司,亦不能一一认识同门,何况佛门中人,本就是无亲无念的。

而且天音本就是神出鬼没的人,他可以出现在任一处,在少林同门犯了过时赫然出现,严厉地处罚同门,他的职份,本就不必要人认识。

但是少林天音在现下少林寺内的身法,仅次于掌门方丈天象大师,以及达摩堂天龙大师而已。

据说天音大师的武功,已直追“三正四奇”,尤其当他查出祁连山郝进通、邢畏、郁九夫的“三耳狂魔”化装寺僧,混入少林后,那一役他总共用了二十一招,便把这三名名震江湖的恶魔诛杀,更使他在外界的声誉,几已取代了佛门享有盛名,如日当中的天龙大师。

方歌吟遇上天音,他便知道,今晚凶多吉少了。

天音笑笑:“你今晚凶多吉少了。”

方歌吟心下一凛:“大师,请听在下……”

天音大师叹道:“老僧见你在山下,尚有礼仪,不忍杀你,谁知你惩铜板等人后,居然还闯上山来,又打入戒律院中之毁我神像……这下可饶你不得。”

方歌吟急道:“大师我……”

天音双袖一拂,佛然道:“不用说了,接招吧!”

天音双袖仅仅一拂,一股狂澜,直卷方歌吟。

这是少林有名的“铁衫袖”神功,方歌吟反拍一掌,与狂风交接,只觉全身一震,来势竟如此的巨大、无匹、像怒涛噬舟一般,卷了过来。

方歌吟一震,天音也微微“咦”了一声。

他一上来就擒住了方歌吟,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不好如此,所以放了他再战,心里当然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道而今功力一撞之下,自己发出劲道愈大,对方同挫力愈强,就算宋自雪亲至,他自信也可与极其自傲的“大开碑手”的掌力和“般若神功”震退之。

但这小子的内力竟……他却不知道,方歌吟的内力,是“百日十龙丸”的奇效神功,天音内息再高,它的效力亦为之加强。

原来天音,虽一身病容,但武功以内力及轻功最高,他的内力走“般若神功”,外功则为“大开碑手”,一身轻功,兼修“七十二技”中的“飞檐走壁”,尤在天象十天龙之上。

方歌吟并不知此,他双掌一支,接下一击,心头大骇,见对方双袖卷来,一发内力,一如刀削,稍为一怔,已被袖风削中,宛若中刀,腕上一片殷红。

方歌吟猛地身退,天音形同魅影,飞闪而来,方歌吟“铮”地抽剑,一招“石破天惊”刺出。

方歌吟所中的刀,正是“大开碑手”练到极至,不但手可开碑裂石,连任一可运上功力的事物都可以做到碎岩破砖之效,方歌吟算是拔剑退身得快,否则一苹膀子,真要被切了下来。

方歌吟一面退、一面打。

天音身形如蝙蝠般飞动,无声、如魅,有时贴住神像、有时贴在神桌,有时甚至在屋梁上倒挂下来,方歌吟只觉越战越心寒。

大殿的七星灯,被衣袂风劲摧得乍隐乍亮,大殿极大,晃蒙的灯火,无声的拼闹,使方歌吟越战越心寒。

这天音简直就像一只蝙蝠。

又黑又老的蝙蝠。

天音在交手时,眼睛竟是翻白的,用耳朵来听的。

灯火几乎隐灭,天音在大殿、神像间飞来飞去,无论方歌吟怎样反击,他都能立即飞了出去。这个又老又弱的僧人,一身轻功,竟比鸟还要灵活。

方歌跨已换了七种派别、九种招路,但连老僧的衣袂都没法子沾到。

对方的反击只要一扬手,巨劲就源源涌出。

方歌吟打到一半,便想吐。

那掌劲虽末把他击伤,却薰得他几要窒息。

这时铁心、铁花两人已架娇小的女子,到了大殿,方歌吟在惶急中别头一瞥,灯光明晃,宛若水光,这样一照,竟然是桑小娥。

桑小娥乌发似流水一般,披在素白的衣上,张惶中那一眼,也不知是惊?是喜?

“砰”一声,方歌吟被拂中一下,“蓬”地倒撞在一尊神像上,神像被撞得稀烂。

桑小娥焦呼一声,那一声里,有多少关切?方歌吟不知,但他听了,热血上冲,死了,也值得了。

也不顾了!方歌吟藉背后一撞反挫之力,猛扑了过去,一剑“怒屈金虹”!

金虹怒屈,大殿中有若电光一击。

天音本来正在痛惜又击毁一神像,猛见金虹,人形又急飘而出。

金虹半途陡若雷霆,变作“长虹贯日”,连人带剑,追射而出!

方歌吟只求先击退天音,再救桑小娥,冲出少林,此生心愿已了。

他只记得桑小娥那声惊呼……天音大喝一声,长虹贯日走势无匹,他居然一袖卷住。

方歌吟暗一运劲,“九弧震日”,就要通了出去。

就在这时,天音的袖,忽然变成刀,以“大开碑手”之功力,迎脸斩了过去。

这是方歌吟第一次使“九弧震日”,全告无效。

方歌吟一剑反手刺手,吓退天音半步。让过一剑,但袖风仍扫中方歌吟,又由袖刀变作内力,震得方歌吟喉头一甜,几要吐血。

大殿灯火,几又一暗而灭。

天音大师阴阴一笑,又如鬼魅一般,双袖左右夹卷而来。

天音的双袖,时虚时实,时用“大开碑手”的袖刀,时使“般若神功”摧击,方歌吟无法应付。

方歌吟连吃二击,只觉头昏脑胀,眼见袖影如山,影如鬼魅,方歌吟他不知如何应战是好,却乍听桑小娥呼了一声:“哎!小心”

方歌吟心智半明,“天下最佳攻招”玉石俱焚就送了出去。

灯火明晃,那刹间,天音脸色变了。

那诡异的笑容冻结在脸上,天音的脸突然拉远。

不是拉远……是猛向后缩了过去。

那一剑天音接不住!

就在那一瞬,方歌吟变了招!

“天下最佳攻招”,变成了“天下最佳快招”“闪电惊虹”!

长空一道闪电!

殿下十八僧人,看得眼都花了。

金虹半空截上天音。

天音再退、疾退忽无退路,背后是因赤足尊者造像。

天音稍犹疑了一刹那他是戒律院的主持,他要保护这些神像,不能撞毁他们。

就在他瞬间的迟疑金虹已追上了他,击中了他。

天音惊叱之声,半途刹佳,“嗖”地一声,剑锋已在他左胸拔了出来,拔时如发剑一般快。

他立时看见自己的左胸近臂处一个洞:一个剑孔。

他照神楠像,滑落了下来,神像沾了血。

如果此时他还像蝙蝠,就真像一只又老又盲的疲倦的蝙蝠。

十八名僧人,衣袂齐展,灯光急幌,已掠了过去。

他们扶起天音。

他们的眼睛都瞪大,与天音同样的不信。

方歌吟他不信。

他不相信自己也能击败天音。

他不知道这四大绝招,虽传自宋雪宜,但其实来自一代大侠萧秋水所创的剑招。

普天之下,萧秋水几已难寻敌手,他把他武功精华,化作一些精简的招式,发挥出来。

他知道宋雪宜偷学,可是他不想揭破,反而故意一招一式,仔细练习,让宋雪宜尽得所学。

那时萧秋水已老了,宋雪宜只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也许这一代大侠,故意让这敢作敢为的小姑娘,学一学他的武功,开一开玩笑也不一定。

而方歌吟此刻用的,正是一代大侠萧秋水所创的。

这不是天音所能抵御的。

方歌吟发剑时,故意偏了一偏,故剑尖只把天音左臂附近刺穿一个洞。

但这剑无疑已击毁了天音的自信。

但并没有杀他。

第二十二章战二十四罗汉

方歌吟呆了一呆,飞掠出去,一把抓住桑小娥,往外疾奔。

十八僧人,至少有一半振衣欲追。

天音卸微弱地道:“不要……追了……他剑下留了……情……”

僧人又伏了下来,天音叹息,翻无神的怪眼:“宋自雪当年,也……也不过如此。”

铁花恨声道:“少林寺岂容人随便来去!”

铁树犹不甘心:“让弟子去抓他回来!”

铁心却冷冷地道:“我看不用了。”

天音也渭叹道:“只怕真的不用了……我来了,廿四位护法已在寺门布署……”

铁花、铁树、铁心的眼神,就如见方歌吟的尸首一样。

廿四护法不是谁,就是达摩堂下廿四名高僧,世称廿四罗汉。

廿四罗汉阵,几与少林寺齐名。

若不逢大敌当前,这廿四名守护尊者,也不轻易出动。

达摩堂正是天龙大师管辖的。

天龙无疑是极端骄傲的人,他的武功直追师兄天象,管的事也不多,但每一插手,必定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现下钟声舒慢,如雪花轻飘。

但杀气呢?

杀气如在弦之矢!

方歌吟执住桑小娥的手,几乎脚不沾地的掠了出去。

桑小娥的手好冰。

她没有拒绝方歌吟的拉手,只是本能的缩了缩,然后放心的给他执住,两人在雪地上,掠过一幢庙宇,又一幢庙宇。

她没有逃难的感觉。

他也没有。

他在苍茫眨寒的雪意中,竟泛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真希望永远不要掠出去,永远也不要有人来。

所以他一直没有找到原路。

可是当他找到原路同时也是唯一的退路时,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山寺门前已有二十四个人,黄袍红衿,动也不动,默立在雪地上,好像禅定了一般。

他们倒抽出去的空气,竟被逼了回来。

是杀气?

杀气扑面而来。

廿四个僧人,头顶好像地上的雪,一般光亮。

这二十四个达摩堂高手,无疑是少林寺中的精英。

方歌吟放开了桑小娥的手,那时桑小娥又开始发冰。

这廿四个僧人,还是没有动。

方歌吟大步踏了出去,为了桑小娥,他一定要奋斗下去。

这廿四个僧人好像没看见他走出来一般。

方歌吟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前辈,在下误闯少林,冒渎圣地,罪该万死,唯求让在下一了心愿,送这位姑娘回返长空帮后,即归此听凭发落,愿受宰割,决不尤怨!”

最后几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似断冰切雪一般。桑小娥水灵灵的眼睛凝住他,泪水欲坠。

少林廿四僧,连头也没有抬。

方歌吟扑前一步,大声道:“你们现在要杀我也行,只求网开一面,让这位姑娘回去。”

廿四名高僧,好似全然听不见似的。

寂静。

静寂如最震耳欲聋,反击方歌吟。

方歌吟受不了。

他想冲过去,却因桑小娥感动的眼神而站住,终于他再大声运功呐喊道:“我只求你们,你们放她回去。”

少林僧人,纹风未动。

桑小娥忽然说话,语音冰雪般明断:“不要求他们。”

“要死,我们……”

“齐死。”

方歌吟听了这句话,一切都无惧了。

生要能尽欢,死要能无憾。

无憾就好,还求什么?

但他还是要桑小娥能活。

冰封雪锁,有一天,还是有雪融的时候。

那时桑小娥还是会坐在枝头,像自己再遇见她的时候,春日里,小小的摇荡┅┅

方歌吟一扶桑小娥的心肩,轻声道:“我断后,你先走。”

他们走出了几步,桑小娥回首,脸色凄怨,方歌吟这一眼,真是砰然心动;天下风雪正大。

就在这时,廿四个黄衣僧人中,前面两人,头不抬,一扬手,凌空拍出。

方歌吟、桑小娥离廿四僧足有七八丈远,一扬手之下,方、桑左右跃开,“砰、砰”二声,他们身后的黑色坚实寺门,飞了出去,直飞入寺内大殿,好久才“崩、崩”二声落了下来。

方歌吟觉得头上一阵凉风飒飒的,桑小娥鬓发如瀑布般激扬向后,这种掌力,简直摧打了他们心里的勇气。

他们刚伏下,又站起,想跃近在一起,但正如背后的寺门,被打得离了栓,飞了出去,分散了。

他们立刻被围住,团团围住,一圈十二人。

黄衣和尚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急走,方歌吟只觉目为之眩。

可是他更急,金虹剑不住斩杀。

他杀红了眼。

因为他知道桑小娥绝不是那十二人的对手,甚至以一战一,桑小娥都有危险。

他一定得冲出去。

可惜他冲不出去。

这个阵势,本就没有人能冲得过去的。

但包围方歌吟的毕竟只有十二人,原来数字的一半。

方歌吟连使“开道斩蛇”、“开天辟地”、“天河倒泻”,还是闯不出去。

一人扑近,打了方歌吟一掌。

这时桑小娥在那返发出一声惊呼。

方歌吟看过去,僧衣幌动,他看不到她。

他一口血就喷出去,吐得打他一掌的人一脸都是。

那人怆惶身退。

方歌吟回身一剑,“天羽剑法”最杀的一招,“血踪万里”。

两只手指飞出,方歌吟又中了一掌,但他已藉势冲入那战团。

他冲进去的时候,桑小娥脸白如雪,闭上美目,睫毛在白哲的脸上,她昏了过去。

方歌吟一手扶住,他眼都红了。

他来不及看桑小娥的伤,但桑小娥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方歌吟发出一声悲嚎,廿四个僧人,一齐旋转围住了他。

这大阵一合就是“廿四罗汉阵”,便无人能破。

但方歌吟却豁出了性命,就在廿四僧阵将合未合前,发出了“仰天长啸”。

廿四僧中,本就有人受了伤。

何况方歌吟已拼红了眼睛,拼乱了散发,拼红了衣衫。

廿四僧毕竟是出家人,见如此疯狂的血人,心头暗惊,居然给方歌吟杀开一条血路。

雪路无尽。

方歌吟还是走不掉。

他左手抱桑小娥,右手持剑,身法展动不便,他眼角已瞥见廿四僧衣袂闪动,又左右包抄了过来。

他拼命的奔逃:不能再被包围,不能!

再被包围则唯有死。

他死不要紧桑小娥不能死!

风狂吼,雪怒飞,他左右事物急掠而过,他提一口气,发足狂奔。

“嗖”、“嗖”二声,左右有两个僧人越过了他。

回身,伸手一栏,方歌吟却在千钧一发间弯了过去,往侧的方向狂奔。

就在这时,背后陡起一道急风。

这一道掌力,犹比开始那两道遥劈寺门的强。

方歌吟一低首,身体与地面几成平行,怀抱桑小娥,“呼”地一声,狂澜自头巾上掠了过去。

方歌吟却丝毫没有停止,也没有减缓速度,那人又被抛在后头。

这时背后又响起一个脚步声起先是三个,后来这人越过了其他两人,欲后步声变成了拳风。

拳风如急弩之声。

方歌吟头都没有回。

他不能回头。

他不能停。

“砰”地,拳头仅差两寸,便击中了他但拳风依然打中了他背心。

方歌吟吐气扬声,喷了一口血血降酒在自己身上,因为他已经窜过了血落的地方。可是风雪遍前路……

这时侯,前面忽然出现两个人。

方歌吟只知道不能给他们拦住,金虹一划,便待硬闯,忽见这两人不是和尚。

前面一人,一身白衣劲装,额系白巾,竟是辛深巷。

方歌吟心头一舒,乍听另一女音叱道:“人给我!”

叶三娘!

这时三柄飞刀,已掠过了他头顶,往后打到。

背后几声怒叱,一人负痛怪叫。

果然是叶三娘的飞刀。

叶三娘打出飞刀,飞窜过来,已接过桑小娥,抛下一句:“你自己小心!”返身就窜。

僧人怒喝,出手,辛深巷尾随叶三娘而遁,一面发出暗器,牵制住廿四罗汉的去势,一面向方歌吟抛下一句:“挺住且我们会回来的!”

方歌吟心头一热,大声道:“别管我,保护桑姑娘,这里我来料理。”

这时风狂雪大,叶三娘当先,辛深巷断后,转眼已走得无影无踪,方歌吟横剑回身,只见尚有十六名僧人,其他不是负伤,便是留下来照顾伤者,或回报寺中。

少林巍峨的建筑苍宏,在远处。

钟声急急传来!

方歌吟不怕:因为他已没有了顾忌。

僧人都纷纷停了下来。

一名僧袍染血的僧人怒道:“就是他,杀伤我们多人……”

另一名受了轻伤的僧人道:“逮住他就好!”

一名年纪较大的僧人沉声道:“他毁损了我们寺中不少东西!”

众僧七嘴八舌,都当他是罪魁祸首,对桑小娥等之远去也不再追,只要把他围住就好。

方歌吟嘴角溢血,苦笑道:“在下私闯少林,确属误会……”

他的话未说完,五六名僧人便已动了手。

还手还是不还手?

反正他只有七十日不到的生命,又何必作困兽之斗?

但他父仇未报。

还有桑小娥的生死安危?

他怀抱桑小娥,一颗心虽是狂热的,但所触及的躯体是冰的。

他还想再看她只要她真的没事、他才能瞑目。

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他不瞑目。

何况,他还没弄清楚洛水渡中那假冒铁肩的是谁?

方歌吟决定抵抗,决定逃。

他在恍错间,先手已失,连闪避也来不及。

其他武学中,更来不及天羽剑法够快,却没有守势。

一支剑如何抵挡七八只手。

方歌吟把剑一横,稳若泰山,神情远眺,彷佛遥瞻海天一线。

正是“海天一线”。

那五六名僧人,大吃一惊,那看似普普通通、随随便便的一剑,居然无瑕可袭,他们的拳头,再打下去。等于是自动把拳头送上剑锋。

他们只好缩手。

方歌吟连人带剑“长虹贯日”,“啸”地冲破一个缺口,无人敢攫其锋。

他发足狂奔,背后有人呼喝、怒叱,纷纷追赶、出手。

两名僧人,已迅速贴近,他们无疑在少林中学习轻功的,其中一个,还是“虎爪功”的高手。

那僧人一爪抓下来,如破空的五道流星呼哨。

方歌吟猛一吸气,长身一纵,那一爪“嘶”地一声,趴在他肩头上,方歌吟发力一标,肩膀一块肉,竟血淋淋的被撕了下来。

方歌吟吃痛,但头也不回,一招“血踪万里”就发了出去。

“天羽廿四式”中杀气最大的一招。

背后一声惨嚎,那僧人所负的伤,绝不在他肩上之伤之下。

另一个僧人,因要扶持伤者口而且也惧骇于方歌吟的剑势,居然没再追赶。

雪地茫茫,方歌吟还是可以冲得出去。

就在这时,只听背后追逐的声音都静止了。

只剩下一个很远很远的衣袂之声。

忽然那衣袂之声增强了,转眼间已到了方歌吟背后。

方歌吟还是没有回头。

那衣袂之声宛若龙腾。

只听背后的四五个僧人欢呼道:“掌门师弟来了!”

方歌吟一震:天龙……

这时“呼”地一声,一金衣僧人已越过他头顶,猛回身,一掌回拍、掌心赤红……

方歌吟往前疾射之势,已无法闪躲,只好硬挨一掌,“砰”地一声,那人震开,方歌吟猛地一噎,只觉天旋地转,原来的几道伤势,一起发作……

他只觉眼前发黑,心道:也好,反正桑小娥已走了……还没想得下去,只见蒙隆间雪白天苍,呼啸之声不绝于耳,有人喜喊:“倒也、倒也。”然后一个金衣人影一闪,幌动不已……

天地那么大,却似没有他方歌吟容身之地。

他终于晕了过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