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以身涉险
作者:雏莺弄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3260

白俊和雷德本是有根基之人,睡了一个时辰后,疲劳尽复。因为不见有人相招,他们也不好在别人的花园中随意乱逛,兼之他们也没有心情闲逛,真气被抑,又不想在陌生的环境中修炼,只得对坐闲聊。

雷德几乎从来也没有睡过觉,睡醒后感觉很是新奇,恢复了精神后气也消了很多,问白俊道:“巫玑道长对待我们如此冷淡,你还说他不算是侮辱我们,那么怎样才叫侮辱呢?你说给我听听,也好有一个心里准备,免得今后乱发脾气。”

白俊长叹一声,才淡淡道:“你们雷神人一贯自居雷泽,少到外面走动,平时也从来不与人类交往,虽知道人类瞧不起我们,但何尝亲身感受过呢?你以为白青梅和黄氏兄弟生来就和人类作对么?想我等辛苦修炼,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才能得一个人身。本是欢天喜地的想和人类做个朋友,可人类无不视我等为妖,动辄喊打喊杀。换了是你,雷德,你会如何对待人类呢?”

雷德恍然道:“所以你们才为了报复,尽力去迷惑人类,视人类是一道美食。但白俊你为什么与众不同呢?我记得你以前就一直想和人类做朋友。”

白俊苦笑道:“我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和他们的目的不同,表现出来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了。我虽然不想伤害人类,但只是为了想学习人类的修炼经验,其实心中对人类也没有好感,否则你抓我到雷泽的时候,我也不会轻易就供出公和小姐了。”傲然挺胸道,“白某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贪生怕死至那样的地步。”

雷德忙道:“白俊你怎这样说?你一直是同类中最出类拔萃的。同心苑一战后,我早知你是胆识过人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现在又知道你的涵养亦甚好。唉!我便没有你的涵养,不知道是不是坏了大事?”

白俊垂下目光,摇头叹息道:“‘胆识过人视死如归’是夸大其辞了,‘出类拔萃’更是谈不上。雷德,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天下间除了像你们那样生来便有先天真气的人以外,修炼有成的人有哪一个不是万中无一,有胆有识的超卓之辈呢?至于涵养么,我自认还有一点。可所谓涵养是什么?在你的条件好的时候,涵养只是你的优越感,那时不用费力,任何人也可以意态从容,自然而然的就有涵养了;在你条件不好的时候,比如像我们现在,涵养就是你的忍耐力了。忍,心字头上一把刀,当然很不容易了,在这时候的涵养是用血和泪一点点磨出来的。”

雷德还是首次听见这样的话,细细咀嚼白俊话中的含义,只觉其中包含了很多辛酸,不禁有些黯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现在你总算是苦尽甘来,遇见了公子和小姐,得尝多年夙愿,总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公子和小姐死心塌地的呢?是在他们助你过了雷劫以后么?”

白俊笑了,道:“公子和小姐现在也救过你的性命,你是为此对他们死心塌地么?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因为他们能给你笑声,才对他们心悦诚服的。”白俊摇摇头,“同样的,他们救了我的性命只是让我万分感激,但决不会是像现在般死心塌地的敬服。巫道长昨夜那样你就认为是侮辱了?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些冷漠罢了。老爷你知道吧,现在对我们还不错,可你知道他从前是如何对我的吗?你一定还记得我曾经也被老爷救过一命,为何我没有像对公子和小姐那样对老爷死心塌地的呢?你知道老爷救了我以后说了什么吗?”

雷德好奇心大起,问道:“骋翁当时说了什么?”

白俊像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漠然道:“老爷当时严禁我去找公子和小姐,说他救我不过是为了帮公子和小姐还我一个人情。他道:‘狐狸就是狐狸,得了人皮也还是畜牲。’”长叹一声,白俊接着道,“唉!老爷总算是看在公子和小姐的面上只说了一个事实,比这还不堪的我不知听了多少!天下之大,我也只遇见过公子和小姐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他们还不信任我,可始终对我客客气气的。后来他们接受了我后,就再也没有将我当作外人。他们是真的将我当作了朋友,即不轻视,亦不抬举,更不客气,就像人类对待人类那样。自古士为知己者死,你说,我焉能不对他们死心塌地?”拍拍雷德的肩头,叹道:“你的运气真好,第一个接触的人类就是公子和小姐,你以为所有的人类都像他们那样么?都有他们那样的修养吗?真是井底之蛙!”

雷德虽然被骂,竟也服气得很,由衷地道:“像公子和小姐那样的人,你不佩服也不行,他们的智慧道法就不用提了。不仅助你过了雷劫还助骋翁过了火劫,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最难得是他们有心亦有力,事后也不挂在嘴边,这份人品修养才真是让人没话说。”

“哼!你们夸奖楚平和彩衣不外是想让我听见。但说谎也要有点分寸,过分夸大了便没人相信了。他们到仙界不过一年,就算是修养不凡,那道法功力靠的是年积日累,他们又能有多高的成就?居然可以助人度过天劫?不过是侥幸破了雪魂阵,便夜郎自大起来,难怪做了人家的囚徒。”巫玑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雷德又想发作,被白俊一个眼神制止了。两人于是转谈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白俊将一边博古架上陈列的摆设一件件的讲给雷德听。什么这个是汝窑雨过天青色的美人觚,那个是用翡翠精雕的鱼蓝观音,还有古拙的商鼎、艳丽的唐三彩,精致小巧的内画鼻烟壶……雷德于此是一个老粗,大半东西连名字也叫不上来,都是听白俊在讲。白俊口才了得,知道得又清楚,雷德自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白俊闲着无聊,兼之讲开了性,指着墙上仇十洲的工笔山水画,又谈起了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郑板桥的竹,齐白石的虾……雷德这才知道原来简单的一幅画也有这么多的讲究。上次他畅谈仙界本身来历让白俊刮目相看,此刻他也对白俊的广闻博学刮目相看。可白俊接着又讲起了西洋的油画来,说什么远看像幅画,近看鬼打架。听地雷德是云里雾里,怎么想也不明白,既然是鬼打架,又怎么还能像幅画?直后悔上次中秋到尘世的时候没有弄一张来看看。

转眼已经到了午时,骆君成进来躬身道:“巫仙长请两位贵客听雨榭午餐。”

骆君成带着白俊和雷德不走早上之路,顺山势渐行渐上,很快到了一个山上的水池边。池边垂柳依依,池水溶溶荡荡。度过一个柳阴中的折带朱拦板桥,便到了一所清凉水榭前。水榭背山靠水而建,旁边种着许多的异草,牵藤引蔓,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清幽得很。

进了听雨榭,巫玑已经坐在桌前相候,却不见道童随侍。桌前只有两张木凳,白俊和雷德也不客气,不待人指引,径自坐了。骆君成施礼后退下。

巫玑的神色比昨夜看来友善了些,却绝口不提娲族之事,边吃边随口和白俊谈一些冷僻的诗词歌赋,颇有考较之意。白俊心中冷笑不已,知道巫玑又偷听了他和雷德后面的谈话,面上则恭谨的应答如流。雷德这段时间虽然在诗词上下了一些功夫,这时却一句也插不上嘴,心中决定,回去还要继续用功。

片刻餐毕,巫玑招来道童撤下饭菜,换了清茶。巫玑摸出两颗丹药放在桌子上,道:“这便是你们的解药。”

白俊和雷德均知道巫玑还有下文,都只管坐着,并不去碰解药。

巫玑看着白俊忽然道:“白道友面上恭谨,然心中却有不屑,何也?”

白俊一愣,倒收起了小视之心,想了想,肃容认真地答:“白俊多读了几本杂书,不经意间便有了文人持才傲物的臭毛病。”话中之意直指巫玑。

巫玑亦是玲珑剔透之人,如何不明白白俊话中之意,但他显然没料到一直恭恭谨谨的白俊会这样说,也愣了一下,才单刀直入地淡然道:“白道友这样说,不是等于直言看贫道不起。不想贫道告诉你们娲族之事了吗?”

白俊潇洒地笑笑,道:“我这样说只是说了实话。因为我现在是真的有些佩服道长了,所以才不愿意欺瞒道长。道长曾经听见了我与雷德的肺腑之言,应该知道白俊自视不低,并不轻易服人。老实说,刚来时我的确没有将道长放在眼内,至于道长肯不肯告诉我们娲族的事情,我们已经尽力做了我们可以做的一切事情,决定权并不在我们身上。”

巫玑冷笑道:“你们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故意讲给我听的,哪里真是肺腑之言了!”

雷德大怒,按桌起立道:“我们自己说话,哪里想到你会偷听了?不管是在雷泽还是现在的洗剑园,我已经习惯了周围尽是光明磊落之人,再没会有宵小去偷听别人的谈话。你总认为我们在夸大公子和小姐的成就,试一试我们不就什么知道了?”

巫玑指着桌上的丹药道:“正有此意,请两位道友吃了桌上的解药。”

雷德哈哈一笑,坐下道:“原来是想打架了,现在不怕我们了?”

巫玑亦是哈哈一笑,旋即板脸冷冷地道:“贫道何曾怕过你们?贫道至功成以后,还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那两粒丸药不过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罢了。你们既然来了,又费了不少的心机周章,贫道也不是那不近情理的人,自然会让你们如愿的。再怎么说你们也曾经救过君成,贫道算是欠你们一个人情。可是你们也引发了贫道的好奇心,这才诸多留难,并无其他之意,不过为了试试你们罢了。谁知越试越好奇,不打上一架今后怎么静心!而且你们也不会服气。放心,不论输赢,贫道都陪你们到娲族走一趟。”

白俊听他这番话不尽不实,但已经承诺了娲族之事,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喜下吃了一颗丹药,顺便和巫机拉拉交情,道:“原来巫道长已经将我们当作了朋友,我们还误解了巫道长,多有得罪。”环顾四周,“我们在这里打么?”

巫玑淡淡一笑道:“大家不过是切磋一下,又不是性命相搏,不会损伤园中美景。过一会儿,等药力行开,你们恢复功力我们就动手。我出两个小法术,你们一人破解一个,大家玩笑一番后,我们就出发到娲族去如何?”

雷德不喜巫玑为人,拱手道:“巫道长只要告诉我们娲族怎么走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们自己会办,不敢太劳动道长了。”

巫玑笑道:“我是久静思动,顺便自己也去散散心。娲族远在海外,我也不大说得清楚他们的所在,索性陪你们走一趟,就当为我昨夜的傲慢赔礼好了。”

白俊想不明白巫玑为何前倨后恭,微笑再次拱手道:“早知巫道长一直是这么随和的人,我们也不用但心了。”

巫玑像一点没听出白俊的意思,笑而不答。他当然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而且还相当的冷漠,否则也不会任由骆君成失陷在雪魂阵中了。但他曾经遍防名山寻找度劫之法都没有找到,现在忽然知道有人可以助人度劫,听来又十分逼真,当然要见一见了。以己度人,没有交情他们未必肯见,所以他要陪白俊和雷德到娲族去,先套好交情。

过了一会儿,白俊和雷德自觉功力都恢复了,遂恭请巫玑出题。

巫玑笑笑,淡淡地道:“贫道为这个水榭取名‘听雨’,所以贫道没事总爱下点小雨来听听以怡性情。”说话间水榭外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并不小,但只集中在水池中大约两亩的水面中,其他地方依然还是一片晴空。巫玑接着道,“只是此道颇为违背自然,还请白道友助力收了雨势。”

白俊微笑拱手道:“听雨榭有雨相陪,果然是好味道。白俊虽然不才,却也不愿意做那焚琴煮鹤,大杀风景之事。”

巫玑愕然,他也知道白俊只是一个狐狸精,并不想给白俊难堪,所出的这个法术并不难破,不过是想从白俊的手法中知道一些他的深浅。难道白俊连这个也破不掉?到要从新考虑陪他们去娲族一事。

却听白俊接着说道:“李商隐诗云:‘留得枯荷听雨声’。这水池空荡荡的殊不美观,不如我助巫道长一些枯荷吧。”池塘中果然冒出了一片翠绿的新荷,由尖角而展圆叶,转眼间已经开花结蓬,紧接着又凋零冷落,最后真的只留下一片枯萎。

雷德故意眉头大皱道:“我虽然是一个粗人,不懂诗词这类风雅的玩意,但也知道在这万物凋零的初冬,听雨已见萧瑟,白俊你还要特意再弄些枯荷助势,岂不是要愁煞人么?快快去了,不要影响我们的好心情。”他与白俊患难多次,白俊一动作,就猜到了白俊的心意,连忙配合,给白俊搭个梯子,让白俊能继续接下去。其实这里乃是仙家福地,虽在初冬天气,整个翠烟山庄花红草翠,哪里看得见万物凋零的萧瑟景象。

白俊正是嫌巫玑的题目太简单,才有意玩些花样出来,雷德之言正和他心意,微笑说道:“说得也是,这些枯荷的确碍眼,还是去掉的好。”满池塘的枯荷果然瞬间消失,白俊又道,“没了枯荷,雨声也没意思了,不如让我们欣赏雨后彩虹吧。”雨自然也立刻停了,一道冬日并不常见的彩虹高挂天际。轻轻易易,漂漂亮亮地破了巫玑的法术。

巫玑心中微微一惊,首次正视眼前的白俊和雷德。这到不是说白俊以幻术为主的法术很高明,白俊做的他也可以轻易办到,让他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看出白俊的手法,只是可以肯定决不是狐仙法术。而且白俊显然游刃有余,未出全力,他竟然摸不着白俊的深浅。

巫玑决意出点难题给雷德,笑道:“闻听雷道友世居雷泽,对一些浅滩涉禽应该是非常熟悉。看看贫道这个丹顶鹤还过得去吗?”水池中凭空出现几对正在剔翎的仙鹤,灰白的颜色,幽雅的体态,只是其鹤头不红,却顶着一丛羽冠,乃是一些冠鹤,却非丹顶鹤。

巫玑故意摇头道:“久了不弄,手也生了,怎么弄了一些冠鹤出来?说不得只有再加一道工序了。”使了一个“地涌金莲”的手法,让冠鹤的头顶涌现出一块红色。“地涌金莲”不难,却是一个土系法术。巫玑早听说雷神人不谙土性,故意在其他的法术中杂这么一个土系法术,有意看看雷德的本事。冠鹤头顶上一块鲜红,鲜红上依然顶着羽冠,真有些不伦不类。巫玑笑道:“这样越发不好看了,还是请雷道友大展神通,去掉这个四不像的玩意。”

雷德早看出巫玑捣鬼,换了以前是一定会出丑的,但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他对巫机有气,暗忖:“你要看我的功力,我偏偏就是不要你知道。”起身走至窗边,哈哈大笑,道:“巫道长是故意出个难题给我。我们雷泽中向来只有像我这样不解风情的老粗,和蒸腾弥漫的雷神气,何时有过如此雅致的鸟儿?看,这才是雷泽的样子呢。”随着雷德的手势,一团雾气冉冉升起,刹那间笼罩了水池,连雷德自己也隐藏其中,那些四不象冠鹤自然也看不见了。

须臾雾散,只有雷德静立窗边,池塘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鹤儿。雷德才学会土系法术,没法像白俊般举重若轻,不动声色地施展,故来至窗边,借着笑声和雾气的遮掩破了巫玑的难题。

巫玑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空空的池塘,难道传言是假的吗?

雷德看出了巫玑心中的疑惑,回至桌前坐下,淡淡笑道:“传言是不假的,但公子和小姐已经教会了我们土系法术,今后仙界中再也没有不会土系法术的鸟头人了。”忽然想起被毁灭的血草莓树,雷德心中一痛,得意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神色黯然。

巫玑原来并没有见过雷神人,这时才注意到雷德的容貌声音与传说中的大不一样,心中迷惑不解,见雷德神色黯然,也不好询问,道:“娲族远在西北海外的大荒中的大泽长山中,贫道不知道两位道友驾云的快慢,只知道贫道由此到达那里,中途不休息也要十天的时间。”

白俊有些诧异地道:“这么远?看来我们要回洗剑园中说一声才行。”

巫玑问:“你们要用多少时间?”

白俊看看天道:“后天清早,我们到此会合巫道长如何?”巫玑自然同意。

两天后,白俊依约前来翠烟山庄会合巫玑,雷德却没有来,和他一起来的是雷柏。原来白俊和雷德见大泽长山路途遥远,来去费时,雷德不放心洗剑园中的雷神人,便留了下来。白俊心想此去不过是打听一些情况,不是与人打架,雷柏心地善良,待人诚挚,又与自己相熟,便叫雷柏与自己同往。雷柏自然是喜出望外。

雷柏年纪虽然也有好几百岁,但神态天真,为人热心又没有什么心机,没多久便赢得了巫玑的喜爱。几天后,巫玑问起雷神人是容貌为何和传说中的不同,又会土系法术。雷柏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详细告知。巫玑这才知道所谓楚平和彩衣传授土系法术是怎么一回事,不禁骇然,更加想要结交他们。

巫玑因雷柏的直言对雷柏更加喜爱,和雷柏感情日厚,待他便如兄长对待幼弟一般。见雷柏功力尚浅,竟然将自己精心炼就的一个法宝“霹雳珠”给了雷柏,并教会了雷柏用法。

霹雳珠和楚平的护身符不同,乃是一个攻击性法宝。霹雳珠不大,只是鸡蛋大小的一颗珠子,骤然一看,黑不溜秋的并不起眼,可是随手抛出,便如打出一个闪电一般,威力惊人。最妙的是,霹雳珠与主人心意相同,每次攻击后,会自动回到主人的手中。

雷柏得了以后,喜不自胜,每日休息之时都要练习,还未到大泽长山,已经练习纯熟。

白俊见了,啧啧称奇,想不到冷漠的巫玑居然会和雷柏结成好友,法宝没有传给自己的徒弟,却传给了一个外人,真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楚平、彩衣正在打坐,忽然察觉雷宏又来了,齐齐收功。

楚平起身迎着雷宏,拱手道:“先生今日气色颇佳,是否又有突破?”

雷宏凛然,想不到楚平年纪轻轻,不仅功力惊人,连眼光也不错,淡淡应道:“正是偶有心得,特来与公子和小姐印证印证。”他与楚平彩衣接触了几次,对他们越来越佩服,言语间也越来越客气。

彩衣微笑道:“如此便请先生出题。”他们与雷宏定了约后又斗了两次,双方均不愿意损及葡萄树,一直是在地穴一角较量,每次都是雷宏使出一些小巧的法术,楚平和彩衣来破解。

雷宏拍拍肚皮,发出一声接一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来来回回地在狭小的地穴中激荡,一浪叠一浪,便如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厮杀一般,声势惊人,普通人只是听到这声音也会听魂飞魄散。此是雷宏故技,为的只是要让楚平彩衣心烦意燥,只是他上次施用并未成功。

楚平和彩衣不由得有些奇怪,他们与雷宏较量了几次,雷宏从来也没有用过重样的方法,何以此次会故技重施?但他们立刻有了答案,原来雷宏是借此送出阴力,一波接一波,瞬间吞噬了地穴中所有的空间。这力量与葡萄树同源同性,雷宏不怕损及葡萄树,因此可以不断加强攻击。地穴中看来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但这股阴力越来越甚,森森摄人,便似到了修罗地狱一般。

雷宏不断加强功力,但楚平和彩衣始终是微笑着并肩而立,轻松自在,浑然不觉,却也不像往日那样反击。此法极耗功力,雷宏坚持了两个时辰,始终不能奈何楚平和彩衣,料想再坚持也是无用,无奈收功。

楚平微笑拱手道:“又叫先生失望了,真是抱歉。”

雷宏好奇地道:“我的这股阴力在这样密闭的空间中,自信不管是骋翁还是雷德、雷兆,都会毫不费力的收拾了,为什么会对你们没有效果?”

楚平淡淡道:“先生是雷大哥的族长,对雷大哥了若指掌,雷大哥不是先生是对手原也寻常。我和彩衣年轻好事,曾经去过冥界,因此不怕阴力。”去过冥界的人未必不怕阴力,但他们曾经在无底洞中待了很长时间,几至力竭,身体自然产生了对阴力抗力,此后就不怕阴力了。

雷宏偏头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反击?”

彩衣笑道:“先生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我们如果反击的话,你的葡萄树还要不要?”

雷宏自然知道彩衣话中的意思,他们如果反击的话,一定是用阳力,要对抗他这么大的阴力,所用阳力一定不能太小,葡萄树自然不容易禁受。雷宏近年来修炼的法术几乎都是与葡萄树的魔力相关的,偏重阴寒,楚平和彩衣不怕,他岂不是没有赢的希望了吗?雷宏思及此处,冲口而出:“你们不怕阴寒,那你们怕什么?”实际上,楚平彩衣不怕阴力,却非不怕寒气,否则上次夜星也不能让他们受伤了。

楚平好似一点也不觉得雷宏的问题无礼般,依然微笑应道:“我们对先生的问题也没有研究。等我们研究确定以后,一定告诉先生。”

雷宏凝视楚平和彩衣良久,才道:“难怪雷德去了同心苑后,就不想回雷泽了。我就算是修炼不成,能培养出你们二人,也不枉我几千年的心血了。”龙身一个盘旋,离开了地穴。

白俊、巫玑、雷柏因为途中每天都要休息,花了十六天才到了大泽长山。大泽长山是一条狭长的山脉,中间被一条奔流的大江划开,形成一条又窄又深,弯弯曲曲的峡谷。本来宽阔的河道进入峡谷后突然变窄,水势澎湃,白浪翻滚,涛声直入云霄。

半空中巫玑指着峡谷道:“这里是白氏国的地方,居民喜爱穿白衣。那峡谷叫大泽峡,又名盘龙峡,因其盘旋曲折而得名。娲族人就居住在盘龙峡的北边的峭壁上。底下的江叫赤水,水势湍急,暗礁密布,普通人掉下去就没命了。整个峡谷中不管什么时候始终有一股瘴气,常人只要一闻着便会发浑身发疼,开始还只是轻微的疼痛,一会儿便越来越甚,撕心裂肺一般,在里面待的时间越长,疼痛的时间也越长。时间长的累月不止,便是疼死也不希奇,最短的也要疼上三天三夜才会停止。这疼痛说来对人并无害处,但人们却会因为疼痛吃睡不下,故虽然只是疼痛,好了也使人形容憔悴,好似大病一场一般。修道人进去以后则会浑身发痒,脚酸腿软,比疼痛又难挨了几分。”

白俊仔细观察盘龙峡,果然像“弓”字一般九转八弯,回旋曲折。可其中清清爽爽,看来十分平常,一眼可以看见峡谷下奔流咆哮的赤水。两边的峭壁十分陡峭,蔓生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却也未见特别,既不见有人居住的痕迹,也看不见巫玑所说的瘴气。白俊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巫玑。

巫玑苦笑道:“在这里是看不见盘龙峡的真相的,我们在这里看的是瘴气所化的幻景。娲族人是居住是山洞中的民族,也是一个大族,据说有好几百人呢。只要进了盘龙峡就可以看见峭壁上有许多的山洞,正是娲族的居所。这里和雷泽一样,我们的知觉透不进去,而且进去盘龙峡后,也没法驾云,必须一步一步的攀登才能到达峭壁上的洞口。”巫玑长叹一声,又道:“说起来,我们辛苦修炼真是很没意思,成仙无望不说,就是在仙界中的很多地方也没有一点用。”

白俊知道娲族是前劫生物后,早料到这里有类似雷神气的东西,闻言也不失望,问:“那我们必须下去,从谷底向上攀登了?却不知那些娲族人友不友善?好不好说话?”

巫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昔年我驾云从此经过,不小心误入盘龙峡,被瘴气所害,身上又酸又软又痒,好像失掉了真气一般,掉进下面的赤水中,直到被水流冲出峡谷后才恢复了力量。问了当地的菜药人,才知道峡谷里面有个娲族。娲族人人身蛇尾,极少离开峡谷,他们从来不伤害普通人,对他们还相当友善,只是不知道娲族对修道人的态度如何。”

雷柏好奇地问:“盘龙峡中有什么药,值得让人疼上三天三夜也要挖采?”

巫玑笑道:“据说峭壁上是石缝中生长着叶子像柳叶,草茎像鸡蛋一般的荣草,吃了以后可以治疗中风,十分的神效。里面的瘴气不过让人疼一疼,也不会要人命,那些病人的亲友自然要来挖取。还有一些小伙子为了向心爱的姑娘证明自己勇敢,更是不畏艰险也要入山挖取。据说峡谷中的荣草并不是很多,往往进去以后也不一定能找着,更有很多人本是下了决心要挖取的,可一进去就因为疼痛退出。盘龙峡上窄下宽,峭壁危岩,一不小心跌落赤水中便没命了,加上身上疼痛,又不容易攀附峭壁,就更加危险了。故进去挖取的荣草的人虽然不少,真正能够挖出来的却极少,因此荣草的价钱极贵。那些小伙子果真挖着一颗,又有命带出来的话,卖的银子足够与心爱的姑娘逍遥半生了。”

白俊听巫玑说的一大串,可有用的并不多,沉吟道:“看来我们还是要下去找一个当地人问问。”

楚平见彩衣拿着一颗葡萄子沉思,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也研究起这玩意儿了?有了什么成就没有?”

彩衣笑道:“上次雷宏来了之后,已经过去有七八天了,一直没见他再来。雷音大哥不是说他的功夫多由葡萄树而来,偏重阴寒。若我们了解了葡萄子,不是可以破掉雷宏的道法吗?至少也可以离开这个地穴。”

雷音喜道:“彩衣小姐想到办法了?”

彩衣叹息道:“哪有这么容易?我不过是想着玩罢了。楚平,你发现没有,葡萄子和夜星很不一样呢,拥有葡萄树的魔力的护罩我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想要出去,除非毁了中间的那棵葡萄树。”

楚平道:“先不说我们曾经答应过雷宏,不会毁灭葡萄树,这葡萄树具有魔力,凭我们的力量,却不一定能毁灭它呢,纵使折断一些树枝,葡萄树也可以迅速还原。我们以前对付晚霞和夜星,都是先破护罩然后才能烧掉晚霞和夜星的。现在除非我们再有一批条葵果,不然我们很难成功呢。”

彩衣眼睛一亮道:“也许我们可以炼制一批葡萄子。”旋即黯然道,“可惜这东西不肯接受外力的改造。”她研究了葡萄子多时,已经对葡萄子比较了解了。

楚平喃喃地道:“但雷宏是如何让这些葡萄子接受他的呢?真是奇怪。”

雷音冷冷地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雷宏吃了很多葡萄子,他的体质已经和葡萄树很相似了,所以葡萄树可以接受他。”

彩衣瞪大了双眼,捏着葡萄子愕然道:“葡萄子可以吃?什么味道?好不好吃?”

雷音见彩衣大有试试葡萄子的味道之意,急忙道:“彩衣小姐,你可不能吃呀,葡萄子有毒的,可以控制人的心志,吃了以后你说不定会变成它的奴隶。”

楚平失笑道:“那也不一定,雷宏吃了以后不是还是好好的吗?也没有被葡萄子控制了心志。”他和彩衣这段时间迫于雷宏的压力,每日勤修苦练,丹田的元婴又张大了不少,一层莲台已经长成,修为比以前又进了一步。楚平通过自身的实践已经认识到,一味单纯修炼功力增长不快,但危险和压力却可以使功力快速增长,故他并不反对彩衣冒险。

雷音见楚平似有赞同之意,大急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也不是雷宏,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被葡萄子控制了以后的样子,况且就是雷宏也还是吃了很多的条葵果来抑制葡萄子。雷宏的性格阴沉得很,以前在雷泽的时候就不愿意说笑,谁知道是不是受了葡萄子的影响?你们千万不要乱试。”

彩衣笑道:“雷音大哥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乱来的。”手指运力,手中的葡萄子碎成好几块。碎了的葡萄子还是像黑玻璃一样,但流出大量的红色汁液来。不知道彩衣用了一个什么手法,汁液虽多,却没有一点沾在她的手上。她拿着其中最小的一颗碎块,手指一捻,捻成了齑粉。彩衣又抖掉其中的大部分,伸出舌头将剩下的粉末舔进口中,笑道:“嗯,味道好极了,甜得很。不过一点也不像葡萄,反有几分像甜瓜。雷音大哥的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葡萄树,应该叫甜瓜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昏倒在地上,俏丽的脸上犹带甜美的微笑,仿佛正在做着美梦。

巫玑带着白俊和雷柏在赤水边的一个密林中收了云,沿赤水上行。这里气候温暖,虽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末,感觉还好似阳春三月一般,草翠山青,生机勃勃。

巫玑边行边介绍情况,说起娲族人基本上不会离开盘龙峡,但偶然会离开办一些必须的事情,提议三人在峡外守候,等娲族人出来再询问情况。

白俊忧心如焚,如何肯等,自然是要立刻进去的了。巫玑当即说明自己只在外面接应。白俊这才知道,原来巫玑知道的情况真十分有限,而且并不打算陪他们进入盘龙峡,白俊也不感觉诧异。

同行十多日,他早看透巫玑的来意,知道巫玑不过是在听说了楚平彩衣的事迹后,想与他们套套交情,现在楚平彩衣自身尚不得自由,巫玑自然不肯身涉险境来为他们出力。好在白俊也从来没想到要靠巫玑出力,闻言也不失望,仗着自己近日功力大进,越性连雷柏他也不带,只嘱咐他留在盘龙峡外接应。雷柏开始还不依,但禁不住白俊三言两语地劝说,他对自己原本也没有信心,少不得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白俊这样的行事安排,巫玑一方面有些佩服,另一方面心中暗笑。现在乱逞英雄,等你进了盘龙峡,才知道瘴气的厉害。

三人一路前进到了盘龙峡的入口,路上没有碰见一个菜药的人。白俊有些失望,巫玑介绍道:“这里和我们中土有很大的不同,一年中的温度都差不多,所以没有春、夏、秋、冬四季,只按下雨的多寡分了雨季和旱季两季。现在正是雨季,赤水的水势浩大,入峡采药比旱季还要危险三分,因此不是赶着要用,多数人是不会在这样的季节入峡采药。”

白俊抬头看看高耸的峭壁,微笑道:“幸好巫道长跟着来了,对此地的民情知道得真是不少,使我们获益匪浅。还要劳烦巫道长在这里等等我,若我不幸落进了赤水中,请大施援手将我捞起来。”

巫玑听白俊语带讥诮,也不与白俊计较,面无表情地颔首道:“贫道只愿白道友马到功成。”

雷柏却是一个直肠子人,并未听出白俊话中真正的含义,不知道白俊说巫玑对当地民情知道不少,真正的意思是说巫玑对娲族之事知道得太少,又故意提起落水之事,只因为巫玑曾经落入赤水中。他听白俊这样说,不由担心地对白俊道:“难道里面的瘴气这么厉害,你出了峡谷也不能恢复功力?还是让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白俊听雷柏说得天真,失笑道:“我是怕进去久了,即使出来也没有力气。我只是去打探消息,一个人进去可以了,人太多了,娲族还以为我们是去闹事的呢。”拍拍雷柏的肩头,踏着采药人的小径大踏步走进了盘龙峡。

雷柏见白俊刚一入峡就失了踪影,才知道自己见的果然不是峡谷中的真是景象,不禁更是为白俊担心。

巫玑带着雷柏到了一个菜药人搭来歇脚的木屋中等候白俊。小屋中什么也没有,巫玑盘膝坐在一个角落闭目调息。雷柏心里担忧,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烦躁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眼看太阳渐行渐西,白俊已经进去了三个多时辰,还没有任何消息。雷柏更是焦急,询问巫玑,巫玑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