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有想到小惠还当了真，睡到半夜我突然一睁眼睛，看见小惠正站在我的面前，我连忙朝里挤了挤，为她腾了一块地方，没有想到挤着了睡在里边的小萝卜头，他不满地嘀咕一声，翻身贴着墙继续睡了。

就这样床还是太小，我和小惠只好面对面侧躺着，牢房里静悄悄的，有人发出轻微的鼾声，毕竟屋里人太多了，我们都不敢说话，我看见小惠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我，她很乖，已经把眼镜摘了，于是我去吻她的眼睛，她不好躲闪，只是把头紧贴着我的胸口，避开我的嘴唇。

我凑到她的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同志，我们都是党的人，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我可以亲亲你吗？”

小惠先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我向你保证，”我继续说：“我是带着朴素的阶级感情亲你，决不是贪图资产阶级的享乐，我每亲你一下，都在心里喊一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行吗？”

“不行。”小惠还是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嘴套在我的耳边说：

“你必须在心里喊‘自由民主的新中国万岁’才行……”

我一听顿时乐了：“行！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做，快，快，我们快一点喊万岁万万岁吧！”

我感觉她不再抵抗我了，就扳过她的脸，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长吻，由于用力过猛，我们都大口地喘起气来。

“你刚才……有没有在心里喊口号？”小惠悄悄地问我，我一拍脑袋：“糟，我给忘了！”

“那怎么办？”小惠问我。我轻叹一声：“只好再来一次了。”

于是我们又长吻了一次，小惠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娇喘着问我：

“这回你不该忘了吧——”

“是啊，不过……我还想再喊一次……”

“……我也想……”

我们紧紧地拥抱接吻，动作越来越大。旁边人发出一声抱怨：

“该死的老鼠！闹得人不得安生！”

我们吓得大气不敢喘，过了好一阵子，小惠悄没声息地爬起来，我见她准备走了，连忙拉住她：

“小惠，出去以后，我要找你！”

小惠一愣：“……你怎样才能找到我呢？你来自五十年以后，是不可能找到我的……”

我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间，小惠从手上用力抹下一枚玉戒指，戴到了我的手上，没有想到她的手和我一般大小，戴在我的手上正好合适。

“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小惠悄声地说：“你带着这个戒指，一定记着要来找我！”

我紧紧地拉住她的手：“等着我，小惠！我一定要找到你！”

第二天早上，我被人揪着鼻子弄醒了，我睁眼一看，是小萝卜头在调戏于我，我不耐烦地打了他巴掌，翻身想继续睡觉，小萝卜头的一句话令我睡意全无：

“昨天夜里我听见你和小惠姐姐说话的……”

“瞎说，”我瞪着眼睛威胁他：“你不要造谣，老张不理你了！”

谁知道小萝卜头见多识广，我这副嘴脸比起特务来相差太远，他不服气地大声叫道：

“就是就是就是，你们抱在一起嘀嘀咕咕，当我不知道啊？”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我和小惠身上，小惠羞得一头扎到被子里，我一看这怎么是好，这不是不打自招嘛？我张口结舌，自己也觉得难圆其说。这时候江姐走过来，轻轻拍拍小萝卜头的头，说：

“你一定是做梦了，我昨天夜里腿伤发作，疼得一宿没睡，我只听见有两个小老鼠在打架，别的什么也没听见！”

小萝卜头迷茫地挠挠头皮，看来他对江姐的话深信不疑，我想到昨夜我和小惠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入江姐眼里，不由的面红耳赤。

这个时候，只听得铁门咣铛一响，走进来两个女看守，大声地喊道：

“丁惠，过堂！”

大家闻言都朝小惠围了过去，纷纷鼓励她。小惠一一和众人拥抱，神情大义凛然。她最后走到我的身边，坦然地抱住我，我感觉到她身上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概，心中对她充满仰慕之情。

“快一点，磨蹭什么！”

在女特务的大声呵斥中，小惠缓缓地走了出去，我趴在门栅栏上，看着她走出院门，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喊：

“自由民主的新中国万岁——”

我看见小惠回过头来，深情地望了我一眼，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我茫然地转过身来，发现江姐已经站到我的身后，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放心吧……小惠一定经得起考验！”

没有想到小惠还是出事了。

我和小萝卜头从罗伯伯那里上学回来，就发现屋里空气不对头，大家默默地坐着，神情悲哀，有几个年轻的姐姐还在小声地哭泣。

“怎么啦？”我吃惊地望着她们：“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默然无语地望着我，我环顾四周，问道：“小惠呢？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江姐含泪望着我：“……他们……把小惠杀害了……”

“什么？”

在我的心目中，每个人都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着，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失去什么，谁也没有权利去侵犯别人，更不用说随意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间就被人杀害了，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实，当所有的人一遍遍地告诉我，我还是摇着头不敢相信。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心里慢慢地明白了一点，就是我再也见不着小惠了。

我晕倒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躺到医院的病床上，刘校长就坐在我的身边，我惊讶地问她：

“我在什么地方？”

“医院啊。”

“这我知道，”我说：“是什么时候的医院？我们回来了吗？”

刘校长摇摇头：“你晕倒后人事不知，又突然发起烧来，江姐发动全部政治犯绝食，敌人才答应把你送到外边的医院治疗，张得春，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我看见刘校长面容憔悴，两眼布满了血丝，知道这么长时间她一直照顾着我，心中很是感动，我又想到了小惠，痛心地说：

“小惠，她……真的……”

刘校长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耐心地开导我：“张得春，你不要太难受了，你是知道的，她们都是历史人物，她们都已经牺牲了，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啊，我的心中就是觉得可惜……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人呢？特别是杀害像小惠那样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刘校长温柔地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地对我说：

“这是历史的代价，是人类进步的代价……”

“我明白，”我低声地说：“……自由民主的新中国万岁！”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我们抬头一看，原来是沈醉走了进来。他走到我的床前，关切地问：“怎么样？张得春现在好点了吗？”

“谢谢你，沈长官。”刘校长说：“我听江姐说，张得春到外边住院这件事上，沈长官帮了不少忙……”

沈醉连连摆手，他小声地向刘校长询问什么事情，刘校长一一作答，他们谈的事情我都没有听说过，谈到的人物我听了也很陌生，只听懂了诸如“起义”，“立功”，“不与人民为敌”等等的话，感觉刘校长正在设法把沈长官改造过来。

我发现刘校长的话很有效果，沈醉听了神情异常激动，临走时恭恭敬敬地向刘校长行了个军礼。

“刘女士，”沈醉微微一欠身，“沈某人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请教！”

沈醉走后不久，我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辟里啪啦地鼓掌，隔着门上的玻璃，还可以看见镁光灯在不停地闪烁。

“怎么回事？”我抬起头来问。

刘校长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张望了一下，走回来对我说：“好象是哪个大人物来视察……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