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楚轩回到扬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来到烟雨楼一看，就见数百人蹲在废墟上呆愣愣地干等着。大火虽然早就被扑灭了，可因为始终没人出来指挥他们，这些人竟然全都不知所措，只是将没被烧毁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住了进去。
由于烟雨楼被烧毁了大半，房间只剩下几间，所以这些人只能挤在一起。食物也没剩下多少，这么多人根本就不够吃，但却没有人出去买，全都眼巴巴地等着上面来人。
我看着这些奴性深重的人，有些无奈地问楚轩道：“楚师叔，你说我们要是不回来，他们会不会就饿死在这里？”
楚轩摇头道：“那倒不至于。这些人虽然傻，可不傻的大有人在。这扬州城里的富户不少，他们见始终没有人管，肯定会把这些人抢回去，做个丫鬟小妾什么的。即使用不了那么多，也还可以卖给别人换钱。”
我听楚轩这么说，才明白周围不少鬼鬼祟祟的人是干什么的。那些家伙躲在远处监视着，恐怕就是他们的主子派来看有没有机会抢人的。这些趁火打劫的家伙，别让我看到他们动手，不然我一定让他们好看！
我们一回来，楚轩就以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这里的人虽然绝大多数都不认识他，即使认识他的，也只是在今天早晨的时候见过一面而已，但是这并不影响命令的顺畅实施。因为楚轩是在指挥他们自救，虽然干活时累了一些，那也比这么饿着好吧？
这里一共有二百多人，其中一百三四十个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只有七八十个男人是能干活儿的。好在这些男人当中大多是身强力壮的保镖，在楚轩的指挥下，很快就把废墟收拾的差不多了。
当天色将近二更时分，整个烟雨楼终于收拾好了，勉强让所有人都有地方安身。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不明白被我们赶走的柳如烟怎么会那么老实？她从一个权势滔天的总瓢把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她就不想把这一切夺回去？即使柳如烟被我们吓怕了，不敢和我们动手，那么她身后的聆知营呢？三清会是他们的外围组织，他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换了主人也不管吗？
但是不管我怎么猜疑，确实就没有人来打扰，一夜无话，安安稳稳到天亮。
等天亮之后，我和楚轩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赶到当初见柳如烟的那个小院子去。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可东西大多都没带走，尤其是柳如烟秘藏的财宝，更是一点都没带走。倚仗我灵敏的鼻子，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地下密室，起出了数千两黄金，和十几万两的白银。有了这些钱财，那二百多人的遣散费就足够了。
可是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在散发了遣散费之后，有一些人为了得到自由而欢呼雀跃，还有一些人则是愁眉苦脸，两者各占一半左右。
等发完银子之后，楚轩站到高处说道：“大家都听好了，烟雨楼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你们都自由了！想回家的回家，想嫁人的嫁人。现在，你们就可以走了，散了吧！”
我们给了这些人自由，可是他们却没有全都散去，其中一半的人刚想离开，却见另外一半根本没动，这让他们惶恐了，也都停下了脚步，想看看情况再说。结果，只有十几个人不顾一切地跑掉了，大多数人都留了下来。
楚轩眉头一皱，说道：“我让你们走了，怎么都不走呢？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你们尽可以放心回家。要么就是觉得银子给的太少了？”
下面的人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女孩儿走了出来，先跪下给楚轩磕了个头，说道：“这位大侠，您烧了我们的卖身契，放了我们自由，小女子感激不尽。可是，我们这些姐妹都是弱女子，家乡在千里之外，您让我们怎么回去？这一路上颠簸辛苦就不说了，万一遇到了强盗，我们可怎么办？再说，我们……都是残花败柳之身了，即使回到家乡，又有谁肯娶我们？即使看在您给的钱财的份儿上，有人娶了我们，只怕对我们也不会有好脸色。与其回到家乡遭人白眼，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这个女孩儿就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其他女孩儿也都忍不住了。她们的情况都差不多，做过妓女之后，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她们可以安身之处了，所以都跟着先前那个女孩儿跪了下来，哀求楚轩给她们做主。
接着，一个做保镖护院的汉子也跪了下来，说道：“大侠，小的虽然没有卖身契，可也敬佩大侠的慷慨仗义。可是大侠您解散了烟雨楼，我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人，又该怎么办？不怕您笑话，别看小人长的高大魁梧，可秉性却好吃懒做。不做护院打手了，我们就只能在街上胡混，小偷小摸，祸害老百姓。小人的良心不多，可也不愿意对这些乡亲下手。但是到了没活路的时候，只怕就由不得小人了。大侠，您帮我们想个办法吧！”
他这一说，七八十个打手也都跪了下来。他们倒未必都有良心，可得到自由之后在街上胡混，收入可就没有保证了。有妓院老板这样的大靠山，至少吃喝不愁，时不时地还能喝点小酒，勾搭个姑娘什么的，不比街头的那些无家无业的小混混强多了！
结果，二百多个人，只走了连零头都不到的十几个，剩下的全都不愿意走，黑压压跪倒一片。这让我和楚轩可头疼了，我偷偷地问楚轩道：“楚大侠，你们以前行侠仗义的时候，都是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的？”
楚轩像是牙疼似的呻吟道：“我们以前行走江湖，可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多人。最多的一次是在淮南的时候，剿灭了一个小山寨的土匪，解救了十几个被抓上山的女人，然后给了她们一些钱财，送回家了事。现在这里有一百三四十个女人，家乡又都不相同，若是一个一个地送回家，那得送到什么时候？”
我也有些傻眼，说道：“那怎么办？眼前这些就处理不了了，三清会名下的妓院可还有几十家呢，至少还得解散上千人，天哪！”
我们两个抱着脑袋呻吟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既然这些人都不想走，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要不然这些弱女子还真就没有活路了。无奈之下，只好先把他们都带回柳如烟的那个宅院里，暂时先安顿下来。
到了这里之后，楚轩委派那两个出头说话的一男一女，让他们暂时充任统领，将这些人安顿好。除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小花园之外，其他的地方让他们自己安排。我们两个则逃到了书房，相对无言。
过了不知多久，一整根蜡烛烧到了底，灯花一闪，屋里变得一片黑暗。楚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起身去找了一根新蜡烛，重新点燃。
点燃蜡烛之后，还没等楚轩坐下，房门突然被敲响了。楚轩不耐烦地道：“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说！”
门外传来一个喏喏的声音道：“大侠，小人是来给大侠您解忧的。”
楚轩皱了皱眉，打开了房门，见门外站了一个瘦小的老头儿，獐头鼠目，一脸猥琐的贱笑，一看就让人反感。楚轩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
这个老头儿连忙又将身体哈下去几分，赔笑道：“大侠，您不是正在为怎么处理我们这些人烦恼吗？小人有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轩听他说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难题，斜着眼睛看了看他，终于返身走了回来，说道：“进来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那个老头儿见楚轩终于肯听他说话，笑的脸眼睛都眯起来了，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先躬身施了一礼，才恭敬地说道：“这位大侠，小人原本是烟雨楼的帐房，姓胡，家中排行老六，所以别人都叫我胡六。我在烟雨楼做了很多年了，对楼里的情况非常了解……”
楚轩很不耐烦地以摆手，说道：“直接说正题，再说些废话，我就把你踢出去！”
胡六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这就说正题。大侠您想必一向是独来独往的，现在我们这些人二百多口，又大多是女人，实在是拖累您了……”
楚轩气得眼睛瞪得老大，“啪”地一拍桌子，怒吼道：“说正题！再他妈罗嗦我就打掉你满嘴牙！”
胡六被吓得一哆嗦，急忙说道：“要安置这些人也不难，重开烟雨楼就是了。”
楚轩听的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胡六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说道：“小人的意思是，这里这么多人要安置，不如重开烟雨楼。二百多口子人，送，送不走，散，散不得，白白地养着早晚会坐吃山空，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够用，所以必须得找些营生做。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开妓院的全套人马，既然要做营生，不如重开烟雨楼。”
楚轩怒道：“你的脑袋被门挤了？我就是看着这些女孩儿被强迫做了妓女可怜，这才打跑了烟雨楼原来的主人，现在你却要我重开烟雨楼，那我不和那些人一样了吗？”
胡六被楚轩吓得连连后退，可还是坚持说道：“大侠，您、您听小人把话说完。您说的没错，是有不少女人是被强迫做了鸡的，可是还有不少人是自愿的，您总不能强迫她们不做吧？”
楚轩其实也是青楼楚馆的常客，自然知道有的女人确实是自甘堕落的。做鸡多轻松啊！只要往床上一躺，大腿一分，白花花的银子就来了。现在听胡六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一厢情愿了，弄不好我们自以为解救了她们，其实她们还在埋怨我们呢！
想到这里，楚轩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两个的眼神一对，都看出对方的无奈。楚轩有些泄气地坐回椅子上，说道：“你继续说，你是怎么想的。”
胡六见楚轩肯听他的意见了，顿时精神大振，说道：“这女子的贞操，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刚被送到楼里来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要死要活的，不肯接客。可时间长了以后，再贞节的女人也都变成荡妇了，反正已经接过客了，接一个也是做鸡，接一百个也还是鸡。所以，小人觉得大侠您若是重建烟雨楼，肯定有不少人会继续做下去的。这样一来，这些人的生计解决了，大侠您也可以轻松了，还可以有钱赚，大家都满意，何乐而不为？”
楚轩捂着脑袋呻吟道：“你说的没错，大家都满意，可是我他妈不满意！想我堂堂一代大侠，未来的江湖擎天柱，竟然……竟然当了妓院的老板！这***……也太……”
楚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弄了半天，自己把自己弄到一个尴尬无比的位置上去了。气得他一把将我抓了过来，瞪着牛眼叫道：“这个烟雨楼的老板你来做，不然老子就撂挑子走人！”
我飞他一个大白眼，让我做老板？我就是愿意，别人也不肯呢！天下间有几个像四大禽兽这样不在乎我的妖怪身份的？不吓死他们就不错了，何况是在我手下打工。
胡六见楚轩对我说话，还以为楚轩被气糊涂了，急忙又说道：“大侠，小人知道您不想毁了名声，但您可以在幕后坐镇指挥，出头露面的事让别人去做就是了嘛！”
楚轩怒骂道：“你以为我不露面就能瞒过别人了？你以为别人都像你那么蠢？我告诉你，只要有心人想查，我这个幕后老板就跑不掉！到时候我的名声就更臭了，即便我做了再多的侠义之事，一个‘沽名钓誉’的评价也是跑不了的。天哪！我还年轻，我还没娶老婆呢！如果我看上了哪个江湖侠女，跟人家一搭讪，结果刚一报名字，人家就知道我是青楼老板，还不立马逃跑？我跟人家套近乎，人家肯定会怀疑我是不是拐卖人口，我的下半辈子不就毁了吗？”
胡六被楚轩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却又不敢回嘴，只能点头哈腰地连连退避。楚轩吼了几句之后，也觉得朝胡六撒气很是无谓，于是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胡六不敢再说什么，连忙退出去了。楚轩则倒在了椅子里，半晌没有做声。我看着他头疼的样子，心中也有些歉然，其实这一切都是我惹起来的，现在却让楚轩背了黑锅。但是道歉的话是没有必要的，凭我们现在的关系，道歉反而显得生分了。
我想了一会儿，觉得重建烟雨楼不是不可以，楚轩不想当老板，那就让别人去当好了。至于说怕那些被强迫入了这一行的女人再受到压迫，我们就监管的严一些就是了。把这个想法和楚轩一说，楚轩也认为可行，如果我们选出来的这个老板敢违背我们的意思，大不了就再行侠仗义一次，我就不信还有人明知道会死还贪图那些财物。
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我们这才睡下。等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宣布对他们的处置方案。
首先，楚轩宣布了重建烟雨楼的决定，而且楚轩还当场指定了那个帐房先生胡六将成为烟雨楼的新老板。愿意回烟雨楼的，将不再受到人身限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挣到的钱则分成两份，本人拿一半，另外一半要交给烟雨楼，用作给其他如保镖、厨子、杂役、粗使丫鬟等人的薪水，还有维护烟雨楼等其他用途，另外还要帮助一下不愿重操旧业的姐妹。
我和楚轩之所以要克扣那些妓女一半的钱财，就是想让她们知道，做这一行也未必能挣多少钱，不如干活挣钱来的干净愉快。但是如果她们就是不愿意卖那份力气，只会卖身，那么挣到的钱也能养活她们。
除了重建烟雨楼之外，楚轩还宣布将建立一家织布作坊。所有不愿意回烟雨楼的人，都可以到这里来做工。织布这种活计，一般的女人都会，而我们给的工钱也很高，还不用她们承担本钱、原料、销路等风险，只要她们肯卖力，即使不能穿金戴银，也能过上小康生活。当然了，以这个时代的织布水平来说，这样的织布作坊是根本挣不到钱的，甚至还会赔钱。但是有烟雨楼的钱补贴着，也不愁这个作坊会办不下去。
讲明了两个地方的所有好处和坏处之后，楚轩让她们自行选择，是回烟雨楼，还是想用劳动换取活命的钱物。
这样新奇的选择方式，让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不过还真让胡六说着了，有些女人已经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既然可以不干活就能养活自己，干嘛还要累死累活的？一百三四十人的女人当中，有那么十几个人，根本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选择了回烟雨楼。自然，直接站到纺织作坊那边的更多一些，有三四十个。其他的人则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不决。
楚轩见她们一时拿不定主意，又说道：“既然你们还没考虑好，那就再给你们一段时间考虑。现在烟雨楼还没修复，你们可以慢慢想。不过我事先要说明了，想回烟雨楼的，我要征一半的钱来补贴纺织作坊这边，如果有人觉得自己挣的钱补贴给了别人很冤枉，那么你就到纺织作坊这边来，来去自由，没有人逼你。要是有人不想干活，还要满腹怨言，那么别怪你们的胡老板把你们踢出楼去。”
接着，楚轩又对胡六说道：“你现在是烟雨楼的老板了，挣来的钱我一文都不要。但是规矩要按照我说的办，烟雨楼和纺织作坊你都要照顾好，以后我会时常来查看，如果发现你敢胡乱欺压别人，别怪我不讲情面！”
胡六昨晚向我们提出建议，就是想得到楚轩的赏识。当他被赶出来的时候，本以为没什么希望了，可没想到一夜之后，他得到的比他期望的还要高。这让从来没自己独当一面的小老头儿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道：“您尽管放心，小人哪敢在您面前耍花招？保证把这些姑娘养的白白胖胖的，等年纪大了，再送她们一笔钱，让她们养老。”
我看着这个踌躇满志的家伙，心中有些不舒服。虽然他是很真心地感激楚轩，也很愿意遵守我们定下的规矩，可他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实在是不符合我们的心意。照他这么干，只怕烟雨楼不会衰败，反而会越来越兴旺。被逼做鸡的人不会有了，但是被诱惑下水的只怕要多起来了。
楚轩最不耐烦听他说话，打断他道：“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我要看你以后的做为。现在，你要负责把烟雨楼修复。银子这里还有一些，需要多少你自己拿。其他的事情，诸如疏通官府这一类的破事，都由你自己处理，明白了吗？……如果你觉得做不到，我就换一个人做这个老板。”
胡六听的面露难色，他本来只是个小人物，在扬州的上层社会里根本没什么根基，要他完成这些事，显然是有些难为他了。可是他一听楚轩的最后一句话，赶忙说道：“您尽管放心，小人一定做得妥妥当当的，不负大侠您所望。”
楚轩打开箱子，让他自己取银子，赶紧找工匠开工重建烟雨楼。胡六这个时候本分的很，只拿了刚刚好的钱，没想着自己捞取好处，然后乐颠颠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那边选择到纺织作坊做工的人也已经有六七十了，她们当中就有向我们进言的那个女人。楚轩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她叫蓉娘，于是任命她做纺织作坊的总管事，领导这些姐妹，并且也拨给了她一些银子，要她立即置办棉纱、纺织机等物，另外还要找一处空闲的房屋当作厂房。蓉娘做事也很干练，接过银子就兴致勃勃地去张罗了，整个一女强人的形象。
看着这些人渐渐散去，楚轩大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我说道：“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要不我们现在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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