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静悄悄的，皇帝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何秉在门口道：“皇上，白驸马求见！”

皇帝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在纸上那“暴毙”二字上下方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传！”

少顷功夫，白玉卿进了御书房，皇上看着他那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多年了，自己都已经老了，这个人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半点都没有变过。

白玉卿跪地行礼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坐直了身子，看了他一眼道：“起吧！玉卿这是怎么了？和朕私底下，竟然行这样的大礼？”

白玉卿起身道：“谢皇上，微臣此次前来有一事要奏，有一事要求。”

皇帝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是来给太子求情的？此事，就算御史所奏非全部实情，他一样有错，身为储君行事不够周全，不能严于律己，这就是大错。有错，就得罚。否则如何安百官之心，堵天下悠悠众口？”

白玉卿欠身道：“皇上误会了，微臣所奏所求之事与太子无关，乃是为了小女白云溪。”

“白云溪？”皇帝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然后眸子一缩：“云溪不是你多年前就死了的那个孩子吗？”

白玉卿道：“十年前她在灯会走失，臣找回的是她的血衣和配饰，立的是衣冠冢，并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她，还活着！”

皇帝叹了一口气：“玉卿，朕能体谅你的丧女之痛，十年了，茫茫人海，就算她还活着你又怎么找到她？安阳的身体不是已经好一些了，你莫要再执着此事，再刺激她了。”

“不是。”白玉卿道：“这回不会了，微臣已经找到她了。”

皇帝一愣，然后来了精神：“找到了？”丢了十年，竟然找到了。

白玉卿点点头，整个人都舒缓开来：“老天爷垂怜，这么多年，臣和安阳走过那么多地方都没有一点线索，没有想到，她竟然自己来了京城。”

皇帝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半响才道：“竟然是自己找上门来了。玉卿，丢了十年的人，事关你和安阳的血脉，可要慎重啊！”

白玉卿点点头：“皇上说的是极，只是她并不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而是臣和安阳无意间看见的。皇上知道，安阳这病已经好几年没有犯了，可是那日在看见她之后突然就喊着云溪。臣只当是她旧疾复发，没有曾想到这回竟然不是，那女子和云溪小时候很像啊！”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一尺多长的卷轴递了过去，何秉接过来，交给了皇帝。

“皇上看看，是不是很像云溪小时候，云溪自幼和臣都长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皇帝缓缓摊开画卷，里面是白玉卿自己画的一副小像。

妙笔生花，将人画的惟妙惟肖。

画中的女子，明若晨曦，灿如朝霞，一双眸子灵动的好像会说话。

皇帝眉头一拧，抬眼看着白玉卿：“这，这不是安将军的夫人林氏吗？”

一声“安将军夫人”让白玉卿面色变了变，拱手道：“正是！”

“臣心中有怀疑之后就派人去了安西，一路查访，又去了那户收养她的人家询问，是云溪没错。”

当然，只是听那老妇人和人牙子所说还不足为凭，可是眼下他没有时间没有选择了。

昭昭被扯进风波里，不管皇帝要不要处置太子，要怎样处置，信不信这些流言，她都难以周全。

眼下还没有完全确认她就是白云溪，可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险，他悔了十年，不想再抱憾余生。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跟皇帝挑明，认下她，就是想赌一把，赌自己跟皇帝多年来的情分，能网开一面，放过她。若最后真的是认错了，那他也认了。

皇上又问：“那你的意思是？”

白玉卿又跪了下来：“云溪六岁被带走，辗转流落到千里之外，从人贩子手里一次又一次被卖，起初她还知道逃跑，反抗，可六岁的孩子，能逃多远，能怎样反抗？她跑了被捉，反抗被毒打，几天吃不了一顿饭，几次都差点饿死，一身被打的遍体鳞伤。如此熬了三年，在快九岁的时候，流落到安西，后来被安西的一位老妇人买了回去给病重的孙子当童养媳。她是臣和安阳的女儿，从小捧着，如珠似宝的疼着宠着，却遭受了这样的苦难。老天爷垂怜，让她活着，让臣遇到了她，臣只想好好补偿她，将那缺失的十年都补回来。”

皇帝狠狠地嘘了一口气：“朕明白你的意思了。”

白玉卿叩头：“臣，谢谢皇上！”

“玉卿你何必如此，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最懂朕，朕有些话也只能对你说，若不是你相伴，朕当真是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可以剖心置腹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当年要不是你和安阳朕如何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龙椅之上。云溪既然还活着，你们一家能够团聚，朕也替你感到高兴。当年，安阳因为她而病，你也因此退出朝堂，如今她回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白玉卿苦笑，他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皇帝才是天底下最会算账的人，从来都不做亏本买卖。

他想借此让皇帝放过昭昭，皇帝却以此相要挟，让他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他跪地道：“微臣愿为皇上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皇帝的脸色这才一点点回暖，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玉卿可万不能因此跟朕生分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议政时我们是君臣，可私底下，我们依旧是朋友。”

白玉卿起身道：“微臣遵旨。”

朋友，谁敢跟帝王做朋友。不过是够聪明，知进退，能够揣摩他的心思罢了。

雷霆雨露皆是恩，他可以对你恩宠有加，也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

在白玉卿告退之时，皇帝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玉卿，孩子既然找回来了，是不是就该接回公主府了？虽然先前朕给了安戎冉一道旨意，可既然父母健在，这婚姻大事，还是要你们父母好好斟酌的好。”

白玉卿苦笑：“皇上有所不知，云溪，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又过了这些年了，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微臣知道她这个女儿，她却还不知道还有微臣这个爹，怕是还要些时间。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微臣是个不称职的爹，就想看着她开开心心的，旁的便再无所求了。”

皇帝怔怔的看了他片刻，然后道：“朕知道了，你去吧！”

目送白玉卿出了御书房，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几案上的纸上。

半响，提起朱笔，在那“暴毙”二字上杠了一条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