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阳楼云墨斋里头，李瑾钰正端坐于大理石几案后拿着毛笔写字，不过七岁的孩童，身子坐的笔直，那笔下的小篆浑圆方正，浑然天成。

也不单单是练字，他在抄写【过秦论】上篇，李代元请了齐睿来给他讲学，齐睿跟他说过“眼过千遍不如手写一遍”。是以，但凡他会背的东西他都喜欢默写一遍，一则加深记忆，再则可以练字。

他的小篆已经很好了，齐睿允了他，等开春就可以教他别的了。

小太监长安捧了东西进来轻轻的放在一旁，他的笔锋微微一顿，紧接着就是一个回转，利落的收笔，将笔搁下之后问道：“这是什么？”

长安道：“回太孙，是太子殿下从外面回来时带的糕点，安总管特意让人送来的。”他和长远都是从小被家里卖掉的，送进宫里净了身，因为长的干净机灵，所以被太子从内务府弄来伺候太孙，他只有十岁，长远年长一些，有十五了，两人轮换着在李瑾钰身边伺候。长安年纪虽小，但是做事周全，从小苦出来的孩子和锦衣玉食长大的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瑾钰抿了抿嘴道：“去把斗篷拿来给我，再拿个手炉给我。”

长安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忙不迭的让外面的守门太监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洗了手，拿了一件跟他身上的素服同色的银白色滚边的狐裘斗篷跟他穿上。

李瑾钰抱着手炉，拎着油纸包出了云墨斋，沿着曲折的回廊朝院子外面走去。

过了垂花门，一路向西，踩着积了雪的青石板路，缓步朝阳芜院走去。

长安看着他走的方向，心里瞬间一咯噔忙招了跟在后面的太监，交代他一番跟了上去。

到了阳芜院门口，李瑾钰看着那紧闭的院门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一双大眼睛瞬间就溢满了泪水。

孟氏去的很急，没有一点点征兆，当天晚上诊出天花，第二天下午就没了。太子震怒，问责院子里伺候的人，一应仆婢全部杖毙。那前去看诊的太医也倒霉的不得了，被传染了，还好当时东宫的人谨慎，将他单独安置，并未牵连家里的人，也没有能熬几日就去了。

因为孟氏染了天花，所以她死了时候就被焚化，入土之后阳芜院就被封了。

李瑾钰住在前院，除了齐睿每日来给他讲课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由李代元亲自教他，并不是随时都能去后院，他并不知道孟氏染病的事情。等孟氏下葬的头一天，东宫里面挂起了白幡，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母妃死了，他以后就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或许是太子只有他一个嫡子的缘故，孟氏又将他护的极好，从未叫他知晓那些龌龊事情，所以他虽然是太孙，有着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课业，还要跟武师父习武，但是他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并不是太成熟，歇斯底里的哭了一场，晚上睡觉都会哭醒。

李代元接连几日都来暮阳楼这边陪着他一起，一连几日，他总算是缓过来，除了逢七祭奠的时候默默难过，再不提孟氏。

这还是孟氏死后头一回他跑来阳芜院。

他靠在阳芜院边上的璧影边上坐下来，抱着手炉将油纸包打开，里面精致的点心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他用手捏了一点，无声的说了一句：“母妃，你吃。”

手上的糕点散落在地上。

然后他又喂了自己：“嗯，一起吃。”

心里难过的要命，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转，但是最终被他憋了回去。他记着李代元给他说过的话：“没有母妃，还有父王，男子汉不能随便掉眼泪，只有你好好的，你母妃在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李代元和安顺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小的一坨蜷缩在那里，冻的发红的鼻子不时的吸气，地上都是糕点碎末，靠在那里可怜又无助。

头上被伞遮住，再不见有雪飘落下来，李瑾钰抬头，通红的眼给小兔子似的，张了张嘴，喊了一声：“父王！”

李代元伸了一只手过去，李瑾钰下意识的把手给他，冰冷的小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手拉着手缓步朝暮阳楼走去：“想哭的话就哭好了，虽然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但是你现在还小，等成了真正男子汉再说吧。”

说完这话，李代元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之前自己做的不对，到底还小呢，他不仅得做严父，还得做慈母。

小孩子，课业很重要，但是开开心心也很重要。

毕竟，人都是要长大的，等长大了就有很多的烦恼忧愁，能开开心心的也就那么几年。

“明日等齐大人给你讲完课，父王带你出宫转转吧！”

李瑾钰问道：“去哪里？”

李代元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到下午的时候，安戎冉还没有从宫里回来，但是庄宣却来了，又是十几辆马车，送过来的不仅仅是他们从安西带过来的东西，还有安西将军府里面封在库房里面的那些。

昭昭一听阿毛的话便明白了，这是要在国公府这边长住了。

清辉苑够大，前后一共有三处院子，一处水榭，两座阁楼，还有几个院子，几乎占了国公府一半的面积。

当然，国公府原本是没有那么大的，但是那些年，齐氏健在，安千阳远在安西，眼见安戎冉一天天长大，不能再在后院呆着了，所以就亲自选了离前院最近的清辉院。

而后恰好一墙之隔的一户人家要卖宅子，一处五进的大宅子，齐氏便果断的买了下来，推倒了那高高的院墙，将里头彻彻底底的修整了一番。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己身体不好，安千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或许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花钱什么的她是完全不在乎了。

直到她闭眼的时候都还在想，她做的最满意的就是给安戎冉修好了清辉苑。以后不管安千阳找多少女人，生多少孩子，只要安戎冉是世子，清辉苑就是他的。

至于世子之位，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绝对不会叫自己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