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薇醒在数日之后，此时他们已经回到攀都，那满城地血雨腥风，怪异地长藤乱舞，似乎都成了一个可怕地梦魇，除了令她短时地病体消瘦，似乎并无留下太多痕迹。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情形有些难堪。首先，她不在自己房里，这是一间极为宽畅地屋子，看不见一扇窗叶可却光线明亮。其次，她也不像个病人似地醒在床上，她在水里，准确的说，她在一个热气沸腾地浴桶里。

此时的她就靠坐在浴桶一头，头后松软，大概叠了忱头，浴桶里水温较高却也并不烫人，水位高度正好盖到她锁骨，透过迷漫地热蒸气，可依稀见到浴桶前方是一方极大地双锦六展长屏风。四下里极静，听不到一丝半点地声音，她略回了回神，这才垂眼看清身前地水竟是深碣色，而且药味弥漫“哑姑。”她尝试着轻唤了几声，却没听到回音，转头看到浴桶一边地藤椅上摆上一叠衣物，伸手出去正好够着，她便自己取了过来，用一边地长巾擦拭身子，再穿上衣物，朝外走去。

这屋子地上铺了厚厚地地毯，摆设极少，因而更显空旷，她转过屏风，又朝侧门走去，顺着屋内地走廊转了两个弯，忽听一个声音沉沉：“此事实在是大错特错。”竟是大宫主在说话，她一惊，顿时停下脚步。

而此时响起的另一个声音却又令她松了口气“我倒觉得凝止存曦的选择是对的，那人太过诡异，真的收入攀都亦是难言患福。”正是二宫主。

“我就知你定是帮着他们。”大宫主无奈而焦急“可是单以血食便引收功法之术，此等能人若能为我们所用，也许我们根本勿须再等，这就可以与天宗一战，报仇雪恨。这不是事半功倍的事么？”

“稍安勿燥，”二宫主徐徐劝解“既然让他二人前往，便应当信任他们，起码，听听凝止的解释也不迟。自从他们回了攀都，两人都是失血过剧，将养了这点日子还未必够呢，你不是急着要听解释才来的么？怎么听听一半就发脾气。”

大宫主被他说的直哼哼，却终究不再咆哮，只是喘息声粗重，显然还在气中，二宫主又道：“凝止你继续说。”

九薇一听这话，更是心安了，果然听凝止声音平静，缓缓将当日那人所发招法一一形容，然后便是野庙怪藤之事也全数道来，在他说话的时候，还能听到存曦时而抽嘴，原来他们正在向两位宫主禀报当日地情形，九薇想到这个就觉得自己在此偷听不妥，正想转身走开，却听二宫主轻唤：“是九薇来了么？”

里面数人都是一怔，他们都是耳聪目明的人，却竟不及一个瞎子，在里面说了半天丝毫也没察觉门外有人静立。其实此时凝止存曦都不是健全状态，又因回想当日情形，多少有些神思悠远，更何况眼肓的人往往别的感观较正常人为强，因此一屋子高手，却唯有二宫主能听到外间轻微的呼吸声，分辨来人身份，也不足为奇。

被点了名的九薇只得进屋去，见这是一个正厅，二宫主与大宫主自然是在上座，凝止存曦一边一个坐在下首，凝止倒是正襟危坐，不过存曦还是老样子，同样的椅子让他一沾就像长榻，那么长的个子不知怎么的就能随意歪在小小地位置里，瞧着还很舒服似的。

她一进去，立刻感觉数道目光当头而下，令她头皮一麻，朝两位宫主见了礼，大宫主哼了一声，二宫主含笑道：“不要多礼了，你也坐下吧。”

接紧着就听凝止极不高兴地语调“泡个药澡也到处跑，头发擦干都不会？”说的九薇一张脸腾地就红成猪肝色，原来那是他张罗的，想来也是，这种事除了他还真没别人在行，可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把洗澡这样的事都挂在嘴上，还是燥的她没处躲。

而凝止说完一闪已经出屋去了，九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存曦朝她招手“到这儿来，你头发上的水怎么跟下雨似的。”她正要挪过去，眼前绿影一闪，已经让凝止拉回到左首椅上坐下，头上又觉有东西盖落，软软垂下，原来是块大浴巾“赶紧擦。”居然湿着头发就往外来，衣衫也单薄的很，没瞧见存曦那小子盯着她哪，这丫头怎么一点自觉也没有。

凝止虽冷着眸，盯着她擦头发，那边存曦也是一脸淡然朝这边瞧，二人虽都静静，却不知为什么片刻前地严肃气氛似乎变地温软了起来。大宫主忍不住冷哼：“说正经事，谁也没这么多功夫。”

二宫主朝他侧了侧头，好脾气地道：“九薇也是身经此事，所以我才让她留下，等会也听她说说，毕竟那怪藤的事，她最清楚。”

“那你快说。”大宫主无法朝他发火，只能直指九薇。

听他语气不善，九薇忙停下擦头发的手要站起来回话，才一动弹就让凝止按回椅上“说就说，乱动什么。”

她只得一边擦一边诉说，被三双眼睛这么盯着，她老觉得是自己衣冠不整丢人现眼了，脸上的红晕始终褪不下来，说起话也难免有些迟疑停顿，眼见大宫主一双浓眉都快拧成个疙瘩了，她的声音更细，等到最后几句，几乎已经声如蚊咛。

大宫主愈发不满“说的不清不楚。”

“已经不错了。”二宫主叹“事起忽然，没被吓到无法动弹很是不易。”

大宫主却道：“可是以血诱动树木，就算是咱们血族也无此本领，小丫头你会不会是吓傻了异想天开？”

存曦终于从九薇身上移开目光“当时确实有血气，不止是她，我靠近时也能察觉，可是怪就怪在树藤斩断后，立刻枯败，若是真的有血气的树妖，也应当有血溢出才是。”

众人都是沉默，唯凝止道：“唯一的解释，或许是因为有人在给那树藤短时续血。”

“怎么可能？”众人皆是惊呼。

大宫主第一个就道：“且先不论那树藤怎会成妖，就是咱们血族也没有能为那种死物续血地本事，这绝不可能。”

听他这么说，屋里顿时又静了下来，隔了一会，却听二宫主犹豫不决地道：“说到这事我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就是我们元祖初立血族时……”

他才说到这里，却被大宫主赫然打断“绝不可能！”他虽然一直以凶恶面目对待别人，动辄翻脸，满嘴训斥，可对二宫主却是始终温和的，此时竟是忽然暴喝的语气，令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二宫主更是茫然相对“为什么不可能？”

大宫主大手乱摆“总之不可能就是了。”看他侧头的样子似在等待，就连一边三个晚辈也是一脸地求知若渴，他更是有些恼羞成怒“外人虽称咱们是血妖，可却是因为畏惧咱们食血之能，血族也经生老病死六道轮回，寿命与人族无差，这一个妖字，不过是称谓，咱们自己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慎重，慎重到凝止存曦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垂着头地九薇却瞟见二宫主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地握在一起，却似用力之极，使得指节发白。因这动作使得她朝他脸上看去，只见他微开双唇像是有话要说，可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屋里又静了一会，大宫主轻咳了几声道：“不管怎样，此人能布六重血狱，能放淬火七伤，分明是个同族，却又能使金雷闪，能收四辉之阵，唉，身为血族，却能运用天宗之法，失了他，实在是可惜……”说到这儿，忽然眼睛一亮，朝向凝止“你收了他的血感觉怎样？有没有什么异样？”

那目光实在是迫切之极，弄的存曦九薇都朝凝止望去，凝止居然回瞪了九薇一眼，才道：“并无异样。”

大宫主大失所望“可惜了，这事你真是太过急燥了。就算错手伤他，起码也应该先将他身份问个明白，是不是南缘逃出的？可还有亲人或是同处居住之人？”他越想越觉可惜，概叹不已。

一旁存曦嘴角却是带了一丝暗笑，瞟向垂着双眼像在研究自己双手的凝止。哪里是错手，他分明就是一心去杀那人的好不好，若是让大宫主知道他是为了九薇受伤愤起杀人……这念头一闪而过，恶意地猜测已经遏止，还是不要了。若是真让大宫主知道此事，受苦的恐怕还是九薇那丫头。存曦想到这个，又转头去打量那丫头。

她刚洗了药澡出来，泡过水的样子果然又是不同，她的黑发特别地浓，她的肌肤泛着柔嫩地光质，她的眼睛如浸了油地黑珍珠，更何况，还有她的血，使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地奇香。存曦看的出了神，好一会才发觉凝止正死死盯着自己，他朝他耸耸肩，凝止这才轻哼一声，回过头去了。

那边大宫主还是感慨了一会，二宫主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直沉默，屋里只听大宫主一人的声音，他发了会牢骚，也就起身离开。二宫主跟在后面，一同走了，只是九薇注视着他的背影，感觉他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凝止目送二人远走，回头见存曦还赖在那儿，便拉起九薇“再泡一个药澡去……”

九薇吓坏了，这不是才泡过吗？“才，才泡过的。”她抗议。

“时辰没到，谁叫你自己跑出来的。”凝止哼哼。那边存曦却是懒洋洋地道：“九薇呀，你可要当心，有人要将你泡成个药罐子，然后一口吃了补血。”

这话实在是恶毒的很，九薇都忍不住眉毛直抽，不过她偷眼打量，凝止好在没有生气，这念头才一闪，竟听凝止忽道：“这地方怎么忽然酸气冲天，看来得让人好好清理。”存曦面色一僵，九薇更是惊讶地望着他。

冷酷地凝止，居然跟鸣止一般幼稚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