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命
作者:嫣紫花开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18

出殡那天来的人不少,街里街坊去了大半,还有县公安局的老郭,镇上派出所也来不少,闻熊自然是没那么大面子,但李安然有。百十号人随着送葬队伍,领头的吹着喇叭唢呐,沈东陵抱着骨灰盒紧随其后,纸钱洋洋洒洒铺了一路。算了了孙三平的遗愿,生前风光过,死后果然没有太冷清。

墓地选在一片小树林里,那天下着稀稀拉拉的小雨,王姨婆又哭昏倒在上陵的路上,李安然手忙脚乱的扶着这位准师娘,坚持看着孙三平下完葬,才安心的回了去。

那天,沈东陵在坟墓上坐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赵大志想劝劝,走的人走了,伤心也伤心过了,活着的还得好好活着,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闻熊拉了回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沈东陵才从墓地上回来,脸上看不出有太多异样。但赵大志看的出来,今天的沈东陵身上像是撇开了什么东西,这样东西叫牵挂。

一直处境尴尬的赵大志有空就在沈东陵以前住着的房子里呆着,这里有很多孙三平以前的照片。他一直没弄明白,在几十年前的南洋被称为活神仙的左相究竟有多大本事,至少在他年轻的时候,左相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

不过人都死了,再去翻这些照片没有多大意义,但赵大志乐至于此,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他没有看错人。

孙三平的后事有一大半是闻熊在操持,等忙完一切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

这一个半月对沈东陵来说差别不大,只是觉得忽然之间,院子里多出了两个人,反而变得冷清起来。每天都搬把椅子坐在大门口,摆弄那把孙三平留下的二胡,技艺越发高深。

在来这之前,他跟戏班里的老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当时被一辈子靠二胡为生的老师傅惊为天人,一年之后便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事实上这个时候沈东陵拉二胡的本事,已经超过了老师傅,但他故意藏拙。一是不想砸了对方饭碗,二是当时年轻气盛,不想把一辈子都浪费在这上面。

所以当孙三平提出教他二胡的时候,他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茬。二胡这东西,学二胡不像学钢琴,这玩意一般人拉出个调子容易,拉出那个意蕴难,纯凭手艺人的感觉。

这么些天,他沉溺在这并不欢快的氛围中,左手微弹,右手辗转,小风细雨似的柔和,或是咿呀低闷的哭诉,总是能吸引来许多闻声而来的路人,一来二去,竟然也传遍了十里八乡,有了点小名气。

每当他拉二胡的时候,孙三平养的那条几乎和他重名的老狗,孙平,就会凑过来乖乖的往脚下一趴。孙三平家里不像别的农村人,没有鸡鸭,只有这么一条老狗,老头待它如自己的亲儿子。奏完一曲,沈东陵就会摸摸它的脑袋,孙平也配合的扬扬头,以示亲近。

只是谁也不知道,人群之外,李安然总会站在某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随着音律流动,脸上或喜或悲。她甚至有些认不出这个曾经虚弱到连一碰就会跌倒的男人来,曾经同一个屋檐下熟悉的沈东陵似乎走的好远好远,眼前的这个轻易达到她梦想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这还是归来当日,被老八抬过来,放在同一张床上的沈东陵么?她有些吃惊,这个身上透着灵气的江南女子似乎一瞬间变的多愁善感起来。

这一切,沈东陵自然不知道,他喜欢现在的状态,什么都不想,就摆弄那把蛇皮二胡,摆弄的百转千回,肝肠寸断。能持续多久是多久。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闻熊,在这住了二十多天,他不得不回到港口处理积压下来的一大堆货物。天天和赵大志、沈东陵挤在老屋的那张大床上,看着沈东陵整天神神叨叨的拉二胡,不像是一蹶不振的样子,加上老八真的不是当老板的料,港口里都快成了烂摊子。

抽空赶回来的闻熊只说了一句话,“王姨婆想见见你”,说完便匆匆赶回了港口,今天来的是政府的人,说是商量一下改建的事儿,看来要重新开发港口资源的消息是真的。

闻熊顾不得多说,似乎也不愿多说,沈东陵估摸着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干净利落的收起二胡,跟赖在屋里研究相册的赵大志说了一声,便出了门。

王姨婆家在小镇的东头,也就二里路,也是个小院子,不过看上去比孙老头家大的多,院子里几只母鸡走来走去,时不时咯咯叫上两声,给这个院子添了不少生气。

整了整衣服,沈东陵推开用木板扎起来的小门,走了进去。

王姨婆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看着富态,有福气,身子骨也不错,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大年纪还能跑到孙老头家做饭。看到沈东陵过来,王姨婆放在手中的针线活,摘掉老花镜,第一句话就令沈东陵错愕当场。

“我给你安排了一个亲事,他应该跟你说过”

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沈东陵依稀想起去杭州的前几天,孙三平把他叫去喝酒,依稀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但当时意兴之上,他以为只是句玩笑话,谁知道是真的。

“说过”,沈东走到王姨婆身边,恭恭敬敬的说道,尽管一时错愕,但听那天闻熊讲过王姨婆简单而又不平凡的故事,他就不由的对王姨婆产生了敬意,若非痴情到一定地步,谁会拿自己的一生当赌注。

但面前的这位老太太就这么做了,而且做的义无反顾,彻彻底底。沈东陵不经意瞧见了老太太线筐里做针线活时用的扳指,这是孙三平的遗物,睹物思人,也算是这位痴情女子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你,但他说你命里就不是普通人,迟早要站到高处俯视众生,就像他以前那样。”

沈东陵没有接话,王姨婆拢了拢银发,随即叹道,“我就不明白,真站的那么高就那么好?就像他,年轻的时候风光,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多可怜。”

“你不能走他的老路,就算走,也得留个种。”

从王姨婆那里出来,直到回到老屋里,沈东陵脑子里一直就响着这么一句话。屋里赵大志百无聊赖的把每张照片都摆在桌子上,推算着时间,每当印证当时发生的某一件事,就老大一阵兴奋。

“你信命么?”

“什么?”赵大志一时没反映过来,愣了半响才说道,“信,也不信,得分情况,跟谁说,倒霉的时候给人算命,自然得信,不然没人给钱。”

“废话”

“这是大实话,我信命,也不信,听着废话,但好好想下。当你混不下去的时候,不信,就什么事都敢争上一争,当你处在高位的时候,信,就不会因为得意忘形而栽了跟头”

“有点道理,但还是废话。”知道问不出答案来的沈东陵也不再多费口舌,提着二胡走了出去,依旧坐在大门口,摆开了架势,三平忙不迟疑的从外面跑了过来,趴在脚下,昂着头像是等待着好戏开播,但等了半天,沈东陵依然是那副姿势,手指头没动一下。

刚从警车上下来的李安然瞧见这一幕,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二胡在你上,怎么不拉”

“这把二胡原本是你的。”

“在你手上远比在我手上荒废掉合适,我在这方面天赋远不及你。再说我快要调到县局,以后怕没多少时间碰它了。”

沈东陵干笑两声,只好转移话题,“我在想究竟弹奏什么曲子好。”

“想好了没。”

“想好了,《杨柳依依》”

“可那是合奏曲”李安然眼前一亮,又很快暗淡下来“这又没有古筝,再说还差上一个人。”

“那么你愿不愿意用二胡和我合奏一曲,庆祝你高升,也庆祝我找了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老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