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虽苍茫心弥坚9
作者:登徙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24

末篇便是虎子手中正在拓印的一卷木简,除开篇一句外,其余字迹潦草,似是慌乱之中写成。此刻虎子正将文字以形似的方式拓印于青石之上。

形似却神未尽似,自是少了一份文字所带来的表观感受。

其上开篇写:三百五十二年,尘传国九世,终灭。帝氏鸳鸯乃罪人。此句书写工整,其后空余两根木简,其后之字便潦草,书曰:

“三百五十年,鸳鸯初遇侯,听闻侯一统秦之南部,料想侯此番涉北,定为定北而来。鸳鸯本欲驱其出国,然初见他的那瞬,鸳鸯眼中竟生色,十八年来,唯只一次,红、橙、黄、红、青、蓝、紫一一俱现。

鸳鸯私心,不愿放其离开,妄想以尘国民风感化侯。侯居于尘国期间,志于尘之文化,鸳鸯欣喜初衷或可实现,一一为其介绍,然一年之后,鸳鸯亲见侯作尘国细物图,终知侯乃秦之侯,是以驱其离国。

一出尘国,侯遇窥尘之夷人,鸳鸯不忍,是以护其入祀山。本欲待尘国安定之时,送侯出山,却不想再入尘国,便无出之日。

一日,父王、母后无故丧生;二日,数十官员丧生,医者皆不知其因;其后每日均有百姓无故丧生,直至三百五十二年初,皇宫东边数十房舍无故坍塌、城外丛林多处无故出现大坑,百官查询无果。

适时,鸳鸯思及先祖创国所用帝海珠,但翻阅史籍,唯只先祖述说中提及此珠,其它竟无一纸记载。鸳鸯苦于无果之际,翻阅起侯之手记,于一份尘国地图之中发现一些记号,几番寻找之下,竟在皇宫地底找到一间密室,寻获帝海珠,而珠表面却已碎纹遍布。

鸳鸯生而不视色,却略可闻物音,动物最上,植物为下,是以可驱野兽。见帝海珠时,鸳鸯觉其有灵,但与其以心沟通,进入一种神秘的空冥之境,次日醒来,欣见帝海珠竟略有恢复,但觉神思疲乏,且一夜乌丝转白发,面容瞬老十年。

鸳鸯惶恐,但若为尘之民,舍身之觉悟早生。然此日日落时分,夷族竟然入侵,护尘这妄动机关早已岌岌可危,且其本身便无法抵御外敌,只作迷惑而用,是以无法抵挡数万夷人。

见尘国无望,鸳鸯聚尘之少儿,令右相护其入祀山。祀山,尘国贵葬之地,尘民以葬祀山为荣。鸳鸯既生不能令民享乐,死亦欲令其安息,自然此中亦侥幸那祀山外的活流沙或可护尘民。

尘国即破,鸳鸯恨破国者,虽不知帝海珠为何而残,虽不相将此隙疑在侯身,但作尘王,却无法完全坚信侯与之无关。

立高宫而临苍茫丛林,夷人穿越之音如寂夜下石巷里突起的狂风,眨眼间便至城下,尘国封闭,不图外争,是以无军防,唯以尘之高墙护民,唯民可护己生之国。

鸳鸯愧于尘之民,除去送走少儿,竟无一人退却,誓与尘共亡。

鸳鸯故降而开城门,那人高马在的夷人领军首领大跨步而入,雄纠纠、气昂昂。鸳鸯令闭门,射杀首领,激怒城外夷众,其等群攻而入,待其皆入尘屠杀尘民,血红成河时,高宫之上,鸳鸯叩拜尘民,谢罪尘民,却不足以偿民之恩。

帝海珠在鸳鸯的白钺之下碎成细末,顿时,世间一切的声音开始消失,尘的声音渐渐消散,由远及近,丛林被黄沙掩没,尘国之城,高墙坍塌,鸳鸯未闻尘民哀嚎,只闻他们心中一道道希冀,希望以己之死,以国之亡令那些离去的人多一丝平安康泰活着的机会。

尘民不死,尘国虽亡尤存。”

末篇潦草止于此处,郑莞仿佛可以看见宏伟的石之国纷纷坍塌,将尘国的一切掩埋,包括尘国绝世的公主与尘国之民。

此刻,郑莞但觉心内郁闷不舒,黄沙里的绿都就此湮灭,唯只留下些到达祀山也就是如今度厄山的少儿延续着先辈们的血脉。

此密室内的其他青石板只记载了尘国历年史,也没有特别令郑莞感兴趣的,于是,她出了密室,一路与月为伍,重回度厄山。

遥望度厄山顶,霍蓝珏当年应该能从尘国遗民中猜到些什么,但他不放弃,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候着。而鸳鸯仅若作为鸳鸯,他是信任霍蓝珏的,那为何她当初会听到帝鸳鸯愤恨的声音说到忘记霍蓝珏。或许,这只是一种昏暗里的错觉。

不管是今日朗朗如仙的霍蓝珏,还是五百年沉稳如山的霍蓝珏,他都是骄傲的,他应是会选择用文明来征服一个国家,更次者是以武力,绝不会在背后毁了尘国的根基,那个他所喜爱的尘国。

历史的进程总有征服或被征服,战争或和平,所以能凄叹乱世里苦难,能歌颂盛世里的繁华,却无法论断谁对谁错,苦难之后,总有繁华,繁华尽头,苦难轮回。

一切,只是历史在以前进的脚步走着,永不停歇。

度厄,度厄,度过一切灾厄,终会得一丝平安,回首再望平泰村,心中所郁渐渐消失,心境重归宁静。

“姐姐……”秀秀从斑驳的树影中走了出来,唤了她一声,声音沉闷。

郑莞轻嗯了一声,不言语,等着秀秀的决定。

秀秀上前与她并立,少顷,将头靠向郑莞,她一直带着草帽遮盖了她所有的表情,看不出现今如何。

郑莞本不喜与人太过亲昵,但不忍推开秀秀,只微一凝眉,定定而立。

良久,秀秀道:“姐姐,你能应我真好。”

说话时,她的语气已经轻松不少,但话音依旧带着鼻音,应是痛快地哭过一场。

郑莞略惊,试想着秀秀陪伴自己五十年,是否也曾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唤着着,所以才换来今日这句“你能应我真好。”

有谁会愿意陪伴一个陌生的人整整五十年,不是她有所求,就是她天真善好。而用来理解秀秀,郑莞想用后者。

这是一个天真的女子,不可否认,但同样不可不论这也是个孤寂的女子,所以同过去的自己一般,只要能寻到一点温暖便会死抓着不肯放手。

如此一想,心中芥蒂便去了大半。

“我是不是没心没肺呢?爷爷说父亲被人杀害,可我根本没有印象,也没有感觉,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称呼,没有血没有肉。我的记忆里只有爷爷,我相信他,所以我知道我有责任替父亲报仇。可姐姐说得对,仇恨并非全部。我是个笨人,也想不了复杂的事情,但仅只这一仇恨的责任已使我觉得无比沉重,再重的东西我背不了。”

秀秀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父亲的仇我要报,但东述派的将来我不会再管。”

她说完,抬开草帽,扬起脸看着郑莞。

郑莞转首看见秀秀眼中反射着明亮的月光,轻轻道:“好,但需从长计议。”

秀秀的眼中闪过一丝安然。

次日清晨,郑莞便准备启程往修仙界,但秀秀却拖拉起来,说是要与一个朋友道别,听闻她描述,郑莞便知是那虎子。

虎子遥遥从山下跑来,矫健、稳当。

秀秀知要离别,心情自然沉重,凝着眉头不展,她天真的心性五十年未改,虎子倒也一直如孩童,两人倒是处得非常愉快,纵然没有言语。

虎子憨笑地指着秀秀眉头,如往常一般跳起舞来逗秀秀开心。

郑莞本隐在树梢之后,但略见虎子跳起舞来,惊喜万分,差点从树上掉了下来。

虎子乱跳着,根本算不得什么舞蹈,滑稽而又笨拙,但郑莞却可以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的白色灵力居然在其身侧围绕,此中又有一些进入了他体内。

郑莞从秀秀那儿得知虎子的年龄已近六旬,看似却只四十多些,或许就与灵力养体有关。

看着秀秀难舍的表情,郑莞心中一动,从树梢后走出。

秀秀的表情微有惊讶,因原先已约好郑莞不出面的。

虎子见人来,面上憨笑略一收敛,目光有些疑惑。

“虎子”,郑莞叫道:“你愿意离开平泰村,去远处吗?”

秀秀会意,面上有惊喜,忽又暗了下来,道:“姐姐,修仙界毕竟危险。”

郑莞略笑,又对虎子道:“那儿危险重重,但或许有更多会令你觉得开心的东西?”

秀秀不解郑莞所言,而此刻虎子的笑容重新绽放起来,但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露出思索的模样。

郑莞笑着背过身,“明日清晨,我在此处等你,你若想走,我便带你一道。”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秀秀与虎子,径自腾空向上,落至他视线之外的崖壁上的突起处,静心修炼。

过不多久,秀秀上来同她说话,问起她原因,她想了想,道:“寻道之心,万物皆有。若是能引他入道途,或许他日能助你一臂之力。”

“引他入仙途,可他的灵根如何都不知道。”秀秀着急道,她心中虽将虎子作为朋友,但认为他毕竟只是一个俗世的凡人,也不希望给他带来危险。

“且看他自己的选择吧,至于灵根……”郑莞说至此处,笑而不语。

秀秀猛然间会意,据闻郑莞便是五伪灵根入道,五伪灵根筑基的传奇。

郑莞抬眼看着虎子离开的方向,其实她心中大致能猜到结果,因为她看到了她临空之时,虎子眼中的迷茫,一天时间,只是想要给他与他想道别的人做个道别罢了。

“滋滋……”轻微的声音从度厄山的山体中隐约传来,是那久干的崖壁在吸食着水分。骤然间,上空细细簌簌地掉下些细小的雪块。

“度厄山顶的雪化了。”郑莞抬头摇看,一片苍茫,青天是尽头。

原以为,雪纵使落不至地面,它会化成水顺着度厄山滋养在地,却原来,终有一日,落过度厄山顶的雪,会落至地面。

此刻,东方,旭日正升,世间清明,生机勃然。

(第三卷?——涅磐重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