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烈火暗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130

“这事说起来有些可笑,他笑了笑说,有一次我们连队支援地方建设。你知道所谓的支援就是干一些地方上无法完成的,即坚苦又繁重的体力工作。那一次提出的口号是軍民共建卫生城市。在那座城市的市区有一条排水沟,长年没有清理,淤泥积得很厚,几乎堵塞了河道。到了夏天,高涨的河水,冒着汽泡,升腾起难闻的气味。市政府把清污的工作交给了我们。命令一下达,我们就行动起来。士兵永远是士兵,在和平时期,他们建功立业的唯一机会就是拼死干活儿。我们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机会。大家增先恐后地跳进河渠里,踩着烂泥,呼吸着臭气,拼了命地挖掘,将一袋袋黑色的泥浆扛上卡车。班长干得最卖劲,他一会冲到河的中央,帮助陷入泥里的连长拔出双腿;一会又冲到对岸,帮助体力不支的战士扛袋子。可是这条长在明处的阴沟,着实暗藏着许多危险,在班长最后一次跑动中他踩上了一个破碎的瓶子。他的整个脚掌被撕开,人也象一头被击中的野曽,嘭然掉进泥里。大家把他扛出来,看见的只是鲜血,延着划开的胶鞋,在河堤上流淌。这个不走运家伙,没能再回到工地来。我们班没了领导,由于我身体强壮,干活儿又卖力气,临时成为代理班长。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看我着,似乎没什么可争辩的。我点点头,是没什么争辩的,这叫临危受命,跟火线入党有一曲同工之妙。

“那位班长呢?”我问道。我对他的命运到是有些牵挂。

“他呀!足足躺了有半年,痊愈后就转业了,军队留给他的除了火热的生活,就是那只残脚。”

“哦,真是不幸,看来你的幸福是建立在他的不幸之上的。你不反对我这么说吧?”他点点头,基本同意我看法。

“你不觉得渴吗,我的师哥?”我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愣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总是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弄出让人费解的事来。”

我给他接了一杯水,放在他桌上,又为自己接了一杯。

“你们经理不应该喝白开水,我说道,至少要放点茶叶什么的。”

“那底下有,他指了指饮水机下面的柜子说,你想喝自己放吧。”

“你不渴吗?茶可是好东西,你从来不觉得吗?”

“当然是好东西,不过我无所谓。”

“哦,那就算了,为公司省省吧。我少喝一次,客人们就可以多渴一次。”

他咧开觜,没有发表任何见解。我觉得他应该断续讲下去,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听他讲故事到也是一种消遣。于是说道:

“你为什么不接着说呢?我觉得很有趣,你后来又是怎么当的排长?”

“这事就更奇怪了,他接着说道,那是我当班长的第二年,我开始心恢意冷。还有一年,我就要转业了,如果不弄个官当,简直就白当一次兵。我整天无精打彩,对任何事情都无心过问,只想着怎么能再干几年。我找连长淡淡自己的想法;连长与我的年龄差不多,毕业于石家庄陆军学院,他父亲是军区后勤部的。我想,他大概能理解我的心思。但他的脑袋摇晃来摇晃去,最后只给我一句莫明其妙的话——好好干,你会当军官的。真是不象话,如果当时我手中有枪的话,一定给他的脑壳来那么一下,让他那即愚蠢又木纳的思想得以解放。可没办法,我什么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摇头,让自己的前程,继续在昏暗中摸索。”

我的师哥说到这里,眼泪都快下来了,他那哀伤的表情,如果让全公司的人看见,都会为他动容。他是一个那么坚强果敢的人,没想到也有脆弱的一面。

“那你后来是怎么爬上去的呢?”我觉得我有必要问他这么一句,如果我不问的话,很有可能错过了解他过去机会。

“那是一次实弹训练,一个该死的新兵……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模样,高高的个子,一张狭窄的脸,目空一切表情,带着点**的踞傲。我以为他是个将军的儿子,或是与将军有那么一点亲属关系的人,可是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个农民出身的子弟,竟然活得象个富家子弟。他的身份在我没有搞清之前,我对他大献殷勤,我不想因为我的愚蠢放过一次进级的机会。这个家伙很懒散,对什么都无所谓,似乎军队就是他们家的后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连投弹这样的真家伙他也不放在眼里。而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把手溜弹扔在了自己的身后。我当时简直七窍生烟,双脚发软,大脑停滞。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身后还有十几号人,都在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东西,仿佛都在等着它爆炸,看谁身上炸出的洞多。这种可笑的场面必须被制止,我不能允许我的手下开这样有失体面的玩笑,于是我捡起那枚手溜弹,真想把它扔进人群里,让他们看着弹片钻进他们的身体,然后疼到嗷嗷乱叫。手溜弹在掩体外两米的地方爆炸了,我以为自己中了弹片,双脚没有了知觉,直到他们把我扶起来,走动了几步,才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是一场虚惊。”

“你真是位英雄,让你当班长,大概就是为了拯救士兵的生命。你不可否认,将军们是有先见的之名的。”

我被他的英勇所感染,让为自己也应该那样,可是我即使找遍全城,也找不到一枚冒着烟的手溜弹。

“我没想成为英雄,我也不是英雄的材料,但我不愿意看到他们嗷嗷嚎叫的场面。”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让你看看这个。”

他起身在抽屉里翻来翻去,大概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于是又在柜子里翻,直到他确定找不到了为止。

“那东西可能放在家里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就问他。

“勋章啊!”他瞪大了眼睛说。“难道你怀疑我,以为我是个编故事的人?”

“我没那么想。”我说道。

“我看你的眼神象,”他说。

“那不知道,反正我没那么想。”

“如果有机会,我会找到的,一定让你看看。军首长给了我一枚勋章,说我立了一等功,让我代表全连,到军里各各连队做演讲。他们给了我一大子摞子演讲稿,让我尽可能背下来,然后消化掉。真是要命,这比捡手溜弹还可怕,我不知道那些稿件上写的是谁的事迹,反正有我名字,只要照着背下来就行了。军令是永远不能违背的,我按照他们的意愿尽心尽职去做,半年下来,我已经是全军最有名气的一名士兵了。”

“难道他们就没再给你点别的?”我突然发现这样不公平,一个人冒着生死,拯救了十多个人的性命,他应该得到嘉奖,而且进级是第一步。

“在这一点上,他们考虑的比你周到。”他接着说。

“我想也应该这样,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军队从不吝惜荣誉,对于那些敢于贡献一切的人,尤其这样。”

“你想的很对,不仅仅给了我荣誉,巡回讲演结束后,他们把我送进了军校——一所真正的军官学校。我听到这个消息简直象疯了一样,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吗?”他紧紧的瞪着我,眼睛象要蹦出来,弹我一下似的。

“我当然知道,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你那个时候一定特想杀人,来激发你冲动得无法排泄的**。”

他那金光闪闪的目光一下子熄灭了。

“你这该死的!怎么会想到那上面去,我就是再激动也不会想到去杀人。”

“那你在想什么——养育你的父母?从此你不再去种地?天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继续讲下去吧,省得我大费周张。”

“没有那个士兵不想进军校,这是一个军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我煞费苦心,却在不经意间实现了。”

“老天!真是万幸。看来你可以在军队大干一场了。”

“我也是这么想,我已经放弃了转业的念头。此时,军队成了我一生的职业。我那时是多么幸福,是多么有理想啊!”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脸上挂着甜蜜笑容,但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唉!他转过身子,长叹一声,事情总是不如人意啊!真是倒霉啊!如果我的命运能按照自己的设计的蓝图发展那该有多好。”他苦笑了一下,自己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

“我妈妈就总是说万事难料,你大概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那还用说,想起来就可笑。“他一边饮着水,一边在屋子里走来去,嘴角还挂着一瞥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不知道他在是嘲笑自己命运的坎坷,还是在嘲笑时事弄人,反正凭我的能力永远也琢磨不透。他终于又坐了下来,在那张大转椅上悠来悠去,手里玩弄着那个纸杯。我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继续听他说下去。于是就问他,师傅近来的状况。他扫了我一眼,说:“你有多长时间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大概一年,也许更多。”我对时间有时候拿捏的不太准。

“他的身体不太好,你常去看看他吧,他活不了几年了。”

“哦!我的天。”我眼泪几乎快要落下来,他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我重没想过他会死,在我的头脑里,象他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死的,只有衰老在不断折磨他。

“是的,不太好。以前他可是对你最好,你大概还记得。”我简直要哭出声来,这太让我伤心了。“你这是怎么了,他还没死呢?有那份孝心就去看看吧!”

那当然,我不用他提醒,这不过才一年的事情。我想了一会师傅,又一下子想起小丽来,我时不时就能想起她,我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觉得这俩个人我都应该去看看。还有小贝贝……

“行了,我的傻兄弟,你怎么象个孩子?”他打断我的思绪说,“你就不能用一个正常人的思想去面对生活吗?”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于是就看着他,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这个傻瓜——他无奈地向我挥了一下手,”接着说,“我们说点可乐的,省得你象个没娘的孩子。”

我停止了自己的哀伤,点点头,让他把故事讲完。

“我进了一所陆军学校,名字叫皖南陆军学院。那是一个大家庭,专门为军队培养陆军军官的地方。我一走进那里就深深爱上他们。老天哪!当一个人心情舒畅的时候,他的情绪会无比亢奋,眼前的一切都是鲜亮的,我感觉自己进入了上帝的殿堂一样,真是没的可说,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他摇晃着头,嘴里发出啧啧之声。

“好吧我的朋友,我的师哥,如果你能尽快讲完的话,你就讲下去。如果你觉得自己的经历实在需要大量的时间铺垫,那就把你的故事留到以后。我想,我会有时间听你讲下去的。”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讨厌起我来了,你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没有,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刚才本来想去看看她,可没找见她。”

“哦……你这该死的,知道重色轻友了!”他说的我脸上直发热。“她病了,这几天没上班!”

我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真的病了?”他补充说。

我拉开门就往外跑,天哪!她病了?我简直不想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顾一切地跑下楼,跑出单位,跑上街道,我一劲地跑,她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但也总要跑上一会。打车可能快一点,可那太耽误时间,片刻的等待对我都是一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