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孤女难闻双亲音
作者:千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72

时间在我的忐忑中一分分度过,约有半柱香时间,他缓缓停了笔,朝我道:“好了,写完了。”我拿过信纸,仔细看着上头的一笔一画,每看上一眼,心口就变得更疼一点……

“怎么了?”他问道。

我摇摇头,将信纸缓缓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袖筒里。“多谢了。”抬头时,我笑了笑。他轻轻别过脸,不再看我。我站起身来,朝文铁山说道:“我府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皇甫锦一脸讶异地道:“你不再多坐坐?”我看着他脸上的坦率,心口又开始微微作疼,当下含笑道:“不了,还有一堆事情呢。”他垂了眼,道:“那好吧。我过两日再去你府里找你。”我点点头,“也好。”

文铁山送我出府,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我朝天空的方向缓缓舒了口气。文铁山见状道:“小姐今日似有心事?”我咬唇不答,却问:“大人跟锦儿……是怎么结识的?”他沉吟道:“我与锦世兄相识于今年六月,那时我去城东办差,正为一个疑案伤透了脑筋,碰巧在茶楼遇见了他,然后相互一聊,居然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我的疑惑,此后便成了知交。”

“六月……那岂非还不到半年?”

“正是。不过文某相信结交知己要看缘分,而不在时间长短。”

“嗯……”

我含糊地应着,道了声“告辞”便上了马车。马车里,我仰躺在榻上,呆望着车顶,忽然觉得一阵透心的凉意浸透了全身,禁不住将脸埋在枕头里,曲起双臂抱紧了身子……

回到府里,天色已近黄昏,我在门口略站了站,抬脚往灵堂走去。

和尚们此刻正在里屋歇息,李伯和墨香拿着纸笔在院中点算着什么,整个灵堂静悄悄的,于这暮色当中看起来又更为冷清。我跨进门槛,在灵前跪了下来,屋里四处已点上了白蜡,火苗在空气流动中微微晃动,像是人摇摆不定的心情。

我一动不动地静默了好半晌。末了才咬了咬牙。俯身拜了几拜。缓缓站起身。

一个中年和尚在我面前道了句:“阿弥陀佛。”我弯腰还了一礼。和尚道:“贫僧大悲。乃乾元寺方丈大观之师弟。此番带领一众弟子前来超渡上官老施主。”我语带哀伤地道了声谢:“有劳大悲师父。”

“小施主不必多礼。令尊在世时与我师兄素来交情匪浅。贫僧也曾与施主有过数面之缘。如今贵府遭此大难。还请施主节哀。”

我垂眼抚着灵案。说道:“多谢大师。但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这哀。只怕是节不了了……”大悲和尚叹息道:“小施主。生死自有天定。令尊有此一劫。也属天意。施主何不看开些。就此放下心结。大而化之呢?”

我轻嗤了一声:“杀父之仇如何能大而化之么?大师如今虽已身归方外。但从前也在俗世里为人子女。这种情结。莫非大师不能领会?”大悲道:“阿弥陀佛。施主一片孝心固然可嘉。但红尘之中。各人种下地恩怨情仇。如何理得清?施主本是尊贵之人。何苦纠缠于这些俗世情仇。落得一心悲苦?”

我沉声叹息:“人生在世。自有那当做不当做之事。上官玉虽为一介女流。但自小受父亲与师父教诲。也略懂得恩义二字为何物。大师今日地苦心劝导。玉心中自感激万分——”说罢。我深深向他施了一礼。

“施主不必多礼。”大悲也叹息了一声,“贫僧来前,方丈师兄也曾嘱咐过,若是见着小施主,必需代他转告几句话。”我恭谨地道:“不知大观方丈对上官玉有何教诲?”

“方丈师兄说:‘令尊既已遭难,施主应当暂且放下悲痛,以固家声。施主是富贵之人,逢此乱世,将来必有不寻常之际遇,一切恩怨皆有因果,无论如何,施主定当谨慎行事。老衲与上官老施主深交已久,小施主若有闲暇,亦可上敝寺来散散心。”

我俯身道:“多谢。请大师转告方丈,就说方丈所言,上官玉已谨记在心。数日之后,待亡父丧事料理完毕,必定亲上贵寺聆听大师教诲。”

“阿弥陀佛……施主还请珍重,贫僧告退。”

大悲走后,我望着案后灵柩,又自怔了怔,方才步出堂外。

才转到廊下,李伯就迎了上来:“三小姐,这是这个月的花销,请您过目。”我接过来看了看,俱是些日常所用之物,便道:“李伯,往后这些事情你就自己处理吧,要领银子跟萝逸流烟去拿便是。如今管家也走了,你便代替他的职责,替我打理这上官府上下一切琐事。”

李伯一听,摆了摆手:“老奴多谢三小姐的厚爱,不过,老奴这把年纪了,打打杂还行,管家是万万做不来了。”

“但这偌大的上官府也得人负责打理才是——李伯,你就别推辞了,你是让我最放心的人。”我诚恳地说道。

李伯一脸难色:“蒙小姐不弃,如此看得起老奴,可老奴拖着这副病体,也不知哪日就去了,因而实在难以胜任。如今府中奴仆极少,许多院子都已经荒废,恕老奴斗胆,老奴觉得小姐还需另请一名年轻能干的人来掌管才是……”

我垂眼寻思了一阵,心觉他所言极是,便点头道:“既如此,此事便日后再议。在未定下管家人选之前,目前府里的帐目花销,你且仍跟萝逸核对就好。”

“老奴遵命。”

回到房里,萝逸已备好了晚膳。我随口问道:“流烟呢?”她掩嘴轻笑:“那丫头被小姐罚了守灵两日,此刻刚回屋呢!”我停了箸道:“是么?——得了,唤她明日不必去了。”

“是。回头奴婢再去告诉她。”她说着,从袖筒里掏出一本帐簿来,“范大哥方才来过了,他把这个月飞凤楼的帐目送了来,呈给小姐过目。”

我头也没抬地道:“进帐如何?盈利多少?念念。”“进帐总共八万六千三百一十两,盈利三万四千八百二十三两。”我顿了顿,抬头道:“这么少?——比起上个月,竟是又少了三万两!”

萝逸道:“范大哥说,这些日子竟是再也及不上从前那般兴旺了,一个月能有两三日满座就已不错。”我不由放下牙箸,皱紧了眉:“别家的客栈茶楼生意如何?”“也是一落千丈。自从周军开始兵败,难民开始流亡起,各处生意就已每况愈下,奴婢出去买杂物的时候,街上竟是连商贩都不见几个了,到处都是乞丐,成群结队地,见人就行乞。”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咱们一共还有多少银子?”“唔……加上这一笔,应该还有两百八十万两左右。以前赚下来的银子小姐并没花多少,是以还余下这许多。但近来府里所有开销都从这里支出,每个月怎么也得两三千两。加上茶楼生意日渐不好,只怕往后日子得紧着些才是了。”

“范颐还说什么没有?”

“范大哥还说,木婉已经放走了,估计这几日便会入宫。他还问,小姐进宫见雪妃情形如何……”

我脸色黯了黯,把碗往面前一推,站了起来。

“杏儿在哪里?”

“在房里呢!今日似有些作呕,连晚膳也没吃。”

我拂了拂衣袖,一挥手道:“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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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的房间就在流烟房间过去的第三间,此刻天色尚早,屋里却已熄了灯。

我在门口站了站,收回了推门的手,“想必睡下了。”欲回头时,屋里又传出些极轻微的动静,我扬声道:“杏儿,睡了吗?”里头并没人答话,更是连之前的声响都已静了。

萝逸狐疑地推了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但屋里很黑,我们在门口略站了站,复又把门关上。“这个杏儿,怎么睡觉连门也不关?”萝逸轻声说了句。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这时,杏儿的声音忽然在廊下响起,我怔怔地看看她,又看看屋里,“你还没睡呀?”杏儿道:“奴婢刚刚去厨屋喝了些汤水。不知小姐过来,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