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笑了笑,忽地问道:“丁香——怎么样了?”他停下举杯的手,倏地定睛看着我:“什么丁香?!”我又笑了笑,说道:“南风山庄院里的那棵丁香树,——可还在?”
他挪了挪坐姿,道:“还在……那是爷爷种下的,没人敢动它。”我点点头,低叹着:“也不知将来我死了以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他怔了怔,斥道:“说什么傻话?好端端地,什么生呀死呀的!”我以手撑额,幽幽说道:“生死的事,谁知道呢?如今世道这么乱,眼下我虽还坐在这屋子里喝茶,说不定下一刻就被人害死了,你说是不是?”
他惊愕地看着我,然后把头撇了开去。“谁会来害你?你一没欠人钱,二又没欠人命。”
“非得欠人家的才会被人害么?……”
我呵笑不止,低头时心疼得难受,暗中咬了咬唇。
有些事情实在不想提及,更不想捅破,否则,那对我而言,又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伤痛。
木婉包袱中的那封信,落款是“金帛”,合起来就是一个锦字,皇甫锦的字迹我见过不少,但初见时仍是不敢相信,师父的孙子、从小跟我一起玩耍的师侄,他是那么温文有礼、秉性仁厚,怎么会跟吕新棠一样,跟敌国有勾结呢?
木婉在说这些的时候,我仍是半信半疑,直到后来又借故让他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拿回来两相一对照,才不得不忍痛认下这个事实——我所信任的皇甫锦,他当真参与了陷害上官明安的阴谋……
“有些事情,也许永远也没法子解释的。”他低着头,闷闷地说出这句话。
我半晌无语,良久后才道:“那就不要解释。”
“上官……”他忽地面向我,语含殷切地道:“假如我做错了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呆呆地看着地面。眼眶开始发涩。“那你可以不要做错事……”
“假如我也是不得已……”
“没有不得已。”我站直身子。背朝着他:“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犯了错。就要担当得起!”
“上官!”他站在我身后。讷讷说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回转身。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明白。你出身世家。要名有名。有利有利。要前途有前途……为何竟要……”
“我说过,我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我冷笑道:“一个不得已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推卸掉,你真是枉为皇甫仪的子孙!”
“我……你可以杀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拍在桌上。
我抚着桌沿,长长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我要杀的人是吕新棠和东欧皇帝。但是——”我从袖中拿出一支玉笛,伸到他面前:“你认得这个吗?这是师父最后一次到这里来的时候赠与我的,他说当年师祖相赠于他,本意在于同门弟子应当互相爱护,可你……今日,我将它赠还给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把笛子塞给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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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转眼又进了十月,算了算,清宇清扬离京竟是已有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不要说赦免他们,朝庭竟是好像连想都想不起来了似的。我攀着栏杆,看着园中几乎已落尽的乔木,心中不由渐生凄凉之意。
“玉儿。”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柔嗓音。我身子僵了一僵,缓缓回过头,弯腰拜道:“皇上。”
“终于肯见朕了?”
“皇上……”我略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含笑走过来,说道:“朕先前还在南书房批折子,一听说玉儿召唤,马上就放笔赶过来了。”我微嗔:“皇上这么说,玉儿哪担当得起?不过是几日都不见皇上过来,想看看是不是皇上忘了玉儿了!”
李君武轻刮我的鼻子,“你这丫头,想要朕忘了你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我低头不语,任他握住我的手掌。“朕来了几趟也没见着你,你说说,倒是跟朕怄什么气呢?”我嘟嘴横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自己不知道么?”“……那朕想想。——是不是为了令尊的事?”我摇了摇头:“不是。”“那是为了什么?”
我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背对他道:“皇上心里根本没有玉儿。”“这话从何说起?”他绕到我身前,俯身道:“这天下谁不知道你是朕的珍宝?”
“我看未必呢!”我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好了,玉儿你快说吧,朕到底哪里做错了?”
“皇上若是心里有玉儿,为什么对我两个哥哥不闻不问呢?哥哥们在边关受苦,我在这京中受着皇上的宠爱,怎么能心安?”说着,我撇开了头。
“原来是为这事……”他忽地又笑起来,退后两步在石凳上坐下。“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朕已有安排。”
我闻言道:“这么说,皇上并没有忘了我哥哥?”
“他们是你的哥哥,朕怎么会忘呢?”他唇边噙着的笑意渐深,“再说,朕总不能在成亲的时候,还让朕的国舅流落在外吧!”
“国舅?!”我顿时僵住身子。
他招手唤我过去,“傻玉儿,朕已经定好日子了,下个月十九,咱们就大婚,朕要立你为后!”说罢,他轻轻揽过我,在我额间落下一吻。我怔怔地道:“可是,眼下朝局这么乱……”
“再乱,朕也要把你留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夺走你。”他在我耳畔低语,声音里充满了魅惑。我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神,把身子坐直,“皇上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有人要抢走我似的,可普天之下,谁有这个胆子呢?”
他撩起我的长发在指间缠绕着,紧闭双唇默然不语。我瞧了瞧他的神色,疑道:“皇上,难道真有这样的人?”他目光忽地闪了闪,语气低沉地说道:“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我见他神色凝重,便也不再多问。他既已说过会安排清宇清扬回来的事,我心里那片乌云也就稍稍驱散了些。只是他说的大婚的事……又让我心里有些踟蹰。
“玉儿?”
“嗯?”
“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近来流寇增多,皇上在宫里要加强些侍卫才是。还有……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皇上对身边的人,也该多留个心眼儿。”
他微笑着揽过我的肩膀:“玉儿所言极是。宫中近来也不平静,那日侍卫在雪太妃的未央宫附近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把太妃吓得够呛,一连几日都惊惶不定地。”
我强笑道:“皇上时常见到太妃娘娘么?”
“……也不是。偶尔有空便听她抚抚琴,她的琴艺真真算得上出神入化,朕烦恼的时候一听,心情都会变好不少。”
“看来,太妃娘娘倒是蛮得皇上的欣赏。”
“嗯。从前倒不觉得,如今接触多了,却不难看出她是个恬静淡泊的女子。”
“是吗……”
我百味杂陈地应着,把头轻轻别向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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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范颐来了,一起坐在书房里边喝茶边谈了些事情。
说了些琐事后,我问道:“茶楼近来生意如何?”
“愈发不景气了。”他叹息道。“前方战事虽已暂停,但是流民们却越来越多,时常生些搔扰,有钱人家也大都闭门不出,前门大街两三家客栈都已关门,其余商铺生意也都很萧条。”
我沉吟着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寻思了一阵,回头朝他道:“既然如此,你这两日便把茶楼给关了,把雇工们解散掉,一人打发些钱,让他们各自安身立命去吧。”
范颐诧异地紧盯着我:“小姐……”
我朝他点了点头,“这个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飞凤楼在京城乃数一数二的茶楼,难免有些树大招风。再说瞒也瞒不了一辈子,往后让人察觉了,反倒不好收场。反正也已经赚不了多少钱,倒不如关了它,免得再生些麻烦。”我顿了顿,又道:“关掉以后,你便即刻回府来,如今府里正缺个管家,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