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忽地浮起一丝欣慰，扶着案头坐下，提笔在红叶上写了个“安”字，把它挂在笔架上头，幽幽暗叹了一声。

“小姐，别在那儿吹风吧！”杏儿收拾完毕，在我身后说道。我抬头看看她愈发挺起的肚子，托腮问道：“这几日可有出什么状况？”“就是前些日子有些呕吐，胎象也不甚稳，这两日倒又好了。”她抿嘴说道。我移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流烟还时常上你屋中么？”“这两日没怎么去呢，想是太忙了罢！”她陪笑道。

我拨弄着桌上一朵干枯了的白菊，说道：“呆会儿让萝逸把我外屋那张床收拾收拾，你从今夜开始，搬进房来陪房。”杏儿抬头看着我：“这……奴婢哪里来的资格……”我不由分说地：“我让你进来就进来，快去。”

没一会儿流烟嘟着嘴走进来，“小姐，怎么杏儿进来陪房？您不是一向都不喜欢有丫头陪房的么？”我瞄了瞄她：“现在喜欢了，不行么？”“要陪也是奴婢跟萝逸进来……她一个外房丫头，又挺着个大肚子，怎么都不合适呀！”

我凝眉望着地面，沉声道：“我若再不把她看紧点，只怕她肚子里清扬的这点骨血早晚要没了！”

流烟身子晃了晃：“小姐……这，这话从何说起？”

“你心知肚明。”我寒着声音，瞪了她一眼。

她闻言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扑通跪倒在地：“小姐……奴婢……奴婢……”

我将案上的白菊丢到她身上，又从橱柜里把那包麝香执在手里，“这些你都认识吧？”顿了顿，我又冷哼道：“杏儿怀的是上官家的骨肉，你却屡次在她药中下药，——这朵花就是那天夜里你仓惶中留下来的，而这包麝香也是你从药橱里拿的——为奴者谋害主子，你可知该当何罪？！”

“奴婢……”她失魂地看着我手中之物，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我扶着案台，无力地撑着额：“你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是我上官家亏待了你，还是我上官玉亏待了你？”

“不。都不是！……”她蓦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上官家和小姐都不曾亏待奴婢……亏待奴婢地是二少爷！”

“……清扬？”

她微微冷哼了一声。“小姐只道二少爷与杏儿早有牵扯。却不知道……在这之前。二少爷却与奴婢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就在少爷被押走前地那一晚。奴婢、奴婢就与少爷在一起……他当时允诺奴婢。等过些时候便向小姐要了我回去做侍妾。按照府里地规矩。男主子只可在丫环们当中挑选一人作为侍妾。可是如今却冒出个怀了少爷骨肉地杏儿来。奴婢怎能让她用这样地卑鄙手段抢走少爷？！”

我愣愣地看着一脸幽怨地她。惊诧得半晌作不得声！

“……二少爷本待奴婢极温存。只要杏儿地孩子一掉。那么奴婢自然还可与少爷在一起……奴婢也不求别地。一辈子能守在少爷身边。便也知足了……如今小姐既已知晓此事。奴婢也自知罪无可恕。要打要罚。便随小姐处置……”

她跪坐在地上不停抽泣。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地仰望着屋顶。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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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李君武来了，脸色不甚好，一进屋便纠着眉坐进了我平日坐的躺椅里。

“皇上有心事？”我端了杯茶给他，伴着他坐下。

“东欧国要跟大周和亲，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知道一些。商谈得怎么样了呢？”

他重叹了一气：“谈是谈妥了，只是眼下却不知道派哪个公主过去？！”

“不是说有指定的人选么？”我侧头看着他。

他微微一愕，移开了脸。“他们指定的人，不能过去！”

“为什么？”我讶然道：“有麻烦吗？”

“嗯……”他含糊地应着，随后又道：“朕打算派十二公主过去，可是太后却不同意，说十二公主乖巧伶俐，舍不得她远走。”

“也是呵，谁愿意远离自己的家乡，一辈子生活在那陌生的深宫里呢？——可是如果东欧国真的能因此而停战，为了整个大周国的安危着想，个人的这点得失也不算什么了！最可恶的是那东欧皇帝，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来要挟咱们大周……”

“玉儿真是深明大义！”他拉过我，目光里闪过一丝莫明的柔光，“如果他们要求玉儿去和亲，玉儿会照做么？”

我正色道：“如果真是这样，我自然照做！但是——玉儿却舍不得皇上……”

“……好玉儿！”他忽然动情地揽过我，“朕也舍不得你！”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饱含深情，容不得半丝作假，但这目光与那日在御花园里的目光又何其相似！——“皇上，茶凉了！”我撇开头，轻轻推开他起身。他笑着放了手，任我坐开在旁边的围椅上。

“听说未央宫出了事？”我瞄了瞄他的神色，状似随意地道。“是啊！”他扶椅站了起来，双眉皱得生紧，“朕出宫那两日，宫里闯进来一帮劫匪，不光杀了几个宫女，还劫走了雪太妃，如今仍是下落不明！”

我侧头看向窗外落光了叶子的枯树，道：“太妃也不知怎样了……”

“只怕凶多吉少！太妃年纪尚轻，又艳冠天下，匪徒们是有备而来的！”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皇上也——”

“好了，朕也要回宫了。”他抬手止住我的话头，说道：“和亲休战之事一日不定，朕这心里就一日不宁。”

我点头道：“皇上也要爱惜身子。”“不妨，倒是你，朕听萝逸说，你时常站在风口里，仔细伤风了！”他捏捏我的鼻子，说道：“这两日朕会有惊喜给你，你且耐心等着！”“皇上又想送什么给玉儿？”“这个……说了是惊喜，那就先不能告诉你！”说完，他就转身跨出了门槛。

李君武走了以后，萝逸唉声叹气地走了进来，“烟丫头这两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滴水未进，今日去看她，又哭得枕头都湿了……奴婢劝也劝不动。”

我漠然道：“由她去。咱们去灵堂！”

“小姐，”萝逸急道：“流烟到底犯了什么错？您倒是说说嘛！”

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在院门处一株梧桐前陡然站定，“她错在不守本份！——你们往后都当以此为戒，杏儿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否则，无论是谁，也休怪我无情！”

“……”

萝逸跑步追上来，愣道：“难道烟丫头也……”

我神色一凛，闭口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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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大喜！”

范颐冲进书房，把正在捣药的我吓了一大跳。“什么事？！”

“大喜呀小姐！”

我瞧了瞧他惊诧万分的神情，皱眉道：“你这副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大凶’。”他急急摆手道：“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什么？”我腾地踢凳起身，“你再说一遍！”

“小的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你没骗我？！”“小的万死不敢骗小姐！眼下两位少爷已至前厅，正往这边老爷的灵堂赶呢！”

我二话不说，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迈去。“哎，小姐！”范颐一把拉住我，“皇上也快到了呢！先去迎驾吧！”我急得跺脚，“你去迎不就行了么？我得去见我哥哥！”

灵堂里梵音如歌，两道颀长的背影哀恸地伏在地上，随着呼吸一抖一抖地。我扶着门框，眼泪禁不住已夺眶而出。

“哥哥……”

“玉儿！”

清宇清扬齐声回头，张臂迎着我扑过去的身躯。“哥哥，你们都受苦了……”我伏在他们双肩之间，哀怨地朝他们低诉。清宇抚着我的背，“哥哥们都好。倒是玉儿一个人……一个人在府里，受苦了……”

我拉着他们起身，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回来的？怎么也不来个信……如今府里四处萧条，早些通知我，也好准备准备。”

“我们五日前收到皇上的圣旨，当夜便动身，一路车马未停，就怕赶不及爹的丧宴。”清宇红着眼眶，抬眼扫了一圈厅堂四周，“才数月时间，不料我上官府里却已物是人非……”

“大哥……”一语未毕，彼此又是一阵神伤。

“皇上驾到——”

清宇拉着我和清扬伏倒在地：“罪臣叩见皇上！”

“免礼！平身，快赐座！”

“谢皇上！”

灵堂的侧室一时成了会客厅，李君武叹息：“前方两国正在对阵，两位归京时一路可平安？”

“谢皇上厚爱，一路上虽有些麻烦，却无大碍。”

我在旁边倾听他们谈话，边向李君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李君武含笑扫过我的脸庞，转而又朝清宇清扬道：“你们车马劳顿了几日，想必也累了，先在府里好好歇息，明日早朝过后，上南书房来见朕，朕与你们好好聊聊。”

“罪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