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玉兰飘香绕杏魂
作者:千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19

翌日一早,整好了妆容之后,我把阿休唤醒,吃完早点一道下了楼。

“姐姐,我们去哪儿?”

“去找我们的家。”

凭着记忆,我找到了城南的民宅区,逛了一圈之后,在一处种着梧桐树的小小院落前停了下来。院子并不很新,但小巧精致,也很僻静。在邻居家找到了房主,是个年约六七十岁的老大爷。

“这院子是我叔伯兄弟的,一年前他们搬去了津川,这房子便空了下来,托我遇到有中意它的人,便将它卖掉。”大爷走路颤巍巍地,说起话来却很利索,“这院子里面三进,最里头三间正房,四间厢房,还有两间小房,中间是客厅,厨屋,杂房等,外头就是这院子,——里头也还有个院子,这么大地方,你们一家子六七个人住,足够了。”

我随着那大爷一同迈了进去,里面也还干净,墙角因久无人住,稀稀长出来几根杂草,但无伤大雅。院子中央还有棵极粗的玉兰树,时下正盛开着一树的白花,随风送来阵阵幽香。

“姐姐,好香的花哦……”阿休开心地捡起一朵玉兰朝我道。

“阿休喜欢这里吗?”

“喜欢!”

我微微一笑,转过身问那老大爷:“多少银子?”

“一口价,五百两!”他斜睨着眼睛,伸出叉开的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沉吟了一下。从包袱里把楼如风给地那张银票拿出来拈在手里。“把房契给我吧。”

晌午后去了趟东山。在上官明安地坟茔上默坐了一阵。想起棺木中上官明安地惨象。一时间过往地悲伤又一一涌上心头。扰得人好一阵心伤。

入夜。我在客栈房里等范颐。阿休拿着一柄木剑在那里玩耍。我见他玩得有模有样。便道:“阿休想学武功吗?”他点点头。“想!”我摸摸他地脑袋道:“那以后就让大哥哥教你武功。好不好?”

“好!”他高兴得眯起了眼睛。这孩子。就算再开心脸上也还是有些忧郁。

我拉他坐在膝上。柔声道:“阿休很聪明。将来一定能成为有用之材。等我们安顿下来以后。姐姐再教你识字念书……”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范颐来了。我拿起包袱跟他说:“去后街那里等我。我已买了座房子。我们现在过去。”

没一会儿,我结了房帐出门,到了街上,会同范颐一同到了日间买下的小院内。“我们以后就住这里,这里叫烟雨巷,我们就在这里等大哥的消息。你现在趁着天黑,速回去把杏儿她们接过来,然后把府门前后都锁上。拿些小件的物品来即可,不要坐府里的马车,去外面雇。——记住,一切有上官府标记的东西一律不要带!”

“小的知道,今早遣散了众人之后,小的就已将所有贵重又不便携带的东西尽数锁入了地窖,少夫人和流烟她也都收拾好了,就等小的把小姐的指令带回去。”

“那事不宜迟,你速去速回。”

临近黎明时分,屋外终于有了马车滚动的声音,接着便是范颐在叩门。我领着阿休提裙出屋,开了院门将她们迎了进来,不料个个一见我就哭成了一堆。

“先进屋。”范颐一边往下搬行李,一边朝她们嘘声道。

后院一间厢房里燃起了油灯,三女一见我的面容,掩面又是一阵痛哭。杏儿的肚子已经很大,看样子,这几日便要临产。我想起早逝的清扬,还有他临终时留下的嘱托,此时也禁不住落下泪来。

“小姐,二少爷呢?”杏儿忽地出声。

“他已被埋在留城的营地里……”

“什么!——”杏儿脸色忽地变得雪白,也不顾身子不便,腾地起身就绕过桌子转了过来:“什么埋在营地里?!”

我张大眼看着失魂落魄的她,又看看正站在他身后的焦急不已的范颐。一看萝逸和流烟,也是一脸的紧张。我立时呆住,——原来他们都还没有将清扬遇害的消息告诉她……

范颐不停地向我咳嗽示意,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杏儿突然两眼圆睁,扶着桌子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停痛呼起来!

“快让开!”

我拔开凑上来的流烟,赶紧替地上的杏儿把起了脉——“范颐,快将她抱到床上去!快点,她要生了!流烟,赶紧去烧水!萝逸,帮我把包袱里的药匣打开……”

刚刚重聚的惊喜刹时变成了一场紧张的战斗,经过五六个时辰的忙碌,直到正午时分,孩子才终于呱呱落地。“母子平安……”打开房门,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虚弱但却欣喜地朝守在院里彻夜未眠的其余人道。四月的阳光刺得我一阵眩晕,一个站立不稳,几乎就要跌下地去,流烟在身后接住我,焦急地唤道:“小姐!您没事吧……”

我闭了闭眼,站稳了身子,摆摆手道:“没事……你去熬点汤给杏儿。——范颐你过来。”

范颐垂首立于身前:“小的在。”

“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我微有些怒意,拧紧了眉道,“你瞒着杏儿也要知会我一声,——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小的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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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该喝药了。”

我推开房门,领着端着药碗的流烟一同进屋。杏儿目光痴痴地盯着帐顶,一言不发,孩子躺在她身边,小小的手脚正在微微蠕动。五天过去了,自从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一直没有主动说过话,——清扬过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尤其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我低叹了一声,把孩子抱过来,将小脸贴在自己脸上,疼惜地亲了亲。孩子长得比较像清扬,才丁点大的人儿就看得出眉清目秀。我回头望了望满面悲凄的杏儿,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如今有了这孩子,还是坚强些吧。”

她缓缓闭上两眼,从眼角滑下来两颗豆大的泪珠,接着又更激动起来,连肩膀都一抖一抖地。

“吃药吧。”我不忍再看,示意流烟把药拿过来。

“小姐!”杏儿忽地起身,流泪跪在床上,“二少爷就这么点骨血……杏儿无能,自知无力抚养,求小姐看在二少爷的份上,疼惜这孩子,将他抚育成材吧!”

“你这是做什么?”我慌忙说道:“快起来!我与二哥从小兄妹情深,如今他不在了,他的骨肉我自然会万般疼惜,——你不用担心太多,还是好好把身子养好。”

她摇头不肯起身,仍痛哭道:“奴婢自知出身低微,不敢居少夫人之位,此子长大后,还请勿要告知其母生世,以免其心生自卑,小姐如能答应,奴婢千恩万谢!”说罢,她又朝桌沿不停磕起头来。

我连忙将孩子放在一边,把她拉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常言道子不嫌母丑,做子女的还有嫌弃生母出身的么?!若是他将来如此忘恩负义,我定不轻饶他!”

“杏儿,有小姐在,还有事情好担心的呢?快把这药喝了吧,小姐亲自为你熬的。”

流烟端了药上前,坐在桌沿欲喂她。杏儿一看流烟,又忽地抓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知道你素日疼我,这孩子……也请你替我好好照顾着,来日……来日……”

“好了,”流烟也落下泪来,“这些都不用说了。你我姐妹一场,不必如此……”

偕同流烟出来后,我担忧地叹了口气,“杏儿这样只怕有些糊涂,你们得看仔细些!”

“奴婢也这么觉得……”

然而,无论我们再怎么仔细,杏儿也还是选择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去追随清扬,她带着对清扬的思念,也带着一股无法自拔的悲伤,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将生命高高悬挂在玉兰树杈上,让魂魄变成了一股飘香的清风……

“杏儿!”

清晨,当范颐将她已然冰冷的尸体放置在廊下时,我痛心地大呼起来。这个痴傻的女子,在她娇弱的身躯里,原来还藏着一种让天地也为之变色的坚贞,而我以往则以为,她对清扬的爱只是一种在诱惑下情不自禁的肤浅的爱,根本经不起打磨,也经不起现实的摧残。这个平凡女子的不凡举动震惊了我,也许有人会认为她愚昧,但是在我看来,这却是一种了不起的付出!——因爱而付出,在施爱的人心里,又是何等的光荣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