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Feel the pain
作者:6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74

有时,爱也是一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

那么,我爸到底属于哪种人?善良的?抑或残忍的?我个人认为他是残忍的。

回到了广州,忽然觉得广州好陌生,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掉泪的冲动。今天的天气特别寒冷,整个城市笼罩在阴湿的雨里。灰蒙蒙的天空久久见不着阳光,让人感到莫名的沮丧,我走着走着就像走进了黑白世界,然后彻底迷失其中。

这城市,憔悴得让人心痛。

进了市区后我就下了车,然后一步步踏向了家中,近乡情怯么?是有点,不过更是因为我想被雨淋淋,作为我回来了的证据。

站在家门口,屏蔽掉所有的杂念后我按下了门铃。

母亲老了,我不忍去看那张惨白的脸,低下头缓缓说道:“妈,我回来了。”老妈却忽然将我揽入怀中,语气颤抖地说道:“孩子,你有4年没叫过我‘妈’了。”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全身都失去知觉。

老妈伸手抚摸着我的头,轻柔地帮我擦去脸上的雨水,爱怜地道:“孩子,怎么还是那么不懂疼惜自己?昨晚又熬夜了?快去洗个热水澡睡一觉,晚上再去看你爸,别担心,下午有我守着呢。你老爸也不会想看见你颓废成这样。乖,听话啊。”

我点点头,走进浴室之前问道:“老爸还有救么?”“有,目前只是中期,医生说只要不恶化就很有希望。”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浴室。

热水淋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没忍住心中那股闷痛,一拳砸在墙上,看着鲜血缓缓流下,我仿佛好受了很多。

我就像走进了一张4年前的旧照片,家里的一起清晰如初,却始终在我脑中开始泛黄。倒在我从小睡大的床上,我亲吻了一下枕头,说道:“宝贝,我回来了。”然后终于不省人事。

醒过来的时候是晚上9点了,这个处处透露出温馨的家不断焕发着我喜欢又熟悉的气息。在餐桌上看着一桌我喜欢吃的东西,心就像个海关,偷渡的感情不断落网。我没开灯,我更喜欢这种静谧的黑。

来到了老妈说的医院,在十四楼的病房中我看见了疲倦不堪的母亲和一个请来照顾老爸的保姆,却没有看见老爸。

老妈说父亲去做全身检查了,我略一点头,走到窗边就从窗外眺望了下去。脑袋发了一会儿直,我对老妈说道:“妈,你回去休息吧,有我在这儿就行了,今晚我不回去了。”母亲点点头,说道:“你爸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见你肯定有很多话要讲,你就拿纸让他写出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拳头握得死紧,仍然笑笑对母亲说:“嗯,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的。你先回去休息。”

母亲走后,保姆对我说道:“你爸现在是日夜颠倒了,他晚上不睡,白天才来补觉,等下我们轮流守着他,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吧。”我摇摇头,淡淡地道:“今晚你就睡吧,我守着就行了。”保姆还想说什么,我却挥了挥手,扭头过去继续望着窗外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推着父亲的病床回到了房间,我努力地走了过去,谁也没理就只是抓住了父亲的手。看见父亲的第一眼我就想哭,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呵,瘦得连脸形都变了,只剩一张皮包骨头,我几乎认不出这张脸。父亲还没醒,可是他仿佛在睡梦中依然带着痛苦,脸紧张得揉成一团。

护士问我:“你是病人的?”我完全失去说话的心思,只是摇了摇头。保姆马上接道:“儿子。”护士点点头,走过来拍了我一下:“别太伤心了。”

原本在我心中那么高大的父亲忽然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只觉得惊骇和悲痛一**将我淹没。父亲的下巴右侧微微肿出,保姆告诉我这就是肿瘤所在,因为肿瘤压住了气管,所以医生在父亲的喉咙处开了个口,用一根导管护住,平时的输氧和咳痰都是在喉咙这个口这里进行。

由于长时间没动,父亲的左半边身子全部肿了起来,足足大了一倍。我拼命让自己保持平静,却不可抑制的全身抖动。仿佛是感觉到我的气息,父亲终于撑开了深陷的眼睛,射出一缕浑茫。

然而这浑茫渐渐清晰起来,当焦点集中在我的脸上时,父亲忽然整个剧烈的咳嗽起来,保姆马上走过来,用纱布接住喉咙处的插管,父亲死劲地咳,却始终咳不出那一口痰,脸上潮红一片。我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停说道:“爸,别紧张,别紧张,放松,放松”保姆见父亲始终咳不出痰,于是倒出一点生理盐水,向喉咙处滴了几滴。这下,父亲猛烈地崩了起来,一道道血痰从喉咙处激射而出,保姆用纱布挡住,安抚着父亲慢慢平息下来。

我心痛异常表面上做出殷切之色看着父亲,父亲用右手吃力地抓着我的手,不断作出写字的姿势,我忙将笔递到他面前,自己举好纸让他写。父亲写得十分吃力,看着他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字,我心酸不已,只懂不住地说:“爸别担心,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等他写完后我转过纸一看,只觉泪水轻易就撕裂眼眶,马上放下父亲的手跑向厕所。4年了,4年没见父亲,身患绝症的父亲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辛苦了。”我在厕所仰着头,拼命不让眼泪往下掉,我一边打墙一边自欺:只要没让眼泪掉出来,我就不算哭了。一直打到血再次飙了出来,我才终于止住那股流泪的冲动,用水冲了冲手上的血,重新走回病房。

病房中的父亲不住向外张望,看见我来了马上用期待又依赖的眼光看着我,我走过去抓住父亲的手,父亲作势又要写字,我赶紧把纸递了上去。写了多久我没在意,只觉得时间是如此的缓慢和残酷。

保姆忽然提醒我:“你爸的针水吊完了,快按铃叫护士换液。”我问道:“一天要吊多少瓶?”保姆道:“一天几乎要吊24个小时,白天吊营养药水,晚上吊针水,你爸已经吃不了东西了,只能这样。”我听完后眼泪水又是一阵汹涌,连忙忍住,我怎么可能在父亲面前哭,我怎么可以哭。

护士来了,帮父亲换好液后又帮他在喉咙处滴了下生理盐水,父亲又是一阵剧烈的挣扎,难受得仿佛要窒息过去一般。又一道血痰喷了出来,这次,我用纱布接住了。

整整一个晚上,父亲写字,咳嗽,换液一刻都没停过,我举纸,换布,按铃,打墙也没有停过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晚上会那么脆弱,总觉得泪水要冲破眼眶,我很讨厌这个懦弱的自己,我很看不起泪水。

时间在麻痹中爬行,我在时间爬行中麻痹,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这一晚上,从昨天开始,夜晚就仿佛我取经路上要度过的劫。

折腾了一个晚上,天色开始泛白,在保姆帮父亲用热水擦完身子后,父亲疲倦地沉沉睡去,我也透支了所有的精力。一看表,已经早上八点多了,保姆让我回去睡了,我点点头,放开了握了一个晚上的父亲的手,他睡得像个婴儿……

一瓶针水又吊完了,我按下了通话铃,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先生,是换针水么?”我“嗯”了一声,心想,护士也换班了么?可是这个声音怎么有点有点熟?苦笑一声,我是不是太累了以致产生了幻听。

坐在椅子上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欠奉,准备等护士换完针水之后便离开。我挽托着父亲,等护士换好针水瓶后我拉下父亲的裤子,露出一大片针孔,好让护士插上针口。可是当护士快要接上针口的时候却忽然间没了动作。我以为是药水瓶还需要调整,也不以为意,可是等了半天后还没见她动手,我疑惑地向她望去。

只见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副不能置信的样子,我茫然看着她越来越激动的神态用仅有的力气苦苦思索,终于面前的这个样子跟脑中的那个重合在一起,我嘴里发苦道:“肖肖,好久不见了。”心里痛感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