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

我总会不时地找一些难题来刁难自己，譬如我会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走，而你也只能带一样东西走，你会带走什么。

这个问题我真的很难回答得上，因为我基本上没有什么真正不可以抛下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大概会是一颗沾湿了水后会发出蔚蓝色光芒的鹅卵石，还有一条陪伴了我六年之久的银链子。

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一篇童话，名字叫《井边的牧鹅女》，最记得里面的一句话“她的眼泪流下来后幻化成一颗美丽夺目的珍珠”。那时候小啊，感动得稀里糊涂，于是我郑重地告诉母亲，我希望我五岁的生日礼物是一颗眼泪化作的珍珠。结果珍珠没收到，倒是被父亲带了去海南岛一趟，我从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大海里捡起了一颗蔚蓝色的鹅卵石。

从此，我每次流泪的时候就习惯地把眼泪滴在那颗石头上面，然后看着它慢慢地变成海水一样的颜色，我用我的泪水滋养了它十六年，直到它不再属于我。而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我相信，如果盛放眼泪的工具都不在了的时候，那么眼泪还在的话，那就是一种欺骗。

失去了鹅卵石后我给自己买了条银链子，那条链子代替了鹅卵石成为了与我最亲近的物品，它大大小小地见证了我多少次的伤痛？我不记得了。反正它曾被我视为自己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然而它最终也还是离开了我，我说是我抛弃了它，它却说是它抛弃了我。

我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说不上我是不是爱上了这种感觉。

我只清晰记得，梦姨妈第一次骚扰我的那年，也就是五岁那年。那年生日那天。生日是十七号。

视频接通的时候我莫名地涌过这些念头，我不知道我到底傻傻地愣了多久。或许是因为视频里出现的并不是一张脸，而是一颗淡黄色的石头，鹅卵石。

灵魂归窍的时候，我对着同样沉默的她问道：“这颗石头算是什么意思？”

“这颗石头好看吗？”她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好看，相当好看。”我没有任何隐瞒。

“你只需要知道我跟这颗石头一样好看就行了。”

我翻了翻白眼，像金鱼一样吐了几个泡泡给她，然后又忍不住问道：“这石头，嗯，对你有特别的意义？”

“呵呵，回到家后，王子显得和从前大不一样，他的目光再也不能停留在书页上，而总是投向窗外那树林深处。”她没有回应我，而是说起了未完的故事，而我也始终见不到她的脸。

“王子整日闷闷不乐的表情泄漏了他的心事，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他将这整件事讲述了一遍，并告诉妈妈，他已经爱上了那个女子，可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将她娶到做妻子，因为她总是一言不发，甚至连脸都不让人看见。”

她到底想通过这个故事表达什么？我脑中一刻不停地翻滚着这个念头，默默地琢磨着整个故事，好几次都灵光一闪，像是要把握到一点什么东西了，可总是欠缺临门一脚。

她好像总是给我留下一点时间思考一样，总是停停顿顿引导着我的思维，既不把我抛得太远，也不让我跟得太近。不，不应该说是引导，应该是挑逗，就像故事里挑逗着王子进入森林深处的那只兔子一样。等等！对，就是兔子，现在她的角色正是兔子，而我就是王子。而兔子，根据前面的剧情，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公主所变，而公主又是蒙着面纱的，难道不像极了用网络作面纱的她？那么，她也就是在用公主跟王子之间发生的事暗示着我什么。可是我这不等于在原地转圈么？她本来就是要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点什么啊。我变得迫不及待起来，对她说：“故事节奏可以加快点么？”

她又给我发了个笑脸符号，继续道：“母亲对王子说道：‘你必须找到跟她说话的机会，你再去和她吃一次晚餐，想办法让她把餐具掉在地上，当她弯腰去捡餐具的时候，你将她的面纱掀起，那时她肯定会开口说话的。’”

“王子听了这个建议后，马上驱马奔向森林，如前两次一样，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晚餐时，他走到公主面前假意邀酒，用胳膊碰掉了公主的一把小叉子，当公主弯腰去捡的时候，他揭掉了她的面纱。”

我心里暗喊一声“来了！”，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公主一下子站了起来，美丽得如同月光。她望着王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怨道：‘你这个冒失鬼！要是我能够在你身边再睡上一夜，一句话不说，也不被你见到我的面孔，我将从魔法中解救出来，你也就会成为我的丈夫。现在，我却要先到巴黎住八天，然后从那里去彼得堡，在那里我将被作为奖品送给一场比武赛的胜利者，谁知道我将会落到谁的手里。永别了！你应该知道，我是葡萄牙女王。’”

我脑中懵懵懂懂地重复着“你也就会成为我的丈夫”这句话，陷入了沉思。在我走神的时候，她却没有停下来。

“这时，女王连同宫殿一起消失了。王子被一个人留在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他心中充满了懊恼，也充满了希冀。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才找到回家的道路，到家以后，他没有片刻停留，叫上了那位宫廷猎手，备好了马便向巴黎出发了。他们一路上不停地跑啊跑，累得半死，直到来到了巴黎的一家旅店，才让马停了下来。”

“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梦中的人儿，于是他不停地打探消息，在一家旅馆里一位店家告诉他：‘葡萄牙女王到这里已经有五天了，再过三天她就要去彼得堡，她是一个十分美丽而且高贵的女人，她喜欢那些稀世珍品和千奇百怪的石头，每天下午她都要和十二个侍女从这里经过。’”

“噢，似乎戏玉就要到了。”我微微一笑，看了看视频里的鹅卵石。

鹅卵石继续说道：“王子十分兴奋，他让店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和一瓶黑葡萄酒。这个时候店家的女儿走了出来，她曾经拒绝了所有来求婚的人，因为她一个也看不上，然而当她看见了王子时，暗暗发誓:‘他就是我梦中等的那个人了，我一定要嫁给他。’她马上让自己父亲去打听王子的情况。”

嗯哼，反角终于要出现了么？看了看表，已经三点多了，我跟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那么晚还不睡的女孩子难道是特意在线上等着我的？我心头微微有点感动。

“于是店家对王子说道:‘我希望您能在巴黎住得舒适，并且在这里找到一位漂亮的夫人。’王子回答道：‘我的夫人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王，我正跟随她走遍世界。’躲在门背后的店家女儿听见后勃然大怒，当她父亲让她到地窖去取葡萄酒时，她便在酒里放了一把安眠药。”

她开始加快了故事的节奏，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不过我还是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

“王子和猎手在城门外的野草地上等待女王路过时，忽然感到很困，倒下便睡着了。当女王从这里经过时她认出了王子，她弯腰去叫他，抚摸他，把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不能将他叫醒，于是她便从手上取下一只钻石戒指，放在了王子的额头上。可女王刚刚走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隐士便轻轻地走了过来，拿走了钻石。”

我从一开始的为了知道她是谁而听故事变成了单纯地想继续听下去，我想，如果有一天，有一个自称挺美的女孩加上了你的QQ，然后将一个神秘浪漫的故事对着你娓娓道来的时候，你也一定会像我一样产生温馨旖旎的感觉，而不愿醒来。

“王子醒了后已经天黑了，他为没能见到公主感到十分懊恼。第二天，他只让店家准备了一瓶不烈的白葡萄酒，可是当他来到城外时仍旧倒在了草地上。不能叫醒王子的女王失望地放下了一颗淡黄色的鹅卵石后，走开了。同样的，隐士又取走了鹅卵石。”

我怔怔地看着视频里的鹅卵石，良久才说道：“请继续。”心中的感动又上升了点。

“对所有的事一无所知的王子开始对这每天下午的困倦感到怀疑。只剩明天最后一个机会了，在女王去彼得堡之前，他要不惜一切见她一面。于是他告诉店家不要再上酒了，可是店家的女儿仍然在汤里动了手脚。来到城门外的王子又开始昏昏欲睡，他拔出手枪，对着猎手道：‘如果你不能让我保持清醒，我一定会把子弹打进你的脑袋。’”

“然而猎手也终于没能抵抗住药物的催眠，他跟王子又一次倒在了地上。女王来了，她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喊叫，拥抱，打耳光，亲吻，摇晃都不能将王子叫醒。她痛哭出声，她哭得那样伤心，最后竟然从眼睛里流出了两滴鲜血。她用手绢擦干了鲜血，将其放在了王子的脸上。然后她终于踏上了前往彼得堡的路。”

已经四点多了，我甚至可以看见她一边打呵欠一边继续在QQ上给我打字时露出的疲态，我对着她说道：“你困了吗？睡了吧，今晚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很开心了，谢谢你，不管你是谁，谢谢你。”心里的感动再次上涌。

她很快回过来一句：“不行，过了今晚再说就没用了。”

我彻底愣住，在键盘上敲字的手指都带了点轻微的颤抖，难道说，她知道？

“夜里，王子醒来了，失去最后一次机会的他愤怒得无法形容，他掏出手枪正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忽然手腕被隐士抓住了，隐士说：‘他并没有错，孩子。都怪那店家的女儿，是她在你的食物中放了安眠药。”

“‘这是为什么？’王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爱上了你，才这样做的。我知道这一切，因为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连续三天葡萄牙女王都从这里经过并想叫醒你，她在你身上留下了一颗钻石，一颗鹅卵石和一块沾上了血的手绢。’‘那些东西都在哪儿？’‘我将它们都收了起来，因为害怕小偷拿去，给你，它们都在这里，带着它们去比赛吧，只要你懂得如何使用它们，你将会战无不胜。’”

我没有再出声打断她，心中被一股难言的滋味所包围，这个故事带给我的已经超出了它本身所赋予的意义了。

“王子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彼得堡，他用一个假名参加了比武。在这里，已经云集了世界各地有名的武士，擂台上，开始了激烈的厮杀。带着面甲的王子，第一天他在自己的枪尖上插上了钻石戒指，有惊无险地取得了胜利；第二天，他在胸口上吊着鹅卵石，一路过关斩将；第三天，他在脖子上扎上带血的手绢，所向披靡，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时，王子摘下了头盔，女王认出了他，她双手合拢，露出惊喜无比的目光，高兴得昏倒在看台上。他们举行了最隆重的婚礼，费奥尔迪南多王子向他的父母介绍他的新娘时说：‘这就是我跟踪的那只兔子，这就是那个带面纱的女人，这就是那个被我从可怕魔法中解救出来的葡萄牙女王。’”

……

“呵呵，终于完了，我句号了。”她心满意足地说道，这时已经五点。

我刚要说话，就看见她再发过来一句：“仅以此文献给你，愿它能为你的生日送上一个美好的Ending！”

我浑身一震，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