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逝去
作者:6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75

有人说:梦是灵魂被撕开的缺口。

母亲打电话来了,她说父亲做化疗时身体意外地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癌细胞忽然恶化。医院决定要做紧急手术,可是父亲的身子太弱了,过不了麻醉那一关,医生怕父亲麻醉过后就会一睡不醒。

癌症直接跳入末期,连晚期都省了。没有意外的话,父亲只剩下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随时丧生。

一回到广州马上坐车来到了乡下,父亲身上的医疗设备全部撤了,什么氧气罩、吊针、输气管无一幸免。事情只剩下一个最明朗的结局——等死,而且是一群人陪着等。

人们厌烦等待更甚于厌烦死亡,在等待这个时间里,仿佛连死亡都变得迫不及待起来。死,就那么一瞬间,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等死。

我没心没肺地站在父亲面前,眼睛都不红一下。父亲握住我的手,想用力,却使不出劲。他那紫色的嘴唇,完全是梦中的那个颜色,翕动着。

事实上,骨肉惨痛的一幕,我看过好几次,那时候是跟父亲一起看的。每每雷电交加的夜晚过后,在公园里走一趟都可以看见一些死去的小鸟连带着一些残枝败叶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上方总会有几只别的小鸟在婉转悲啼,这种声音,贯穿着我的肺腑。

父亲快走了,我比动物尚且不如,我连哭不都不哭一声,我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父亲的双眼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里,无神而且空洞。这是我守着父亲的第三个夜晚。守?为什么要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很好玩么?每个经历过的人其实都知道,守的其实是那回光返照的一瞬间和那颗即将升腾的灵魂。

所有的人都在哭,只有我跟父亲没哭,我不愧是父亲的儿子,面对死亡时都如此默契。

我总觉得死是一件很私隐的事,所以我搞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围着。只有在通宵达旦的夜晚,我才能感觉到整个星空下,只剩下我跟父亲。

父亲是在乡下长大的,偶有兴致的时候他总会跟我吹他们当年怎么怎么样,打猎、喂牛什么的父亲如数家珍。能够在自己到来的地方离开,美不可言。

父亲全身几乎只剩下骨头,手掌却因为发肿而粗大了几倍,擦脸跟用棉纤蘸水涂抹父亲的嘴唇都是由我包办的。可是一群婆子却走上来不让我用手去碰父亲的肌肤,在这个无法无天的当口我刚要发作,却听见她们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们说:“不要再用手去碰你的父亲,不然你的手会疼的。”

我霍然一震,泪水差点就涌了出来,这份感情要到了一种什么地步,才能让没有心的手也会感觉到疼痛呵?

到了第四天下午,我昏昏沉沉地坐在父亲身边,忽然看见父亲的眼窝里挤满了泪水,我心头一惊,从凳子上翻了起来。听到凳子翻腾的声音,人们开始围了过来,终于,父亲到了弥留之际。

父亲的双眼凹陷了进去,泪水挤在眼窝里连流下去都不能,我看见父亲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呼吸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消失,眼睛的焦点也一点一点的模糊,一个瞬间后,呼吸突然提高,然后永远地停了下来。

我冷冷地看着所有在一旁哭天喊地的人,心中一阵厌恶:老子都还没哭,你们对父亲的感情比我还深?

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我昏昏沉沉的只有一个念头:在父亲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这种连哭都不哭一声的人,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

你知罪吗?

你将如何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