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杀胡
作者:本地老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54

两队人马像是两道不同方向的潮汐,轰然撞到了一起,又迅速分开。。沈越甚至什么都没有看清,就觉得前面忽然一亮,已经穿透了敌人的阵线。等他勒转马头,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少了很多。本来稀稀拉拉的阵线显得更加空了,战场中却留下了几具尸体和几名受伤的战士在地上不停的呻吟着。

是羯胡的精锐。郭诵阴沉着脸,这些亲卫是自己花了老大的功夫和杨樟一手一脚从所有的队伍中挑选和训练出来的。身经百战,哪怕是和北汉的多次战斗也没有多少损伤。没想到这次和相同数量的羯胡一次对冲,就已经损失了七八个人。郭诵心中警觉起来,这些羯胡如此凶蛮。以后必定是我中原汉人的头号大敌。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看这些羯胡的样子不过是前锋而已,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干掉他们。到时候自己这一队人,一个也别想再回到李家坞。

郭诵心中震惊,却不知支翰心中也是震撼不已。支翰跟随石勒身经百战,和晋人王浚,苟晞的部队多次作战,均未看见过如此勇悍的汉人。就连和一贯骁勇的鲜卑段氏相比似乎也不落下风。自己这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竟然也在这一次对冲之中倒下了五六人。而且这些人还是轻骑,并未象自己的部队一样着甲。特别是他们当中那名黑黑瘦瘦的青年耍得一手好刀法。在刚刚交马而过的一瞬间,就把自己身边的两个族人砍了下马。不管了,不管他们是谁。今天既然已经遭遇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他们全部留下。否则白丢了这么多精锐,也没法回去和小帅交代了。想到这儿,支翰阴阴的看着对面的敌人,下达了第二次攻击命令。

这一次双方的碰撞远没有第一次那么震撼,短短的距离让双方的战马都无法发力。在这样的战斗中,更加考验的是马术和经验。

也许在第一次对冲中沈越把自己的运气都用光了,这一次沈越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第一个回合就被一把长矛打在了背上,滚落下了马来。

沈越爬起来时觉得天旋地转,腰上火辣辣的就像断了一样,也许是伤到了骨头吧。眼睛里也似乎出现了重影,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沈越用力的甩了甩头,把这些幻觉全部从眼中甩掉,向战场中看去。

郭诵已经杀红了眼。放眼望去身边的袍泽弟兄已经越来越少了,就连被打落下马的也都在地上大声咒骂着和同样失去战马的羯胡人运用着刀子、身体、牙齿等一切可以动用的东西肉搏着。

郭诵挥刀猛砍,一股血泉随着惨叫向天迸射而出。映射出一种残酷的美丽。忽然间后背一阵剧痛,郭诵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扭曲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连胡疵都还没有生出来。此刻这张年轻的脸上却并没砍中之后的狂喜,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惧。

夔昆今年才十六岁,却已经杀过了很多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呕吐了大半天,此后几天吃什么东西都吐,就连把胃水都吐干净了还觉得恶心。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他已经深深的相信了父亲的话了。这些汉人就是咱们羯胡放养的羊群,那些汉人白白嫩嫩的女子不过是咱们发泄淫欲的工具。所以现在他也开始放松了起来,不再把杀人当成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甚至还乐意从中找到一些乐趣。比如他就很喜欢把汉人绑好以后挂在树上割断他们的喉咙,看见那些如此鲜艳的血慢慢的象蚯蚓一样汇聚,他的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可是今天,看着这个像战神一样杀戮自己族人的汉人,他终于害怕了。那个汉人向自己看过来了。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怕。又仿佛有点熟悉,就像是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狩猎时看见的那头猛虎,危险而又带着点蔑视。

这一刻夔昆崩溃了。他甚至不顾自己的尊严扔掉了手上的刀,摆着手向着面前那名武将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投降。我可以让我父亲给你赎金,我父亲有很多很多钱。”

可是那个武士并没有被他打动,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对方那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笑意,仿佛是嘲讽又像是蔑视。然后他看见了从自己颈中飞扬而出的血珠。血珠映着日光反射出五彩的光芒,显得殊丽可爱。

原来自己的血也是这么红啊。这是他最后一个想法。

支翰刚刚把一直纠缠着自己的一个汉人武士砍翻。抬眼看去,正好看见夔昆被对方那名最英武的武士割开了咽喉。

“不。。。。”他不由自主的从喉咙最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叫,就像是一头已经被逼入了绝路的狼。

夔昆是夔安将军的独子,到前锋营本来就是为了锻炼一下,获取一些军中的资历而已。所以平时小帅都对他照顾的很,一些大型有危险的战斗都让他留在营中。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毫无危险的狩猎就让他折在了这里,现在他死了,自己就算把这些人全部杀光,恐怕回去之后也没有办法向小帅交代。自己的三个老婆五个孩子恐怕也要变成别人的奴隶。想到这里他的双眼血红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杀了这个该死的汉人。杀了这个毁了自己的家伙。

沈越突然回头,就看见一个同样失去战马的羯胡正举着一把短刀向自己扑了过来。沈越的刀在掉下战马的时候已经不知道飞到那里去了,看见敌人举刀冲来顿时感到脑子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的面朝敌人向后面退去,却不小心一下绊倒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慢慢的奔进。

看着敌人狞恶的面上挂着狂喜的笑容,提着雪亮的战刀慢慢接近。难道就要这么死了?沈越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女朋友曾经纯真无暇的笑脸,后来伤心离去的黯然。父母给予自己的慈爱与关怀。不,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上天给了我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波逐流,任由命运主宰着我。我要活。想到这里,沈越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量。飞扑过去,将那胡人扑到在地。

那胡人本来从沈越的眼里已经看到了崩溃。作为久经沙场的战士,他知道这意味着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失去抵抗的勇气和能力,自己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冲过去给他最后的一刀而已。他瞬间的松懈给了沈越一个机会。竟然被沈越这笨拙的一扑压倒。

沈越拼命的想去夺胡人手里的那把钢刀。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郭诵一直要他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握住手中刀的含义。在这种时刻,一把刀就是生和死的界限。

两个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喘息着。沈越那平时很少锻炼的身体终于表现出了弱势,被胡人牢牢的压在了地上。沈越只能用尽全力的抓住胡人的手,不让他的刀砍下。但是他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短刀离自己的胸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还是不行啊,不管自己怎么努力。看着胡人那丑恶而又带着得意的残酷脸庞慢慢向自己逼近。沈越悲哀的想到。

忽然胡人的笑容凝固了,几缕鲜红的血水从他的头上欢快的泼洒下来。沈越感觉到手上的力量轻了,用力的把他推开。就看见一个长着一张憨厚朴实脸的农夫,正不停的用手中的石块重重的敲打着那个胡人的头骨。胡人早就断气了,可他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还是一下一下的打着,直到那个头颅变成一滩谁也分不清的烂泥。

看着他那无神的双眼,沈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把他拉开了。那人也没有反抗,只是木然的被他拉着。半响才大声的哭了起来。

宋铁钟眼看着儿子被杀之后并没有冲出去拼命。他知道如果这样赤手空拳的冲出去等待自己的将是毫无必要的死亡。而他想要的是复仇,杀死这个将他儿子挑在矛尖上取乐的禽兽。他躲到了一个草密的地方,紧紧的盯着那个家伙。幸好他没有等待多久,就找到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沈越看着面前这个嚎啕大哭的男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正想安慰几句,就看见那个看上去诚实木讷的农夫站了起来。捡起了胡人手上的短刀。向不远处另外一个胡人扑去。

沈越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放眼望去。却看见郭诵被几个胡人围在了中间,已经是遮挡的多还击的少,完全处在下风。其余各处的军士也都被胡人拦着,根本救援不及。沈越正想冲过去帮忙,却发现放眼望去周围草丛里尽是那些身强体壮的流民。那些流民当中有男有女,一个个穿着破烂的衣服,脸上都是一种完全的麻木。只有那双看着人的眼睛,又怯懦又卑微,才稍稍流露出一点人的感情。

沈越心里泛起了一股愤怒。就是这么样一群人,像绵羊一样的愚蠢和懦弱。自己刚刚和那个胡人就在这周围缠斗,可只有一个人上来帮忙,其他人只会躲在草丛索索发抖。郭诵带着自己和那十几个兄弟和那帮胡人拼命真是不值得。

沈越随手抓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汉子,大声质问:“你们怎么都躲起来,难道没有看到那些胡人在杀人吗?”

汉子畏缩的闪躲着沈越的眼神:“官人,那帮人手里有刀,而且他们还有马、凶悍的紧。”

“那你们就这么躲着让他们杀?一个一个杀光?他杀的难道不是你们的同乡同胞兄弟?非要等到他们杀光了我们再来一个个的杀光你们?**我们的姐妹?”沈越更加愤怒了,用力一把把汉子搡到了地上。

看着那一张张麻木畏缩的脸,沈越感到了一种最深沉的无奈。叹了一口气:“我要去杀胡人去了,如果你们不愿意跟着我,就留在这里好了。等他们杀光了我们,再来杀你们。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只有杀光了这些胡人,我们才能活。”说着随手从地上操起了木棍一边向着战场奔去。一边发出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怒吼,“杀胡人,杀光他们。”

汉子麻木的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些光,喃喃自语着:“杀胡,杀光他们。”他好像忽然在黑夜里看见了前面的灯火,看见了前面的希望。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了起来:“杀,杀光他们就能活。杀”。跟着沈越的身后冲了出来

流民们看到的杀戮和血腥已经太多了,他们的恐惧已经被放到了最大。他们就像冬天干燥的柴堆,哪怕一个微小的火花都能将其点燃。随着这个流民的步伐,无数的男男女女都跟着冲了出来,他们组成了一道血肉的洪流。他们都狂热的喊着一个口号:“杀胡人,活下去。”

支翰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被围的那名青年虽然勇悍,可是在自己几个人的围攻和大量的失血下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只要自己杀光面前的这帮人,再把这些流民带回去。也许小帅会看在自己以往功劳的份上饶自己一命吧。

忽然间四面八方都传来来了喊杀的呐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仿佛天地间都充斥着这一个声音::“杀胡人,活下去。”

他疑惑的寻找到底是从那儿突然蹦出来的军队。终于找到了,不是军队,只是开始那一群被自己二十骑像赶羊一样屠杀的流民。他们杂乱的向自己冲了过来,虽然眼睛里还是有深深的恐惧,但是脸上的表情却不再是是原来那种无可奈何的悲哀,而是异乎寻常的坚定。

他抽出了手中的刀砍向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一哄而散。他这时才真正的慌乱了起来,这些人似乎不知道疼,不知道害怕。可是自己明明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眼中的恐惧。为什么他们疯狂得像是来享受死亡?终于在砍死了几人之后,他被七手八脚的拉下了马。他罪恶的一生中最后看到的东西是无数双恐惧却又疯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