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已渐深，宫中除了执掌灯火的太监宫女还在小心忙碌着之外，其他宫殿熄灯歇息。

一抹黑影，以极其矫捷的步伐，迅速而又熟悉地穿梭在城楼殿宇之上，蒙蔽了所有的人的眼睛。清华殿就在距离他五步之远处，而本该一气呵成的步调，竟然中途停了下来，似在犹豫些什么，黑暗中的目光，一瞬间暗了下去。

周围并未一个奴才在外看守，殿内通过雕花梨窗偶尔泄露出来的盈盈烛光，在昭示着殿中尚有人在。

“咳咳”，一阵几不可闻的咳嗽声，自里面悠然传来，带着痛苦地压抑。曾几何时，那个英姿雄伟的男人，原来真的已经苍老了？

足下皮质长靴一步步迈了进去，毫无声息。

初映眼帘的还是那金光闪闪，镶金嵌钻，引得无数英雄尽折腰的龙椅，在微暗的大殿上依旧泛着耀眼眩目的光辉。每朝里踏一步，就会有来回轻荡的回音，尽管他极力克制自己的脚步声。

空空如也的大殿内，除却早晨上朝的时候，这里竟会是如此地安静？心里忽如涌起茫然无措之感，那个男人在这里一坐就是几十年。这么多年里，在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时，是不是也同样在忍受着无边的孤独？身边再也没有一双柔夷，小心翼翼的曾经为他擦拭细汗，笑脸相与慰藉。

“你来了。”久久未有言语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了一声苍老却不失威严的男声，带着无上的力量，直抵人的心底。“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时候来了。”

“这个时候还不休息，如你这般治理国家，暮雨国早该一同天下了，而不是还在这里偏安一方！”慕容皙连看都未看一眼，环胸抱臂，如君王般睥睨着这里的一切。

“这个天下，应该由能者称霸，朕已经老了，哪里还有那份雄心……”庆嘉帝缓缓自左侧幽暗的偏殿走出。他被一阵惨暗之光紧紧笼罩，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他步至龙椅坐下，慕容皙才看清楚他那微倦而冷的眸子，既沧桑又矛盾。

英雄扼腕，美人迟暮，人生两大无奈之事，慕容皙不禁暗自嘲笑，什么时候他竟然还会想起这些风花雪月的诗句！

“若是以后……你能否答应朕，放过皑儿吧……“庆嘉帝面露深深的疲倦之色，对着慕容皙淡淡地说着。

“父皇真是会说笑，皇兄怎么会需要我来放过？”慕容皙不置可否，冷然嗤笑，“他会自寻死路的才是！”

“皙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朕不想看见你们两兄弟互相残杀……”闭上眼睛，呼吸加深，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更加难耐，“朕只有你们两个皇子，只有你们两个啊……”

“是吗？我可记得，我应该还有一个皇弟的呀，为什么父皇从未提起过他呢？还是真的当他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朕都打探不到一点儿消息，兴许朕与那孩子实在是无缘，实难愧对九泉之下你的母…….”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慕容皙厉声打断，毫无余地，他不想在这个男人口中，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慕容皑私自与郭田赞联系深交，暗自联络各方军队将领。他不日就想趁您身体欠佳，行逼宫之大逆不道之事了吧！”

“他做不到的……”庆嘉帝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不意味着任由朝中各方势力胡作非为，“郭田赞还没有那个胆，加上皇后她……多年夫妻，朕，还是相信她的……”

“相信她？”慕容皙笑容愈加讽刺，“父皇果然与皇后伉俪情深啊，让我不得不佩服！”

“当你有一日遇上一个真正爱你懂你的女子时，你就会明白朕所说的了……”庆嘉帝深深望了望慕容皙，目光中意有所指。

“这么说，皇后是真正爱你懂你女人了？父皇果然还是老了……”慕容皙自腰间掏出一叠信件，狠狠砸在了庆嘉帝面前的桌子上，“自己去看看吧，看看你的儿子，你的皇后，到底瞒着你做了些什么！慕容皑可真是够魄力，连藏书阁里面先帝遗留的卷宗都敢盗取，不小心被发现，还将一名宫女杀害，抛尸在蕊珠宫！”

庆嘉帝瘦骨嶙峋的双手，有些颤抖地翻开起信函，除了刚开始那一丝震惊混乱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平淡无波了。

“他最不该的，就是弄脏了蕊珠宫的清净！那里，也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吗？”慕容皙看着庆嘉帝淡然的神色，嘴角弯起一道弧度，看不出心思，“是怀疑这里面的真假，还是想起一些被遗忘了的往事？”

“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想为什么蕊珠宫会突然失火……彻夜难眠，竭尽脑力，还是未有一个答案，你说，是谁烧了朕跟蕊儿的回忆……是谁敢如此挑战朕的耐力？”庆嘉帝灼灼的视线，这一次真正移向了慕容皙身上，眼中帝王的气势，清楚闪现。

“不是令狐楚，他不会置睿贵妃生死于不顾；我曾经一度怀疑是慕容皑想一箭双雕，纵火毁宫，可是，后来发现，却不是。”似乎这真的要成为宫中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谜团了，慕容皙有些挫败地转身，看向了雕梁顶柱。

“朕想了很久，唯一的解释，就是蕊珠宫内的人，自己放的火，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也同样瞒过了朕的心……”庆嘉帝悠远的声音，甚是飘忽。

慕容皙怔住，他从未想过这一个可能！

蕊珠宫内的人，自己纵火，类似于****的行径，更是让匪夷所思，“太监宫女们应该还不会有那个歹毒的心思，我有盘问过韦公公，他并无有异样，那么，真的只有她了……”

“是啊，宫女太监们不可能，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庆嘉帝嘲弄声传来，“是朕逼她的啊！真的是朕逼她如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