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场 芳菲
作者:岳东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980

煦日升起叫醒了城门,它缓缓开启,吱吱哑哑,像一个蹒跚老人看惯了物是人非,面容沉静。

一辆莲花马车,后跟八匹马,前面步行十六人,在送行的眼神中渐渐走远,直至消失许久,祝福眼神依旧还在。夕阳偷偷回了家,城门却似乎忘了关,错觉为,出去的人就要归来。

六弦琴,似女子柔软的身段,在纤纤细手下款款舞动,琴声溢出,与空气揉和,被风送进二十四人的耳边,使他们自足轻笑。

一曲毕,花小朵提衣弯着起身,掀开车帘,看到成群巍峨的山组成一团将他们拥在怀中。这是个极易受埋伏的地方,二十四人手已握兵器,只待出鞘。

小朵是看不得小花城的人感官绷紧的,该来的和不该来的,终有定数,索性就豁然等待。她扭身回车中,指似蜻蜓,将琴弦当作水面轻点,但比蜻蜓柔和。《赏花曲》旋律温和,不徐不疾,磨合着二十四人刚毅的面容。

一曲复一曲,直至走出了狗窝山,也不见一人出来袭击,二十四人不得其解,仍然保持警惕前行,毕竟路还太长。

一轮月,残如刀,月下两人,衣袂被风连。

此刻起,你叫影子,在莲花车左右,不分昼夜,不至不归。花小住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嗯,我会不死不休。口吻艰难。

他说完慢慢转身离去,好像刚才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力气,他看着他在月光中隐没。

影子提前两时辰出发,昨晚烛灯之下,将路线图熟背在心,狗窝山定是他们杀鸡儆猴之地。

他的突然而至委实让匍匐在那里的黑衣人不由一惊,他们立即群起而攻,要赢得充足的准备时间。

影子轻笑,五枚花钉扣入右手指缝,左手握刀而上,兵器相接,在他们按惯性后退瞬间花钉出手,急如流星,直入筋骨,在于快,在于准,在于力道。

五人躺下,十人又涌上,绕开身各各击破,游刃有余。他一直在提防着他,那个剑未出鞘,冷眼旁观的白衣蒙面人。

白衣人终于出手,在影子受夹击的短暂分神瞬间,剑凝杀气,抵达背后。

前面五把刀,后面一柄剑,影子口微启,像一只无声咆哮的兽,旋身挥刀掠过前五人喉咙,毕身功力于一击,赢的时间转身,但躲无可躲,白衣人的剑实实地没入身体。

白衣人的冷笑从嘴角刚传到鼻梁就永远滞止,有些人总是用身体杀人,让你的兵器在不刺中要害的情况下进入身体,然后他左手抓住你的兵器,在你惊愕一瞬,右手兵刃上毫不留情吸干你的血。

影子就是这种人。

砰,白衣人躯体落地,压下一切声嚣,影子靠着石头瘫坐在地上,从怀中拿出个白色瓷器瓶,黄色粉末倒入鲜血涌流的伤口,脸部肌肉本能颤动,他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琴声,那是小朵的,在熟悉不过,他们可以安全而过,影子松开手,刀躺在身边,他开始轻轻地笑。

花小住如一缕清风,飘渺而至,影子在直觉中抓刀横摆,沉着目视,见是他才放松下来,伤口经刚才那一下连锁反应后未愈合又被扯开。

花小住俯下身来,将一颗晶莹药丸送入他口中,叹了口气道:“不是说好只呆在莲花车左右的……你却真的以身犯险。”

“保护一个人的最好方法是提前消灭要杀她的人”,影子淡淡道。

小住站了起来,看了看远处翻滚的浓云道:“花泪会在十分钟后使你恢复,到时你跟我回小花城。”

“可是小朵还未送至碧玉庄。”

“小城八”,“十六石”自可独挡一面,小朵此去是定数,在天理。

影子豁地站起,愤然而言道:“我不管什么天不天理,我要在她左右,不送到不会回来,不战死不会停步。”

花小住转身看着影子厉声道:“花泪正在渗入骨髓,不能动气,你难道想自残,快坐好。”影子听后,依言收住躁动,再次靠石头而坐,缓和调气。

“依花村是江湖中人敬守的静谧之地,他们会相安度过今晚的,你竟然决意要去,等调养好了后就去吧,记住,不要随意在你的脑海里丢失家这个字,想到它,它是力量之源。”

花小住说完就走了,如他来时那样,忧心忡忡,飘渺而逝,那声叹息,直到在影子听不见的地方才无奈放出口。

花泪,在小花坊群花竟开的第一个清晨,用翡翠杯取其花瓣上的露珠,然后拿到小冰室酿制,一杯浓缩成一滴,温火台一次只能搁放一个杯子,所以一年只可以酿制一滴花泪,并且只能存放半年。

可是明明时刻已过,影子的伤势还未全好,只恢复半成,他突然有种情绪压抑的感觉,这是不详预兆,他不再等待,提刀向依花村奔去。

实在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片狼藉,街上屋损,人死,家家房门紧关,没有灯,竟有人犯江湖禁令在此劫杀。他开始莫名恐慌,借着透过浓云照射下来的微薄月光看着街上几具尸体,一颗心咚一声在肚子里直线坠落,是“十六石”中的石七,石八,石九,都是一副刚毅却惊诧的表情。在往前,看到“小城八”的马三,马四,手腕被割,点了穴道,鲜血流干而亡。

恐惧像爬山虎密密压压裹住他的心,他呼吸急剧。一脚踹开旁边小屋的木门,进去看见床上有一个黑团颤动,影子掀开被子,一个中年人立即靠着墙壁抱着双腿,将头埋在两腿间,重复祈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影子在像一头野兽一样在依花村寻视了一遍又一遍,“小城八”和“十六石”的尸体已经全部出现。

只有小朵和镶花还没找到,他终于无法隐忍,双拳紧握,弯臂对夜空大声咆哮。花泪未完全渗入骨髓,形成反噬,一溅鲜血从影子口中喷出。

咚一声,影子双膝硬生生砸在地上,看着眼前尸体,疼痛不堪。

天初白,影子在寒气中缓缓睁开眼,嘴唇发紫,嘴角鲜血已经干壳。他挣扎着站起,一些偷偷伸出头来的居民立即缩回。影子不予理会,茫然前行。

不至不归,不死不休,可是小朵,你在哪里?

小朵,影子嘶声呐喊,是绝望的无奈,还是仅存的希望在逞强?

午红循着这声音一步步走来,天空氤氲,她像一朵颜色缓和的蔷薇停在他面前,她轻轻道:“你是花小住?”

影子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娇小的女子,面容如同安静柔和的阳光,使他感到亲近,他没有回答,所有的词语似乎在他脑里消失。

午红微微笑道:“花小住,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小朵姐。”

这句话像一把扫帚,将他紧张挤在一起的肌肉缓缓扫平,他低着声音道:“小朵公主,她还活着?”

“一个心肠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啊,你难道想看到她死啊。”

影子一时口拙,午红笑了笑接着道:“我是随意说的,看你憨厚的,呵,好了,快跟我来。”

他随着她进入一间破损得一跺脚似乎就要倒塌的房屋里,他看到了小朵,安静地坐在一张简单的椅子上,镶花在她身后抚着她的肩膀,他的心终于安实地归回原位。

午红到小朵旁边笑嘻嘻地说,小朵姐,你看我给你带来谁了。

小朵看到了他,立即站起身来靠近他焦急问道;“小花城是安好的么,小住他们还好吧?”

午红听话指着他惊讶道:“你不是花小住啊,我刚才见你伤心成那样,以为你是小住呢。”

小朵看了看她道;“他叫小钉,是……”

影子接着小朵停顿下来的话道:“是孤儿,被世伯收养,陪着小住长大的。”

哦,午红哦了一声,大家都安静下来。

午红看不得大家的安静不是趋向光而是趋向黑,她走到暮紫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着问:“暮紫姐,你说是谁这么狠,不顾江湖禁令,在依花村动手,而且招招都是与人同归于尽。”

暮紫停顿了许久才沉重道:“是小花城的人。”

“什么?”午红吃惊地定格了她的动作。影子和小朵更加疑惑地看着她。

花老大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沉吟道:“暮紫说的没错,花世不甘愿小花城和碧玉庄联合,受他管制,所以准备以小朵为导火,背水一战。”

“那……”小朵顿了顿接着道:“小住知道不。”

花老大叹了口气接道:“他啊,真是正受煎熬的人,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父辈的“忠言”相劝,他给影子的花泪加了黏粉,所以耽搁了时间,只是想阻止影子来救小朵,他也是不想看影子受伤,他实在没想到我们君子花阁会突然出现。”

“天啊,我还以为他是个君子呢?”午红惊讶地喊。

“不可能,小住哥不是那样的人,要是那样,刚开始他为什么叫我奋不顾身你护好小朵?”影子大声反驳。

“刚开始他是想安全送到,可是花世一再言说,设计使小住意外杀害了那些赞成联盟的元老,小住退无可退,唯有辅助父亲花世成为城主,而且,他素有雄心,早晚会苏醒的,这是个好时机。”

影子和小朵都木讷在那里,似乎想逃避这个事实。

暮紫对着花老大道:“前面是落花镇了,小花城最后的势力范围,那里也会有碧玉庄的人阻击的,一些想挑起纷争的人也会从中出手,花老大,我们还向前不。”

向前不,小朵想,都丢弃她了,向前意味着什么,在追寻什么?

向前不,影子想,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他人做一块垫脚石,小住哥?

“向前”花老大刚毅断语,她知道她需要做什么。如同当初,朝白练成雪月三式。她按相忆之言,带朝白前去观看夺镖之战一样。只有苦难才可以让他们最短时间内彼此深信不疑,惺惺相惜。只有苦难才可以检验他们的武功和应变能力。只有苦难,才可以让他们知晓,他们所在的世道是一个什么世道。

大家出发,小朵叫镶花去扶角落里受伤的朝白,朝白左手托着右手起身,冷冷道:“不用。”

影子看着他问:“他是?”

“他叫朝白”午红看着朝白回答,眼神牵忧。

影子走到朝白身前,拱手相拜道:“谢谢你奋不顾身救小朵一命。”

朝白看了看他没有言语,随着花老大走出房屋。

落花镇,落花客栈,他们进入的时候只有中间的那张桌子是空的。午红笑呵呵地叫了一大桌菜,伙计送上来,总是她先动筷子。

小钉突然停下来,他惊奇道:“四周的人全倒了。”

午红看了看他然后回答,因为菜有毒啊,说完后继续若无其事的风卷残云,还自顾嘀咕,没想到这里的小菜这样精致的味道,我呆会儿可要去学学,然后回山庄做给你们吃好不好,呵。

小朵,小钉,镶花都停下筷子看着朝白。小钉问,那你们还继续吃,还有我们怎么没倒下?

因为我悄悄地在每一盘里放了解药,午红说完夹一大块牛肉到小钉碗里,接着说,快吃,没力气,呆会儿怎么拼命。

暮紫最先吃完,她略低下头轻声地说,左右两张桌子靠我们这边的两人假死,花老大背后有三人也是,楼梯脚那里有五人左右,楼上四周都有人,把我们围在了中间,朝白负责楼上,注意与你对面那人,他呼吸微弱缓慢,几乎使我听不到,午红负责楼梯口,小心酒缸,然后上楼使楼上那人分神,小钉负责左右前后。

暮紫说完叹了口气,朝白,午红知道他们有一个棘手的难题了,暮紫舒了口气问,朝白,我头顶斜对面是不是有个窗户。

朝白看了看回答说,是。

他们太粗心,窗户未关好,有点风从那里进来,那外面是屋檐,若有人突然而下,以自身速度再加上坠落速度直刺小朵,是很难避开的。

小钉看着一双眼珠从未动过的暮紫吞吐地说,你……。你是…。

午红呵笑了一下接着他的话说,暮紫姐是盲人。

动手,花老大一语刚出。雪月刀出鞘而吟,随着朝白翻涌而上,午红将手中的红色蔷薇放在口中,轻轻吹动,一些毒性动物四周而来,涌向楼梯口,小钉抛刀向左,人向右,杀而聚,散而杀。

破除埋伏的最好方法是先发制人,化被为主。

花老大一直未动,手搁置在袖子里,积聚所有神经在等待。窗户未动,一股劲风便涌来,花老大眉头一挑,袖中离歌低沉而唱,与空中袭来的碧玉剑,搅在一起,挡,绕,刺,退,砍,瞬息万变,相互犀利地撕扯,相互坚韧地等待空位。

碧玉剑一坠而下的气势被花老大缓和后,离歌像一只抬头的狮兽,蹬腿腾空而起,刀影若紧绵细雨没过碧玉剑散发出来的夺目绿光。

刀割喉,血凝成滴,滴滴坠地,花老大踉跄几步站温,身心疲惫。一切终于尘埃落定。突然暮紫喊一声,窗户。

随即急风又至,更胜当前,花老大不再犹豫,离歌再次出袖,叫朝白保护好小朵,他知道他的真气只能抵挡一瞬了,那白衣蒙面人竟然腾空折身要绕开花老大,花老大知道这一剑下去,他们是挡不了的,于是运上最后一团真气,向下折身刀尖直刺白衣人后背,白衣人不得不翻身,花老大已经无法化开这迎来的一剑,挥手而挡,一只胳膊换一条命,也好。

花老大,暮紫失声呐喊,屠城式狂暴而起,朝白逼迫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就算你要了花老大的手,我要你的命,与你同归于尽也要使你五马分尸。

白衣人又折身,不顾白老大的离歌划破他的大腿,直刺小朵,小朵看着白衣人的眼睛木讷而语,是你,竟是你。

小钉大喊小朵,拼命扑过来,可是离得太远,镶花使劲推开小朵,那把剑硬生生刺入他的肌肤,白衣人立即抽剑而起刺向被推在地的小朵,小钉即时感到,但那把剑第二招就绕开了他的刀,小钉无奈,唯有用身体抵挡,那一剑,还好白衣人略的踌躇了一下,剑口虽深,不致命,但是已经无法动弹,白衣蒙面人知道大势已去,立即夺门而逃,可是一个人空着手硬生生将他封了回来。

你是谁,白衣蒙面人看着他问,手中剑略微颤抖。

他神情淡然,一身白色发黄的长衣,温和轻笑。

午红看见了他立即跑到他身前呵呵地说,庄主总算赶来啦。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小朵说,你自己来决断一切吧。小朵拖着脚走向他,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连我和小钉也不能放过吗?

白衣蒙面人没有看她,直视前方,眼神空洞。躺在地上的小钉向他伸了伸手,用仅存的力气喊,小住哥,小住哥…。难道,我们的感情连使你皱一下眉头的理由也没有吗,你竟然那么狠,伤了小花,还要继续来杀我。

午红过来搂着小朵,轻轻地对她说,富贵的人总是在安逸的时候才会重视感情,若事业突然变动,涉及长远将来,我们女子就自然地被视为无物的,直到他们功成名就或者一败涂地之时才会想起我们和他的往日种种。

小朵的泪,一滴接一滴,在地上砸成碎片,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小朵说完,掩面而泣,原来自小养成的矜持和修养在此一刻也溃不成军。

小住走了,没有回头,托着步子,手中剑一点点落地。

小朵跑到小钉面前,看着血液爬满衣裳,她忍不住要去抚摸,可又收了回来,她怕他疼,小钉,你会没事的,是吧,告诉我,你会没事的。

小钉艰难地点了点头,暮紫指点着午红给他上药,小朵看不得他疼得肌肉颤动,别过头去。一切安置好后,暮紫走到相忆身后道,庄主,一切安妥。

他点了点头然后说,冬日阳光这时正好,扶他们到楼上的栏杆休息去。

冬日,午后的阳光,终于驱赶了浓云,像一只柔和的手,抚摸每一颗受伤的心。小朵看着对着阳光忙让地笑,她想,以后该去哪里。

小花城的“小城八”“十六石”,碧玉庄的少庄主,“二十暖玉”,年轻一辈培养出来的人一瞬间丧死,他们要倾巢而出,报仇雪恨了吧,那……。想到这暮紫不由地担忧起来,她看着庄主沐浴在阳光中闭上了眼,踌躇了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说,庄主,我们要……。

庄主摆手制止,温和地笑着说,好好晒晒心,你们都累了。

是啊,午红也跟着笑,暮紫姐,我们苦苦奋战不就是为了可以安静的晒晒阳光吗,还有,有他在啊,你就可以不用费力想问题了,歇歇吧,呵。

暮紫轻轻地笑,也跟着轻轻闭上了眼,将皮肤交给暖光。

暮茂珏,睡在山山水水几层里,他们抵达时,已是晌午。

午红指着一幢被花簇拥的高楼说,你看,那是四季楼,然后往前走几步,小多朵看见一大片红,便问,那是什么花,这样恣意。

那叫君子花,旁边的那个阁楼叫君子花阁,也就是我,朝白,暮紫住的地方。

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

对,呵呵。

又往前,正对面看到一间小屋,白似银镶,四角挂有风铃,此时有微风,风铃浅浅低吟。小朵问,那是?

相思屋,午红指了指庄主说,就是他住的。

怎么这里看不到什么人?小钉奇怪地问。

朝朝花迁落,岁岁人移改,今日扬尘处,昔时为大海,庄主感叹而出,对着午红说,你带她们熟悉一下,这里外人是找不到的,你们安心就好。

你们为什么不顾生死救我们,小钉看着转身离去的庄主问。

庄主停了下来,淡淡笑着说,都是被生活丢弃的人,我们需要同在,抵足取暖,说完一抬脚,几步进了相思屋。

其实,我们这次是他派出去的,因为山庄总是需要人打点,还要建筑啊,这都要钱的,花小朵的美貌可是倾城,但是庄主说你更厉害的是心细,出于商家,对…………哎呀,我也学不来那么专业的词,总之庄主的意思是你很会赚钱,于是呢,就去救你们啊,那,不要以为我们救了你,你就得给我们卖命,你什么时候想走,随你。午红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说,小朵,你知道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难堪回首的损伤。

小朵沉吟几下,然后回答说,好,我答应。

太好了,我也叫你姐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暮紫姐?

暮紫接过午红递过来的手挪在双手笑着说,这自然是好,小朵,从此以后,你叫芳菲,四季楼楼上左边的屋子就是你的了,镶花还仍旧跟着服侍你吧。

那小钉子呢?小朵立即相问。

这个要等庄主定夺,我们现在随处走走,然后用膳。

夜晚,月照天空旷,繁星闲散走动。

镶花对花小朵说,小姐,谢谢你今生待我如同姐妹。

小朵笑了笑,轻轻抚摸她的头说,傻丫头,可不许这么说。

不,一定要说的。

小朵感到奇怪,看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你今晚要死了,说完,镶花抽出腰中剑速如急风直刺小朵咽喉,小朵诧异地忘了躲,其实又哪能躲得了。

小朵看着镶花倒下去的时候,小钉他们才进来。

午红关切地问,小朵姐,伤到没?

小朵摇摇头,看着镶花,哽着喉咙问,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

小姐,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吗,我不甘心做丫头,杀了你,我就是小花城的公主了。

在落花镇,你替我挡一剑也是为了使我深信你?小花,你真深的心?

小姐,那一剑是我甘愿挡的,虽死无憾,因为你对我有恩,但是我不能因为一个恩情而葬送自己所要编织的世界啊,每一个人都应该义无反顾追求她的梦,不是吗?

小花,这事,也是……是小住安排的?

小姐,这又有什么要紧,对和错总是相对的,那把剑,镶花突然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小朵泪水开始暗涌。

他们安静退出房间,将时间交给小朵,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有些思想,人总要独自面对。

暮紫姐,小钉憨憨地笑,然后说,谢谢你提醒我,不然,小朵……。

哎呀,不用谢,暮紫姐的感觉特别灵的,小住刺镶花时,她就闻到了杀气立即短暂消失,所以呢,你想谢她时,你没开口,她就知道了。

可是,可是就算知道了,我还是要说的,因为我……因为我真正想表达对她的感激,小钉激动地说。

暮紫轻轻地笑然后说,以后,你就住君子花阁的朝白屋,跟着朝白,可好?

小钉这时想到了那个冰冷的他和那只受伤的手臂,以他的身手却受了伤,那定是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以胳膊替小朵挡了兵刃吧,这样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切在黑色拉幕中终于可以歇歇了,星星安静点了灯。

第十一场残雪(始)

深巷,小木棚,无风。他看着她提着灯笼走近。

红衣,红鞋,红纱巾蒙面,他想到了红,一个杀手的名字。

她给了他两样东西

银票和名字。叫他去杀一个名为桃花雪的女人。

原来,她不是红,他微笑看着她消失于黑暗。

月如钩。荒漠无痕,有间小店。

他在等,一个喜欢笑的女孩。

每月末,有间小店。她必会到。

红衣女子如是说。

笑声清脆,若铃铛风中摇曳,脚步声轻松跳跃击地。

他看到了她。

也是红衣,黑发至肩,左上角微凸起一小扎,用红绳捆绑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桃花雪。

他端起酒杯走到她对面,看着她笑。

呵呵,你想干嘛?桃花雪说完端起酒杯,

杀你,话毕,微笑,叫小二添茶。

现在?她问,笑依旧。

嗯,你准备好没?

桃花雪抿了一口酒,呵呵地笑,然后点头。

他当机立断。短剑,两指宽,一尺长,色如墨泼。掠向她的喉咙,急如流星。

桃花雪喃喃自语,哎,不是他。眼神失望。

短刀在桃花雪喉咙前顿住,因为有一件兵器已经挨住了腹部肌肤,凉意由她的剑尖一步步蔓延到他心里。

他说,杀手红果然名不虚传。

桃花笑再次在她脸上绽放,而他的笑已经烧成了灰

他转身离开,悲哀太深,叹不出口。

细雨斜风,小竹屋,天初白。

他在鸟鸣中醒来。

对着窗户,望着眼前的绿竹林,轻风缕缕吹来

莫名的想起了红

那个花钱请人杀自己的杀手。

为什么这样做?他一脸疑惑。

既然没有成功,收的银两应该如数归还。

那是个他用竹子编织的长盒子,被他随意的扔在木桌上。

他打开它,突然面露惊恐,不是银票不见了,而是里面多了一样东西。

一块灰色石头,在日光照射下,泛着隐约的绿光,上面刻有文字。

他听说过这种石头,因为稀少,坚不可摧,从而价值连城。

他是个一流杀手,竟有人将它放进自己的盒子里面而不自知,这样细小的文字该有怎样的耐心和力道才可以写进去。他的毛孔不由地凸起。

呼吸平缓之后,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这块石头。

上面写着:

杀手:潘

任务:杀一名为韩相忆的男子。

奖赏:一件理智却久久无法办到事,只要你说,我帮你实现。

时间:此月十五,有人相接。

他开始等待着日期。

像他这样的人足以杀任何人,为什么要请自己?他想知道。

十五,月圆,脚步,细微。

他警觉醒来,来自屋外,看见一个红衣女子。

我叫午红,她微笑相语。

他又无端想起了红,不明原由。也许仅仅是因为和眼前这位女子一样,身着红衣,喜笑吧。

他随着她前行,踏着黑色走过灯火如昼的闹市,像一个盲人一样穿过辨不清路的树林,抵达暮茂珏。

他也看到了她,红衣红纱巾蒙面,那是红,叫自己杀过她的杀手。她旁边站了八个人。有些是见过的,江湖上屈指可数的杀手。

他在想韩相忆是谁,但他知道,无论是谁,都无法逃避这十人一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发帖子的男子,白色发黄长衫,安静的面容像一座肃穆的高山。他知道这样的威慑不是天生,是一粒粒疼痛,阻挠,难堪的小石头,日日累加,被他收服揉在一起,才成了山。他不由得肃然起敬,尽管他对权利,富贵从未在意。

男子身旁站了两人,男子面容冷酷,一身白衣没有一点尘染,后来他知道他叫朝白。女子端庄稳重,她是暮紫。

男子说,无需赘言,我直接说初衷。我要的只是一人,于其说游戏,不如说成是一场挑战,按一种直接原始的规则相互刺杀,完全制住对方,直到剩下最后一人,委以重任。这才是你们此生中最难忘的艰难,可以使你们提升到一个更羡人的境地。当然,死伤难免,所以你可以选择退出,我会让午红送你们回去。男子口吻随意,但给人挥不去的压抑,挑起他们心中的火焰。

他想,连他这样淡静过日子的人都按捺不住了,想必他们也是吧,不是争一时之长,只是类似好不容易相逢知遇,定要抚琴而歌方尽兴。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退出,至少,红可以在两人极力相击中杀掉自己,他已经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尽管那次,红只是在他防备不够的情况下把兵器抵触到自己的腹部。

他看见红站了出来,此时此刻,她变得很认真,两条眉毛已经挤出了一座山。她说,是不是最后的那个人,任何要求,你都可以做到?

当然,男子回答,比如说帮你找到他。

他豁然明朗,那次红为何喃喃自语“不是他”,原来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找一个他,那个他又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啊?他想着不由的惘然。

好,我愿意加入。红坚定回答。

我也是,他随即开口,说完后,对自己的举动满是惊奇,一切寻不出原由,为何要答应。

没有一个人离开。

那个和红一样,有着铃铛在风中摇曳笑声的红衣女子此时此刻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个黑色布袋子。她笑着说,我给你们一人一好号码。你们暂时以数字命名自己,再从这个口袋里拿一个小纸团,上面写了个号码,你抽到几号,就是你要杀的人。抽完号后,不可以相互对着看,只能自己知晓。任何方式都可以,目的只有一个,完全制住对方。大家记住了啊,是完全,至于完全是个什么程度,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明天这个时候之前完成任务。哦,对了,抽到自己号的人,就没必要蠢到杀自己啊。呵呵。

大家的手伸向袋子,有七双忍不住小幅度颤抖,四周空气似乎已经凝固,空气开始稀薄,他们的喉结本能滚动。

纸条被他随意地扔到床上,他不想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谁,他在等,等要杀他的人。于其把自己的精力一分为二,一半用来防范要杀他的人,一半用来构思去杀别人,还不如集中精力,现在除掉杀自己的人,然后再完成任务。

等的人还没有来,蜡烛已经烧完了四支。

闲来无事,他推开窗户。恰好红此时也推开窗户,他们房间相邻,两人眼神看到了一起。

他对她笑,他说,喂,你是和我一样守株待兔,还是纯粹的出来看月光的?

红没有打理他,抬头对着月光,双手将下巴支在窗户上。

喂,你还是将那个面纱取下来吧,就像那天在有间小店见到的你一样,活泼的多好玩。人嘛,其实不是单一的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比如那些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人,他们是多么希望看到自己是带着笑容面对生活的啊。也正是因为他们已经远去,所以我们才要将他们来不及的笑容流淌下去,呵!

红缓缓摆头,看着他,这个看似嬉皮笑脸的青年,听着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撞击自己的内心,她想起他了,微笑便悄然绽放。

整整一个晚上,杀他的人一直没来。

天刚明,他对着徐徐吹来的风伸了个懒腰。带着一副无限自足的样子开始闲逛。

一间小屋,白似银镶,四角挂有风铃,此时有微风,风铃浅浅低吟。

他不由嘀咕,那个小屋看起来真舒服。

那个小屋叫,相思屋,是庄主住的。回答的是红。

看到红,他突然异常开心,她今天没有带面纱。他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笨,当然是我告诉她的啊,那,庄主很看重你们两啊,我走了。红目送午红离开,对着她的背影轻声念叨,真是个好女孩。

和你一样,他忍不住接道,然后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出了口,而且扔下了一贯嬉皮的口吻,郑重地说出了口。

红愣了一下,然后背对着他说,一起去看看君子花吧。

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他没有说完,表情成了木工手里的雕刻,他看见一条血线沿着她右手小拇指流向地面。

他忍不住双手托起她的右手说,红,你受伤了。

红将手抽了出来,淡淡的说,伤口太深,没包好,这有什么,杀手本就如此。

他唯有沉默,又不明原因,能说会道的他有时在她面前变得口拙,无言相对,胸口发闷。

夕阳,晚霞,风依旧。

客厅的杀手只剩下五个。其余五人没有受伤,因为已经死亡。

他听说劫将离伤在地上,自觉已经战胜,就伸手拉他起来,却不料离趁机攻击,劫就是这样丧了命的。

拿纸条,分开,归家。

他看了看先前的那个纸条,是八号,自己的号,难怪……

这一晚,他觉得有点压抑,看来,杀他的人已经司机待发了。

他索性坐到院子里的木椅上。月光正好,给这里披上了层皎洁丝绸。他没想到,红也在。

她蒙上了红色纱巾,眼神冷漠。

他对她笑,红只是略微点头。

她需要调动所有神经来接受周围的风吹草动。他亦是如此,来到这里的人,功夫伯仲之间,占的就是先机,拼的就是冷静,从容。

两个人走了出来,面若铁,手已握刃。

既然偷袭已经毫无意义,就肉搏相对。

开始吧,他出口后,短剑连同自己像贴着地皮的箭一样朝离攒射。离以自己的极限身法往后退,一直退到墙壁,进退维谷。离不由呆若木鸡。

噗嗤,短剑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身体,虽然没中要害,但离的面容惊恐万分,像已经失了魂魄。只要自己在补上一掌,他就毙命了。

可是想到自己跟他无怨,就重创他算了,又想到他杀劫的方式,不由来气。

离就着这样的杀手,假装惶恐,身体在兵器插入瞬间侧移,使它入肤但只是一般重伤,等待对方掉以轻心,或者以为得胜,或者思考问题瞬间,袖中带毒短箭瞬间射出,直入心脏。

高手之间,踌躇是致命伤,离的箭和红的“小心”同时猝不及防地袭向潘。

潘即使侧身,它也会擦皮而过,那泛着绿光的箭头定是不一般的毒,中了之后就算用内力压制住毒性,那明天的那一战呢?

噗嗤。

红因为分神提醒潘,殇的断肠钩划烂了她手臂上的衣服,留下一条深红色血痕。

潘迎着毒箭而上,他决定,无论如何,死之前一定要杀了他,他讨厌这样的人。

砰,一个人硬声倒地,不是潘,是离。他的毒箭并没有伤到潘,有人施了援手。他看到一个黑色身影消失在屋角,戴着斗笠。

喧嚣都已经暗哑。

潘走向红,微笑地说,谢谢。

红解下纱巾,坐在木椅上,冷然回答,没什么。刚才那个戴斗笠的人,简直像座山。

我们也是山,而且还是花长开,木常青,百鸟同乐的桃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