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域忽然想起葫芦僧的一句警语：“满天日月圆又圆！”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有可能！”
满屋的人先前听他断然说出“不可能”，心中都有抵触情绪；然而现在一说“有可能”，众人又产生了逆反心理，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是间谍！一个小头目立即问道：“没搞错吧？何以见得？”而一个年纪较大的首领则道：“怎不见得？想当初西施入吴，就是为越王勾践卧底！”
方域把手一挥道：“大家先别吵！我的意思是，莲儿和香君都不可能，但陈圆圆可疑。你们想，如果间谍是莲儿和香君，相聚了那么久，应天府的堂口早该暴露，一定不仅仅是扬州堂口，你们说对不对？”
方域说得有道理，因此众人纷纷点头。
“因此，我觉得可疑的应该是陈圆圆那方面，很可能有人跟踪莲儿和香君返回，才暴露了堂口。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其它人暴露的可能性。”方域接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关键是，如果这与陈圆圆有关，她代表何方势力？”
“那还用问？当然是朝廷！”
“不见得！我倒觉得最大可能是李闯王！”方域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陈圆圆历史上的遭遇。李自成占领北京后，其实对吴三桂是极其重视的，一再请吴三桂的父母写信劝他归顺，在这个关键时候，又怎么会象昏了头一般，另一方面霸占着陈圆圆不放？对于李自成来说，这二者行为矛盾之至！而这只有一种解释较为合理，陈圆圆本就是李自成的间谍，是“自己人”，根本不应再属于吴三桂！陈圆圆本是献给崇贞皇帝的，换言之，李自成本想让她在崇贞身边卧底，却鬼使神差地被崇贞送给了吴三桂！在这种情况下，李自成才会理直气壮地把陈圆圆“收归国有”，不认为有还给吴三桂的必要。
此后，李自成离开北京，杀了吴三桂全家，唯独留下陈圆圆还给吴三桂，这个举动也很怪异！只能用陈圆圆接受了在吴三桂身边卧底的任务来解释。李自成可能当时还有所企图，只是以后自己不争气，兵败得太快而已。而陈圆圆在李自成死后拒当王妃，并且出家，似乎也能反证这一点。
因此，陈圆圆若是李自成方面的间谍，则太有可能了！但以上“事实”，现在全都没有发生，方域只好拣已想到的理由说道：“我觉得我们在截击田仰财物一事上与李闯王方面有了利害冲突，而所谓锦衣卫张指挥使其实就是闯王部将张鼎，因此对方眼线只要一看我们出现在扬州，马上就会明白我们要干什么，于是就干脆利用官府力量来企图制止我们。这一手，玩得可真够阴的……”
“嗯，有道理！但现在还仅限于一种猜测。”一个老者摸着胡子说道。
“是的！”主域点头道，“但这一切，只要找到陈圆圆本人问出证据，就完全清楚了！”
屋内众人互相看了看，赤脚步张三叹口气道：“但根据线报，陈圆圆在今天凌晨就离开了杨州，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这就更说明她有问题！只是，这样一来，留在莲儿和香君身上的疑点就难以洗清！在这年代，一个组织内部的误会若不能冰释，是会导致四分五裂，甚至出现一连串暗杀的！
方域在室内来回走了好几遍，也没想出什么妙计来。而屋内众人，也都看着他，似乎因他刚才的一席话，已经把他当成主心骨了。方域知道，如果自己能解决这一问题，澄清了诸般误会，那么今后自己在这班人中就树立了威望。反之，就将打回原形，江浙一带再难立足……
正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现：历史上的这时候，正是陈圆圆被田国丈收纳进京的时刻！“嗯！我知道陈圆圆在什么地方了！各位最近有没听说有一个国丈大人，叫田弘的，来到江南选妃？还有一个周奎的，如果知道也行！陈圆圆八成会在这两个人那里。”
“田国丈？前几天好像还在扬州，必定走不远……可是，方公子刚才不是说陈圆圆是闯王的线人么？怎么会躲在官府中人那里？”
方域其实也不敢十分肯定，于是故作高深地问道：“凡事都该用心好好想一下，你说呢？”
边上一位老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了！原来这是打着混入皇宫的算盘……厉害！”
方域立即望着赤脚张三道：“三哥！我们内部不该有任何误会，这事既然因我而起，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待！眼下已知道陈圆圆去向，我打算立即带人侦察，伺机把人偷出来，问个明白！各位如果还有担心，可以先不返回新堂口，在附近等候消息！只是，小弟尚无高来高去的能耐，因此……”他又把头转过来看着大家，“那位兄弟有胆量帮小弟一把？”
一个小头目道：“方公子，我带两个弟兄，陪你走一趟！”
赤脚张三其实与方域和莲儿相处的时间最长，凭直觉感到他们都是可靠的朋友，但也不能不在手下众人之间维持一种平衡。任何做首领的人都有这种苦衷。因此方域自告奋勇前去寻找化解此事的证据，正好给了他一个服众的理由，他怎会不顺水推舟？于是，他紧紧把住方域手臂道：“好！方老弟，这事本该由你三哥代劳，但这次由你亲自去更为合适，就多加小心了！如果人手不够就再回来商量。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方域向他一拱手：“希望三哥照顾好莲儿和香君，莫要让她们……”赤脚张三立即点头道：“放心！弟妹就是我亲妹子，谁也不敢欺负，况且你三嫂也不会答应！老弟快去快回……”
“好，出发！”方域向着那名小头目一挥手，极目远望前方暮色苍茫的大地：“但愿此行一切顺利！”
……
第二日傍晚，江都的一处官宦人家住宅的大厅之中。国丈田弘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悠闲地喝着碧螺春，一边打量面前由四个鸨母所领来的四名姑娘。他此番受田妃所托，为皇上私下选妃，虽然昨天得到了陈圆圆，感到很满意，但仍想再比较一番，因此各地的姑娘，仍然被鸨母们不断引见。
但今天的四位他看了十分不满意，主要是昨天的陈圆圆实在光耀夺目，让他过于养眼了，从而一般的小家碧玉不再进入法眼之中。他向鸨母们问道：“你们这里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作‘酒庐寻卞赛，花底出陈圆’么？陈圆圆本大人已见到了，确实不错，卞赛赛呢？谁能领来一见，重重有赏！”
一个鸨母低声下气地说道：“大人！前一段时间姑娘们一听说朝廷选妃，就像躲瘟疫一样地全躲起来啦……”
“大胆！你这是说什么话哪？”
“啊！该死！老身真是该死！”那鸨母连忙像征性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所以啊，我们才出了这个主意，让大人您躲到这儿来，只说是一位赋闲在家的洪老爷要找场子，她们这才肯来，要不，这样的还找不来呢……”
“哼！这些个贱货，当自己是什么玩意？进宫侍候皇上，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好？值得东躲西藏的……”田国丈那油光光的脸上一阵耸动，“不过啊，这可是圣上交待下来的差事，办得好，大家都有赏，办不好，哼哼！”
“哎，大人您别急啊！我听说，那卞赛赛、寇白门、董小宛、柳如是……几个名角都快到了，您宽心等几日，一定给您带来！”
“唔！本大人就等着你的信！这几个就先带回去吧！”田国丈挥了挥手。
鸨母们下去了，但田国丈的心里仍旧不平静。这次选妃之事，自己是受女儿田妃所托，以便选出一个“自己人”，帮衬田妃增长势力。据说皇后方面也开始下手，派出周奎明察暗访，也来到这一带。自己要提早结束，赶在他们前头回去才行。
他在大厅中来回踱着步，自言自语道：“如果再无别人，就带着陈圆圆走吧！凭她的姿色和身段，再调教几番，吸引住皇上是一定的！那么我们田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正在这时，一名护卫忽然来报：“秉大人！不好了，陈圆圆不在房里，她失踪了！”
田国丈眼睛一瞪：“其它地方找过没有？真的失踪了？”
“是的，衣物首饰都在，只是人没了……”
“那还不快追！”田国丈立即气急败坏起来！这所住宅的大门与后门，也立即出现一连串火把，奔向四野……
这时在不远处一个辟静的港湾上，正悄悄泊着一条乌篷船。船内一人身披大红披风，黑巾蒙面，正是方域！他不知道陈圆圆以前是否见过“自己”，因此不想让她认出来。
“得手了！”只见舱外一名手下迅速背进一人。
“咦？这是陈圆圆吗？”方域只见被背进来的这人混身涂满了一种泥巴，连头面五官都分不出来，只是依稀看轮廓勉强像个“人”。他不由得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