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打蒙的拉姆斯终于退缩下去，像条斗败的狗那样夹起尾巴。他的脸肿得老高，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嘴巴则不停地蠕动，想来是小声嘀咕着骂人话。

“滚回座位！”理查德曼伯爵吼道。拉姆斯垂头丧气地回到位置，坐在那里，肿得发亮的脸颊就像凑近炭火煅烧过一样红，摸摸不得，碰碰不得。

北方女孩被侍女搀扶起来，嘴角和耳根都被撕破了，滴滴答答地流血。她用手捂着胸部，抬头看着拉姆斯，却没有哭，眼睛里燃烧着憎恨的怒火。克丽丝猜想，如果她现在手里有把剑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戳进自己这位表弟的胸膛。

凯特琳皇太后示意侍女掺扶她离开，迎面撞上了姗姗来迟的佩特罗，还有几位北方贵族。几个北方人面无表情，仿佛木偶，步伐僵硬。其中有个男孩刚要伸手去拉女孩，被他父亲一把拽住，拖去座位，强行按在上面。有点戏嘛，克丽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你在叫所有人等待。”佩特罗.提里斯入座的时候，‘毒蛇’夫人慢吞吞地说。弗里德斯国王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管坐下来，眼睛盯着前方。

一切就绪后，宴会开始。第一道菜是混合了松仁，虾米，蘑菇煮得浓汤，里面加了大量的莳萝末，香气四溢。宾客各自用餐，不同派别的人几乎不会交流，于是整个大厅里很明显地分了几块，就像林地里的蘑菇丛，根本谈不上友善和融洽。

这里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目的，就连我的家族里也一样。她向侍女要了点汤，一边吃一边望向母亲和三个兄弟，还有那几个舅舅。

里奥正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涣散，早已不知神游何处。三舅理查德曼因为儿子拉姆斯正生着闷气，拿汤勺在碗里搅了又搅。当红衣主教的二舅也来了，食欲旺盛，刚喝完汤就忙着向侍女要新菜。第二道菜是加胡椒煮得鹿肉，克丽丝看见舅舅整整要了一大盘，然后就用手措着吃起来。

大厅里人来人往，很快，助兴的歌手和马戏班就上场了。第一首歌名叫<真神的荣光>，是每逢集会必唱的圣歌。克丽丝觉得这歌手长得像肥猪，唱得像猪叫。好不容易等他一曲嚎完，主教舅舅的一盘子肉也吃完了。真是好胃口，克丽丝望着面前带血丝的肉发愣，胃里有股翻涌的酸味。

等她再次抬头，发现二舅的身边多了一人，瘦削、刚毅，全身沾满尘土的黑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未经修刮的脸庞胡须丛生，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像长了雄狮的鬃毛。他从头到脚都裹着斗篷，兜帽压得很低，正凑在二舅耳边低语着什么。

埃……埃尔默！克丽丝见过二舅的私生子一面，那还是六年前，这个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身黑天鹅绒外套在皇家花园里游逛。他皮肤白皙，面庞清秀。但是表情，和现在一样严肃冷漠，好像整个人是从岩石里雕刻出来的。那次之后，他就成了‘苏顿骑士团’的大统领，生活在军中，再也没有踏进阿特普拉宫半步。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里？埃尔默是母亲最后一张王牌，他出现在这里，究竟会意味着――

她连忙拿起酒杯，佯装敬酒，站起身挤过左边的瓦兰德，叫醒了神游太虚的皇帝里奥。

“陛下，为了瓦斯曼的和平与繁荣，干了这杯！”

此刻第二位歌手已经上场，是伊班港著名的吟游诗人‘金琴’罗拉德，他表演的歌曲是那首流传了千年的史诗长歌<勇士米拉西瓦>。歌手轻拨竖琴，送出悠扬的乐音。

“妹妹，你高兴就好。”皇帝开口文不对题。他似乎醉了，但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二哥，埃尔默在这里。”克丽丝很急，声音却不敢大。

“埃尔默，哪个埃尔默？”

他是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忘记？“二舅的私生子，‘苏顿骑士团’的大统领埃尔默。”

皇帝潮红湿润的眼睛睁开了，神色紧张，头颅上下点动。“他在哪？”

“那里――”克丽丝指向二舅的座位。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忙着饕餮的主教大人，刚刚还站在旁边低语的埃尔默竟然不见了。

“克瑞。”皇帝露出干涩的笑容。“不要为这婚姻悲哀，哥哥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竟然以为我是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不，不是的哥哥，埃尔默的确回来了，我没有为这桩婚姻悲……”皇帝转过头去，不再听她说话。

暴雨般的掌声突然扫过全场，‘金琴’罗拉德在观众热烈的欢呼声中结束了他的演唱。

“他唱得真好。”瓦兰德唐突地插上一句，然后迅速转过头去。

很遗憾，一个字也没听清。克丽丝盯着年轻的歌手发愣，如果有机会的话，倒可以考虑去他的房间里听歌。

很快，第三位歌手上场，他是萨克文思人瓦勒西，据说此人在阿拉尔国王的婚礼上也献了歌。这次他唱得还是那首拿手的<英格拉杜姆吉斯>，歌词记得很熟，就是发音蹩脚，让克丽丝大摇其头。

“待会一定要让首相吉萨德.瑞文查一查，放这歌手进来的司仪官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这种货色也能上婚礼的宴会？”皇帝里奥恼怒地捻着手指，把盘子弹得‘啪啪’作响。

这段时间，缺席的人陆续到来，先是伊班港总督雨果.维文，接着伊希底防备军司令埃德蒙.梭罗也慢吞吞地进场。这是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岁男子，一脸的倦容，五官挤在一起，看了谁都像是朝他要债的。瓦勒西的长歌<英格拉杜姆吉斯>终于唱完，于是全场都在他那可怕的音调中喘息了一声。歌手一躬身，朝着凯特琳皇太后夸张地一礼，表示愿意再献上一首赞美太后和她的家族的歌曲，就叫做<荣恩眷顾的康吉斯家族>。

七层地狱啊！克丽丝只觉得手中的盘子变成了泥鳅堆，滑腻腻的，拿捏不住。这该死的歌手到底要嚎上几曲哭丧调，才得完啊。

凯特琳皇太后笑眯眯地站起来，大肆夸奖了歌手一翻，称赞他的歌声堪比天使，言辞溢美得简直是肉麻的典范。是魔鬼才对吧，克丽丝愤愤地想，一口咬掉面前蛋糕小鸟的头。这家伙唱起来就像狼，恐怕他的心也像狼，只等着母亲的肥肉喂饱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