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瑞卡德
作者:纳斯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84

太阳西斜,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瑞卡德推开菲丽安的房间,里面还是漆黑一片。她没有回来。其实早在下午的时候他就来过了,仆人们告诉他,首相夫人和她的侍卫乔拉中午就一同出去,朝东北面墓地方向而去。这让他有些不舒服,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非常奇怪。

我已经把她当成了我的妻子,可她还没有认可我是她的丈夫。他叹了口气,踱步进去,坐在书架旁的椅子上,顺手点燃了桌面上的烛台。来东特这段时间菲丽安一直怪怪的,到处找东西。莫非她也在找那本白经?瑞卡德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毫无可能。她找白经干什么?这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被当做异端抓起来,可是要上火刑柱的。多少身份高贵的人为了这‘异端’二字丢掉性命,其中不乏国王与女王。菲丽安那么聪明,应该无需人提醒这个道理吧。

烛火轻轻飘动,影子越来越深。都这么晚了,他们去哪里了?瑞卡德越发不悦,我在嫉妒吗?他用手指敲击着桌面,这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平静。

她到底隐藏着什么?想起那天出发,他提及白经时菲丽安吃惊的神色,就觉得不对劲。这女人什么方面都隐藏得很好,可谓天衣无缝。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漫不经心地翻阅。‘金红月之歌’,史诗长歌么?她似乎对这些传说,神话很感兴趣啊。

同菲丽安举行婚礼的这些天来,两人几乎形同陌路。瑞卡德连她的房间都没有进过一次,就更不要说同她上床了。她在这方面谨慎得很,不会给人以任何机会。想到这里,瑞卡德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现在私自进来,她会不会为这个生气?他怪怪地想,算了,反正进来就是进来了,我是她丈夫,她没什么好说的。

他把‘金红月之歌’插回书架,眼角的余光瞥见‘埃诺纪年’、‘五王书’和‘阿拉赫尔――复仇之火’的中间空了一块,后面似乎放着东西。什么宝贝,需要这样藏起来?好奇心让他拨开了那几本书,里面露出一个包裹,他伸手将之抽了出来。

喝!好沉!一不留神,包裹‘喀拉’一声扯裂开来,里面的东西砰地一下掉在地上。是一本书!在烛光下闪着金子才有的赤褐色。他把它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这是一本用纯金制成的书,怪不到这么重。但是她为什么要藏着它,怕我知道吗?

书没有名字,厚牛皮上包裹的金子已经退成棕色,预示着它经历了非常久远的岁月。他把书放在桌面上,就着烛光翻开。首页是一幅金碧辉煌的插画,和外面不同,这里面依旧光辉闪亮。插画上描绘了三只不同颜色的乌鸦和一位有着绿色眼睛的神祗,她们的周围,是用云母石镶嵌而成的白云。

“白经”!这是一本“白经”。瑞卡德‘啪’地一声合上书。菲丽安早就知道这件事,她一直瞒着我。所以当我提及这本书的时候她才会那么紧张。可是,阿苟斯找这本书是什么意思?他复又翻开书,一页一页地翻阅。

瓦拉纳斯,白色的神祗,双重的神性,薄暮之君,晨昏之君,黑暗中的守卫者,孤独的旅行家……这里有什么秘密,是阿苟斯所需要的?

瑞卡德回忆着书房里的那一幕。

“我需要你去找一本书,这本书是……一本古老的‘白经’,封面以厚牛皮包裹,是伊森时代的产物――

“这本书……和古埃诺帝国的一个秘密有关,关系着卡佩特家族和阿拉尔的未来,我需要得到它――

“还是你最让我放心,瑞卡德。科斯刚才送来情报,说这本书还留在东特,在一个叫依莲的女人那儿。我需要你去把它取回来。现在,我就只能依靠你了。”

阿苟斯告诉我这本书在依莲那儿,但是现在我却在菲丽安这里找到了它。莫非依莲是菲丽安的另一个名字?

夜幕低垂,烛影摇晃。天空中,明星一颗接一颗钻出云层。瑞卡德听见了脚步声。菲丽安和乔拉回来了。

他吹灭蜡烛,等候他们进来。

“斗篷上的纹章是瓦罗斯.萨顿的,那几个死人应该也是。不过,戒指能说明什么呢?”菲丽安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来。

“你确定那戒指不是你父亲的?”

男人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乔拉.卡文。虽然不熟,但是瑞卡德对他完全没有好感。这种粗鲁的家伙怎么会让菲丽安看中?他觉得自己又在嫉妒了。

“我没见过那戒指。”脚步声越来越近,可以看见墙上的人影慢慢斜过来,“不过可以肯定那东西应该属于很有身份的贵族。单单那颗红宝石,就足足值六万塔托的黄金。”

“这么多!”后者吃惊。

“当然。”菲丽安已经到了房门口。她没注意到瑞卡德在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大,“这是产于英格拉布卡斯克矿的上等红宝石――!!”

猛然对上目光,对方大骇。

一瞬间,菲丽安惊慌失措地撇口问道,“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很意外吗?”看来她是不希望被我发现她在干什么,这很好,正好听解释。瑞卡德站起来,打算好好问问她那本书是什么回事。

“不意外。”菲丽安令人出乎预料地镇定下来,脚步放慢,说话的声音也变轻,“你是我丈夫,来我的房间有什么好意外的――”她迅速瞄了一眼桌面,脸上最后的表情也消失了,看起来就像是神庙墙壁上的大理石雕像。

“乔拉,你先出去。”

光头爵士朝他们一鞠躬,转身离开。

“你也走。”她抖抖肩膀,白鸦振翅飞过半个房间,停在木架上梳理羽毛。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一些问题了吗,夫人?”瑞卡德轻轻推了推桌面上的书。菲丽安的眼神随即扫了过去。

“不打算点灯吗?”她扯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还是首相大人觉得在黑处谈感觉更神秘?”

她在讽刺我。瑞卡德觉得喉咙被卡住了,这女人真的是王后艾格尼丝的姐姐吗?性格怎么相差这么大?

“既然夫人说了,那我们就在亮处说亮话。”

他点燃蜡烛。昏黄的烛光驱散了屋里的黑暗,却让影子更加斜长。烛光下,古旧的‘白经’封面泛着秋日落叶般的柔和色泽,让人想起北方的土地。

“这是本‘白经’。”他抬手翻开它,“旧神的圣典。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没用任何时间思考,菲丽安脱口而出,“朋友给的。”

朋友?她明显是在扯谎,瑞卡德心想,还说得如此自然,轻描淡写。对我这个丈夫,也是滴水不漏,当做外人来防。这一点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今天一定要问出这书是从哪里来的。

“你的朋友胆子好大。”他朝她笑笑,语气轻松但语调冰冷,“敢私藏**,还敢拿来送人。他不知道藏匿这东西会引来灾祸吗?”

菲丽安露出一丝微笑。

“首相大人操心了。我的朋友来自东方。那里不信真神,也不信旧神。没有异端邪说,也没有教条栓锁。他只是把这东西当做古董送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自然没有,只要不被教廷的那帮人抓住就行。那些人可不管这东西是东方人送的,还是西方人送的。”

突然的沉默,让瑞卡德有种胜利的错觉。菲丽安的翠绿眸子在烛光下近乎深渊,不露一丝光华。“只要你不去告发,就不会被教廷的那帮人抓住。”她低语了一句,合上书,“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吧?”

“当然是。”她要说实话了吗?

“那就好,如果我成了异端,你这位首相大人也不会太光彩的。”

一句话驳的瑞卡德哑口无言。我怎么钻到她的陷阱里去了?好吧,“我只是在提醒你,有些事做不得。我这个首相在别人面前还能说上话,可国王和教宗的面前……一文不值。”

菲丽安露出了欣喜之色。“谢谢提醒。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老是在找‘白经’?”

“这个……”说就说吧,说不定还能套到什么重要的话呢,“是国王的密令,让我找一本伊森时代传下来的‘白经’。说是和古埃诺帝国的一个秘密有关,关系着卡佩特家族和阿拉尔的未来。不过,陛下告诉我书在这里的一个名叫依莲的女人那里,我没想到你这儿也有。”

“他没说是什么秘密?”

她在套话,就让我也套套她。“没说。”

菲丽安重新变得沉默难测。她咬着嘴唇,手伸进衣袋里来回摩挲。“如果是这样……”她犹豫了半天摸出一样东西来,“看这个东西,似乎是你们阿拉尔的某个贵族的。”

她摊开手,一枚金戒指在掌心闪闪发亮。

“英格拉布卡斯克的红宝石。”

“还有这个。”菲丽安把戒指反过来,黄金上的纤细刻痕在烛火下几乎不辨。瑞卡德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那是一只衔着花环鸟儿。七层地狱啊,是辛利汶家族的百合杜鹃纹章。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找到的?”

对方的眼神忽然收回了。“你认识它?这是谁的纹章?”

“你先告诉我这在哪里找到的?”

菲丽安的神情看起来不依不饶,要想她先松口,不大可能。既然这样,我就先开口,看看她会说些什么。

“这是辛利汶家族的纹章。”

“辛利汶家族?”

这女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她不会没听过阿拉尔三大家族之一的辛利汶家族吧?“就是我姑父约德公爵的家族,他们家的纹章是百合杜鹃。”

对方的表情更加难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花纹看,心思却早已不知到了哪里。

“可以告诉我这东西是从哪里得到的吗?”瑞卡德若无其事地问。

“哦,这个……”菲丽安在犹豫。她还是把我当成了敌人一样来防备。瑞卡德心里泛起一阵忧伤。“我还是你丈夫吗?”冷不丁问了一句,用的是刚才她的话。

“哦……”她愣住了,绿眼睛凝视着火光,一丝歉意出现在瞳孔深处,“当然是……”

“那就好。”

瑞卡德也不想多说。他很清楚硬逼是逼不出东西来的,菲丽安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应变。这大概是做私生女给练出来的。当然啦,没有名分,没有地位,没有继承权,饱受歧视和白眼……他觉得自己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如果再没有点生存和保护自己的能力,恐怕早就……

“时间也不早了,你跑了一天,先休息吧。”瑞卡德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原位。

“等等,你不想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吗?”

脚步略有迟疑。“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谈。”

“不,就今天――很抱歉我刚才的态度。”菲丽安搬过椅子,放在瑞卡德面前。“请坐。”

她能够感觉到我的诚意,也能够接受我,看来我为了躲掉和琼安的婚姻娶她还不至于是个错误。这多多少少让瑞卡德有了一丝欣喜。

“天已经很晚了。”他提醒。

“不晚。”菲丽安回答。

指间轻轻摩挲着那枚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半躺在椅背上。红发美人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褪成了雪地般的洁白,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幻影,而并非有血有肉的凡人。

“这是阿什拉在墓地里的一个死人的身上找到的。而那些死人,我怀疑他们和我父亲的死有关。”

“你怀疑约德公爵会和理查德公爵的死有关?”这是瑞卡德今天晚上听到的最令人震惊的话,“可是他们之间毫无利益冲突,而且就我所知,我姑父和你父亲几乎不曾谋面。”

“北方人也和我父亲素未谋面,这又怎么解释。”菲丽安的眼神似乎就是要证明他是错的,“在我父亲死亡的这个事实中,获得最大利益的就是阿拉尔。北方人能得到什么?战争、敌对?除了这些他们还能得到什么?白痴也看得出来谁会去做,谁不会去做。而且就我的调查,我父亲刚死不到一天,就有军情来报‘瓦斯曼的四万大军靠近南凯特省的边境,攻下了多玛和汉吉尔两座小镇’,难道他们都知道我父亲会死,也知道阿拉尔不会派救兵,只因为我妹妹还没有成为阿苟斯的妻子,交出她的领土权?”

“你在怀疑阿拉尔动了手脚?”

“应该是事实。”菲丽安纠正。

“但就我所知,我姑父最近从未离开过阿拉尔。”约德.辛利汶是个嗅觉灵敏、反应迅速的人,尤其对敌意和危险敏感。他反扑对手的速度就像毒蛇,每咬必准。我必须让她停止这种胡乱的猜测调查,免得陷入危境。“他是御前会议的重臣,如果要外出必须和我这个首相或者陛下本人请假,否则每天都会来首相的议事厅报道。”

“但这戒指怎么解释?”菲丽安继续追问,“而且他还私自将一个叫安娜.扬的东特营妓带往阿拉尔的赞布拉城,据说就住在城北的埃尔顿宫,他自己的一处私宅里。”

她到底已经查到了多少?“那么这个安娜.扬现在在哪里?”

“死了。”答案令瑞卡德意外。

“死了?”

“别大惊小怪的。这事还是你舅舅阿苟斯亲自办的,你会不知道?”菲丽安眨眨眼睛,满脸嘲弄的表情,“给自己的情妇安了个‘在斋戒期勾引王上,亵渎真神的威严和使用巫术制作春药’的罪名,绞死了。还真是理所当然。”

“情妇?”

“不是吗?阿苟斯陛下可是以情妇众多闻名的。我就不信他会亲自处理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女人。”

“可这说明不了我姑父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但也脱不了干系。”菲丽安接口。

她还真难缠。“就算有干系,也不是你想的那层。何况只是一枚戒指,并不能说明我姑父就是凶手。我只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是约德公爵带那个叫安娜.扬的东特营妓去赞布拉的。还有,你父亲为什么会和一个营妓扯上关系?”

“我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这是我去查了教会法庭的监察官胡斯主教的审讯记录发现的,安娜.扬来自东特,而且一来住进了埃尔顿宫。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也很想弄清楚。这关乎我父亲的名誉,他为什么会去东特,会和一个营妓扯上关系。”

这等于没说。

瑞卡德皱起眉头,“你还查到了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

“这本书。”这回是菲丽安打开了它,“很抱歉,我刚才对你说了谎。其实这本书――”

“――来自东特。”

“你怎么知道?”

“是你的表情告诉我的。你来东特,不会带上一样毫无瓜葛,还要藏起来的东西对吧?”

她笑起来,神情也放松不少。“的确。但是你想不到,这本书是教会法庭从安娜.扬那里没收来的。我的一个朋友设法从他们手里拿了出来,但这也是困扰我最大的谜团――这本书,不属于我父亲,也绝对不会是安娜.扬那个女人的。它来自古埃诺王室,是伊森时代流传下来的古物。”

伊森时代?我舅舅让我找的那本‘白经’也是伊森时代的,莫非依莲就是安娜.扬?不可能,如果她们是同一个人,舅舅就不会花时间再让我去找那本书,还指名道姓地告诉我依莲这个女人。既然这本书已经到了菲丽安的手里,那我不妨暂时压一压,看看这本书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会让我舅舅为它如此费神。

“我能再仔细看看那本书吗?”他要求。

这次,菲丽安没有拒绝,把那本‘白经’推过桌面。厚重的书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仔细地翻了一遍,无非就是些旧神在人间的种种神迹的记载,以及那些古代的牧师们的祷词,圣歌,和真神的圣典没有任何差别。毫无新意。他合上书,手指在封面上来回摩挲。

之前瑞卡德从没见过旧神的‘白经’。今天一观之后,他觉得真神的圣典简直就是全盘照抄,还拼命地说原版是邪说。人果然都是自相矛盾的动物啊,为利益而让道德自相矛盾。他站起身,把书很有礼貌地还给菲丽安。

“我回去了,今天很晚了。”

默然对视,菲丽安迟迟没有答话。

她会不会希望我留下?瑞卡德心头涌起一丝悸动,手也跟着有些发抖。刚才一直安静的白鸦扑打着翅膀,侧过脑袋,瞪着碧绿的眼睛看着他们。

“谢谢,今天就这样吧。”

冷漠的话语浇熄了所有的热情,足以让火山冰封。

“你好好休息。”瑞卡德失望地答了一句,转身出门。他刚走几步,就听见背后关门的声音。于是轻叹一声――我何时才能融化这块坚冰,让她接受首相夫人这个身份?

他登上塔楼顶端,只见天色暗沉,大片的乌云翻涌上来,隐没了满天的群星。我们钻进了别人预先设下的圈套,所以才会一无所获。风很冷,末梢里透着冬天的气息。既然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答案,那么不妨带着东西回去,让他们互相指责,看看究竟是谁在这背后耍着鬼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