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抚顶
作者:卜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72

嚓!

一声轻响,天上落下一道纯青剑光,瞬息便将猪身一斩为二,小贼与冰瑶本是闭目待死,然而半天未觉痛楚,睁开眼睛,却见野猪残尸倒在一边,一个青衣老年道人在空中现出身形,踩着一道剑光,飘然落地,笑眯眯地看着死猪尸体之旁的两人两鹿。

“谢谢道长救命!”险死还生,小丫头喜极而泣,拉住小贼便向老道士拜谢。

老道士笑呵呵地摆摆手,两道青气,便把两人身上血污洗净:“小娃儿免礼,老道追这妖精久矣,本就是举手之劳。”

小贼见这老道士突然出现,面色变得古怪起来,然后看着道人突然出现的地方,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气,暴跳如雷:“你这个泼道人,刚刚就躲在那里看戏,太也可恨!”

小贼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不过同时心里大为惊骇,这道人一股气质,居然能在不知不觉间引人说出心里真话,比那个端坐青冥洞天青莲池中那位道人更为微妙,显然道行更加高深。

察觉了这一点,小贼心中惴惴,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却也无法,只得继续瞪着这道士,然而眼睛里仍是多了几抹不安。

这道人也不生气,反而更加觉得有趣了,一笑:“这妖孽已经被你斩除,又何必老道士多手多脚?倒是你这小子够胆大,练气才出了点苗头,就敢对付这修行了三百年,即将进入先天境界的野猪精?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道士确是有些佩服你了。”

小贼心下尴尬,脸上更增了几分窘迫。

“老爷爷!”冰瑶察觉到小贼眼底下那股忌惮,大眼睛看看老道士,觉得这老道士和蔼可亲,怀抱小鹿,大胆子凑了过去:“莫哥哥一时心气,说话没轻没重,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老道士我好歹修了几百年道德,怎么会和一小孩子置气?”老道儿眯着眼睛,笑容和蔼,以手轻抚小丫头头顶:“倒是小女娃儿根骨不错,心性纯良,老道士有心送你一场长生,你愿不愿意随我回青冥洞天修行啊?”

小星听了这话,眼皮跳了几跳,一时没了言语。

“送我……一场长生?”一丝迷糊出现在冰瑶的脸上,然后花儿一般笑了起来:“好啊,但是能不能也送我哥哥一场长生呢?”

“这个……”老道儿轻捻长须,看了看两只眼睛带着狐疑警惕的小贼,不禁失笑。

老道名唤陈金羽,乃是太白宗一代长老,辈分奇高,虽然洞府在青冥之内,然而平素却爱四处游山玩水,前年去了大荒小光明境,和几个长生道友游玩些许日子,近日方才回山,遇上一只作孽的野猪精,就出手降妖,奈何他修的是长生道,斗法剑术却是不精,只伤了野猪后背,却被妖怪用遁术跑了,他虽是心性通达,但也是颇为恼恨,便在山上山下游荡,想要斩妖除魔,却在此地看到小星这个不过初入后天的小子,没轻没重,靠着一张隐形符,就要暗算妖魔,心中好笑之余也感慨其大胆,就打了在旁旁观,危急时刻相救的主意,结果没等自家出手,这猪妖就被真的杀死,他也没了动手的念头。

然而猪妖临死反扑,却让他得了一个看两人心性的机会。

他修道日久,道德精深,自然看得出冰瑶生性纯良,未沾染世故,一片赤子之心,本来这等赤子心肠,一入红尘,便极容易污浊,为修道人所不取,但是刚刚生死一发,这点本性仍未动摇,却令老道士侧目。

若是生死都难以动摇,那么这片心性,却是很难改动,外加女孩心思清净,是个难得的长生种子,让这老道起了仙人指路的念头。

但是这个少年人……老道儿看了一眼小贼,能明心见性,与道途并非无缘,但可惜这颗道心,杀伐之气太重,外加心思刁钻多变,不适合清净长生。

世人修道,却也不尽是为了长生,小星欣羡琼楼玉宇的风光,期盼飞升成仙,比起长生不老,更加看重的却是那股御剑飞仙的神通力量罢了,而偌大个道门,若尽是苦心研究长生之辈,怕是早就垮了,也不能缺了小星这一类修行者持剑卫道,以免为道统为外魔所侵。

“老头儿我修的是长生道,这小子杀伐之气如此之重,却适合走持剑卫道的路子,偌大个太白山,接引这类种子路径也不少了,但是缘分不在老道这里。”老道儿心中笑呵呵地向冰瑶解释。

冰瑶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了老道的意思,扁起了嘴:“既然哥哥不能去,那我也不去了。”

老道一听,眼眉一挑,他在太白山上辈分不低,平时在仙道里面也是贯受尊崇的人,小星虽然骂他一句,但是他只道小儿顽皮,不放在心上,但自己难得出口接引个道缘,便被拒绝,一听这话,面子便有些挂不住了。

“岂有此理!老道士我难得发一回道缘,却让这小娃儿推拒,日后传到人家耳朵里,却是令人耻笑。”老道士清修三百多载,心性却像是老小孩一般,自觉脸皮臊了,一股恼羞成怒,大袖一卷,一道遁光,便把冰瑶和那对大小鹿精一发卷走了,留一个小贼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这老贼!”遁光去得极快,不消片刻便在太白山顶撞开一道波纹,入了青冥洞天去了,小贼在原地,气得三尸神暴跳:“偌大把年纪还强抢民女,传了出去,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那小贼在野猪尸体旁边,看周围空空荡荡,心里感伤,当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在黄沙集孑然一身,一年过去,仍是孑然,想起刚刚那个老道士,进而想起一年之前把他踹下太白山的胖道士凌波,心中生出无穷怒火,从此认定太白山上的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了一阵,小星怒气渐渐平息,又冷静了下来,心知那老道儿要收冰瑶为弟子,必然不会亏待了她去,只是小丫头心里恐怕会有些不太好受,眼下还是要想想自己的后路才是……

小贼本待杀了这妖精后,也不留在太白,就去东边的终南或华山求道,以免日后见了太白山的那些人,相互尴尬,但是现在,他却要想想办法留下来了。

他这一年来身形面貌变化不可谓不巨大,那股飞扬的气质,比诸以往那个穷途末路畏畏缩缩的小混混更是天差地远,便是小贼自己再把他一年前的样子与现在对照一番,也只能看出一两分相似来,若去投太白山,只要小心些行事,却也不必自家疑神疑鬼。

“那些臭道士去年都没正眼看我一眼,估计早把小爷忘了,再见面,也肯定认不出来,冰瑶被那老贼捉去,长久心里定然不舒服,我便拜入这太白山山门,和那些臭道士周旋一番又如何?”冰瑶就在眼前被老头儿抓走,小贼心里生出一股屈辱,于是决定前往太白山下院投师学艺,以期快些见到小丫头。

定下主意,小贼忽觉有些不适,原来斗了一个上午,肚子有些饿了,瞥眼见这偌大一头野猪倒在身边,心道这野猪肉也是颇为鲜美,于是拿起飞剑,就要把这野猪洗剥了烤了吃。

道家飞剑,都是变化由心,小贼念个剑诀,飞剑便迎风长到三尺来长,野猪精皮糙肉厚,但挡不住飞剑锋利,小贼只一发力,便将野猪拦腰斩成两段,正要开吃,摹地看到一只没消化的人手从肥猪肚子里面掉落出去,自家肠胃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他***,这死猪不知道吃了多少人了,老子吃他的肉,和吃人又有什么区别。”小贼想通此节,更加懊恼起来,想起这一天的郁闷事情来,心中越发憋屈,挥起飞剑便把这野猪砍得死无全尸。

小贼泄了愤,呼呼地转身就走,眼睛扫过野猪残骸,发现一物,眼睛一亮,便把那遍染血污的野猪精内丹拾了起来:“忘了还有这个东西。”

小贼捡了这个物事,心情却好得多了,妖物内丹乃是好材料,功用多多,拿它炼丹,小贼是不敢吃的,不过用来制器布阵,却是不错。

心里这般想着,小贼便把这物丢进了百宝囊,不多时候,却听见里面隐隐约约发出一声惨叫,倒有那么三四分像那只野猪的叫声……

小贼疑惑地把神念放入百宝囊,却见里面一块刻着鬼脸的石头上冒着一股黑气,那黑气形状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鬼,小星看仔细了,认出这是那罗道人残山三宝里面的飞天鬼头煞,这鬼头本已灵性大损,不堪用以对敌,但是余下的稀薄鬼力,仍然能够吞噬凶魂,增强自己力量,此时见这鬼头张牙舞爪地揪着那枚内丹上面飘着的一缕残魂,那残魂猪头猪脑,小星见了,便知道那猪妖虽然被杀,但魂魄一时没有散去,藏在了内丹之中,被飞天鬼首嗅到魂魄香气,发起攻击。

“哼唧!你敢咬我!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见这猪被那鬼头咬掉大半个身子,仍然嘴硬,小贼心中好笑,知道山猪性蠢且直,一但相斗起来,却是不分生死不罢休,决不后退,这只猪精看来也不例外。

“哼唧!你现在还不住手!等老子去取了宝物,就来吃了你。”那野猪只剩下一缕残魂,本就不多的智能却是变得更加残破,威胁的话语颠三倒四,不知所云,小贼听了‘宝物’二字,心中一动,那飞天鬼头就停止了吞噬。

虽然立志修仙,但小贼混混出身,做事百无禁忌惯了,对于这些邪门法器并无太大忌讳,心道这些法器虽然炼制起来歹毒,但又不是他炼的,那些罪孽,却也算不到他头上,何况现成的好法器摆在这里,不用未免可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出于这些想法,小贼便把这残山三宝纷纷祭炼了一番,也存了日后若是时机合适,便加以修补的念头,只是一切暗着进行,不让那些名门正派的卫道士知道了便是。

这残山经的创造者残山老祖乃是一代邪道奇才,寻了几道残破的古巫道统,融合几十门术**诀,给他编了这一套旷世奇法出来,这十二件邪道法宝,就是一套集合了法器、内修、外修的奇门功法,法宝与祭炼者身心相通,随着祭炼者修为境界的增强而增强,凑齐这十二法器,便可化身阎魔天子,重现上古巫门的无上秘法森罗地狱。残山老祖当年练成了十二件法宝,法力神通震古烁今,在地仙境界的高人之中几乎所向无敌,号称五百年来邪道第一人,只可惜不顺天数,遭了天诛。

残山老祖创了这功法,并没如何私藏,只因这十二件法宝材料俱是极为难找,炼制过程更是大干天和,所以流传了两百多年,也没几个炼成的,罗道凡投身西夏一品堂,搜集了大量资源,也只练成三件,就足以让他对付许多手段一般的先天强者,可见这些法宝之厉害。

小贼喝止了飞天鬼头,神念化成一个躯体幻象,出现在百宝囊中,那野猪残魂见了仇人,狂性大发:“老猪要吃了你!吃了你!哼唧!哼唧!”

“吃了我?”小贼不屑地轻笑,飞天鬼头满是獠牙的大嘴一咬,那野猪就被死死压制在内丹上面:小贼飞近猪头,那猪见小贼靠近,更为狂躁,张牙舞爪就要来吃小贼,但是被压住了,总是差那么一寸两寸,鞭长莫及,整个魂魄都因为愤怒变得如同烧红的铁水般炽热。

“呦!还真是恨。”小贼笑笑:“不过你这个样子,也奈何不了小爷,小爷一个念头,你就要被小爷的法宝当成补品,你还怎么向小爷报仇?”

“你放了老子!老子就能…哼唧…吃了你。”这野猪现在没了多少理智,满脑子都是报仇的念头,语无伦次,小贼嘿嘿一笑,却是看出这一缕残魂并没有理智,心中好奇这猪妖口中的宝物,朝那猪头笑道:“这猪妖,你说你有宝物?你有什么宝物,能是我的对手?怕是没有,在那胡说大话,吓唬小爷!”

“放屁!”那猪妖大吼起来:“老子我自然有宝贝,就藏在哪……”

这猪妖一股怒火刚迸出来一半,忽然领悟:“不对!你这个小贼,想要骗了老子,然后偷我的宝物!老子非吃了你不可!”

说着继续向小贼扑过去。

小贼没想到这猪妖还没傻到家,有些恼恨,动个念头,那鬼头大嘴‘咔嚓’一嚼,猪头就掉了一半,剩下半截仍在嗷嗷怒吼。

“你现在落在小爷手里!还妄想取宝贝报仇?当真是痴心妄想!”耳边听着这猪头还在那叫嚣,小贼嘿嘿冷笑不止,摹地声调一转,开始利诱起来:“或者你把那宝物原委告诉于我,我便让你报仇。”

那猪妖又少了半边魂魄,却是更加糊涂了,乱叫不止,小贼把那些威逼利诱的手段一一操演出来,这一缕残魂,怎是他的对手,不多时便把那原委交代清楚。

原来在这太白西山脚下,有一个禁制了的洞窟,当年猪精依靠本能修炼了三百年,由于伤得人多,心性蒙昧,离化形还遥遥无期,三十年前偶然进了那个洞府,得了一道魔气,这才脱了蒙昧,修为大进,不过那洞深层禁锢了一件法器,却不是当年的猪精所能解开,所以它只得走开。

小贼听了原委,又问清了大概路径,便让飞天鬼头一口把猪精残魂吃了干净,反正又没说过不杀它,不算食言;然后便抄了小道,去寻那件宝物去了。

小贼花了几日时间,在太白山西麓凭着遁天玄甲的感应找到了那处禁制,轻轻松松地用青光破开封印,走到洞穴内层,却见洞内墙壁上伤痕斑驳,居然像是有过激烈打斗的痕迹,小贼看到那里面封的宝物,心中一动。

那东西是一座骷髅雕像,精细处惟妙惟肖,细微的骨骼上都绘着禁制符咒,两个骷髅眼闪着耀眼黑芒,令人看了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小贼自然也不例外。

“阎王令?”小贼看清这物端倪,大为吃惊,这却是在残山图录中排行第三的异宝,不过眼前这件异宝却是不完全的。

炼制这阎王令,需要炼化一个根骨特异且有一定修为的修道者作为法宝核心,而法令主体,却要修炼得有些年头的强大恶鬼,炼成之后拘拿驱使千万凶魂,好比阎魔天子,威力惊人之极。

这具骷髅雕像,仅仅是用根骨特异的修道者炼成的法宝核心而已,连整件法宝的一部分都称不上,更远远谈不上完成了。而不知在封印中磨了多少年,骨骼表面的符咒禁制已经有些坏了,原主人的印记也消磨得干净。

小贼脸色变换半晌,心道我还犹豫个甚?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那宝物老天爷借着这猪精的口送他手里,他若不拿走了,岂不是逆天行事?

于是他又用遁天玄甲发出青光,打开封印,将这雕像收入囊中,转身离了洞穴,就上太白山拜师去了。

小星刚走不久,这洞穴一阵震撼,墙壁上显露出无数符文来,不多时,一个黑黢黢的人影从小星拿走阎王令心那处地上浮了起来,这人长发披散,看不清面貌,一手捂头,看来还有些迷糊,摹地仰天长笑,单是这笑声,带出的气浪就令洞穴摇晃得更加厉害,遍天沙石泻下,这怪人口里吐出声响,有如夜枭一般:

“叽叽!尹鸿!尹鸿!你当年把老祖我封印在这里,确是想象不到我还有出来的一日吧!老祖这就去找你报仇!咦嘻嘻!叽叽叽叽!”

这声音饱含着仇恨与愤怒,令人不寒而栗。

‘老祖’怪笑了一阵,然后左右踅摸一圈,声音陡然沉静下来,良久发出蝙蝠一般的惨叫:“宝物呢?老子的宝物呢!宝物呢!谁偷走了!哇呀呀呀!!”

这怪物大叫大跳着,奔出了这即将塌陷的山洞,不知往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