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舌战鸿儒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910

辰时二刻,朱雀门外。

李俞望着三三两两进宫的文官武弁,心中暗自叹息。自己不过领了一个教习之衔,便要起早贪黑,随传随到。而这些大唐王朝的肱股趾节,自然是更加劳心劳力,身不由已了。

这些还算好的,而那些上朝的大臣言官,更要三更起床,四更入宫,早早等候朝议开始,若是碌碌之辈也就罢了,若还是不愿尸位素餐的忠臣良将,又或努力钻营的奸党佞夫,那更是苦心竭力,未老先衰矣。

守门兵将虽然知道李俞乃是道德之士,却仍然验过腰牌,这才放他入内。李俞徐徐缓行,路上遇到数人,皆是一语不发,连个招呼都欠奉。

李俞自然也不会理他们,他绕过太常寺,又过了尚书省,又过了嘉福门,便来到了东宫之中。

他正行走间,突然一人迎面而来。李俞微微侧身相让,却见那人走到面前停下,神色倨傲道:“汝便是新到的太子太傅么?”

李俞诧异道:“老先生可是在叫小子么?”

那人细细打量他一番,道:“黄口小儿,汝有何能,竟阴媚殿下,获宠于前?”

李俞暗自诧异,此人为何如此态度?他面向那人,重重一揖,道:“小子后学末进,才疏学浅,本无资格训育他人,只是陛下垂爱,才不得不竭力为之,老先生想必是对小子有什么误会了。”

那人冷笑道:“误会?量你一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什么本事,若非钻营奔竞,又岂会有此?进之事?”

李俞见他庞眉皓发,正气浩然,心知此事必定是有人挑拨,因道:“老先生既如此说,小子亦无从置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小子是忠是奸,以后自有公论。好了,小子还要面见太子殿下,就不和先生多说了。”

他说着便要往前走去,那人伸仗一拦,道:“狂妄无知的小子!老夫又岂能让你这等滥竽充数之辈教坏太子,今日你休想从此过去。”

李俞容忍再四,见他步步进逼,也不由得有些动气。当下驻足道:“既然如此,小子便恭听教益,还请先生赐示。”

那人道:“汝可能熟诵十二经否?又有什么功名在身?”

李俞笑道:“小子只粗浅读过易学一脉,目前尚无功名在身。”

那人道:“既然才浅识薄,就该知道进退。太子教习一事关乎国祚,岂能被你这等庸人所误?若是你尚有几分羞耻之心,就该速速退去,向陛下请辞才是。”

李俞仰天长笑。那人面带愠色,道:“狂妄小儿,为何发笑?”

李俞道:“小子见老先生年近古稀,本以为是睿智明理之士,所以才再三忍让,没想到您竟如此迂腐!要知道读书本为明理,明理然后正心,正心然后正行,如此才能举合道德,行蕴仁义。小子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却也自认为比某些墨守成规的‘鸿儒’通晓世礼,所以不得不为之发笑耳。”

那人见李俞语含讽刺,怒道:“无知小子!你既然说到道德仁义,那便细细阐之,若果有所得,那老夫便容你一回。”

李俞淡淡道:“所谓道,是指天地万物运行的法则和规则,道存在于万事万物之间,茶有茶道,武有武道,商有商道,道虽三千,其实一也;所谓德,是指正确维护维持道的运行运转的途径,有道后必须有德,才能不误入歧途,否则便是左道、邪道,不足取也。德和道是如瑟于琴,密不可分的,所以圣人立道德,天地赋流形,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人见他应对分明,怒火稍减。李俞续道:“所谓仁,左为人右为二,顾字思义,是指二个人之间相处之间所应需要的规范,仁是一种道德原则、道德标准和道德境界。其下又有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等;所谓义,是指公正合理而应该做的举动。义和仁之间的关系,就好比德和道之间的关系一样,所以仁义二字,常常是密不可分的。不知道小子这番浅见,对也不对?”

那人大喝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如此行事,岂不有违道德仁义之举?你巧令辞色,欺骗圣上,是谓不忠;父母在堂而自己却出家为道,是为不孝;太子以诚待你,你却虚应其事,是谓不仁;你滥竽充数,大言炎炎,辜负圣恩,是谓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竟然大摇大摆来到此地,你还知道羞耻两字是怎么写的吗?”

李俞长笑道:“老先生差矣。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小子虽见浅识薄,但却不敢妄自菲薄,若论经艺之学,自然是远远不如,但若论易学之理,倒也侥幸略有所得。因此当仁不让,或能令太子略有进益,亦是幸事。这是忠于圣上,忠于社稷之大忠也;小子虽为道门中人,却游必有方,遵母游历增长见闻,此大孝也;小子待人至诚,因此太子器重,陛下信任,此乃大仁也;小子熟知国情,随机应变,比起那些抱残守缺的迂腐之辈更知民生经济,更非那种见利忘义之徒,此乃大义也。”

那人见李俞仍然不知进退,怒道:“冥顽不灵的小子!你若有真才实学,便将经艺之学细细解之,若果真有真材实学,或许老夫会网开一面,否则便请你打道回府吧!”

李俞哪里敢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和他讨论这些细致的问题岂不是自取其辱么?因一阵长笑,待那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才发话道:“小子狂妄,便向先生请教几个问题,如果能解我心中之惑,那小子便就此退去,再不言教,如何?”

那人甚喜,道:“你有何疑问,快快道来便是。”

李俞笑道:“天地之前,世间为混沌一片,然后盘古开天劈地,轻者上浮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后阴阳相媾,方生万物,不知对也不对?”

那人道:“正是如此。你莫非对此有何疑问?”

李俞笑道:“小子听儒家所言,阳为尊,主施。阴为卑,主受。可有此一说否?”

那人思索半晌,方道:“确有此说,然则如何?”

李俞续道:“以颜色而论,红为尊,白为卑,所以红喜事代表嫁庆,白喜事代表丧悼,不知道对也不对?”

那人不知李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道:“这个自然,有何不对?”

李俞笑道:“这就是了,人之初由父精母血相和而成,但为何男子为阳,偏偏父精为白色,女子为阴,偏偏母血为红色,这岂不是尊卑不分吗?”

那人无言可对,因叱道:“读书是让你学些圣人的道理,通晓忠孝节悌,你却偏偏想些这种淫邪的念头,真是岂有此理!”

李俞哈哈大笑,道:“人类之繁衍,皆从父精母血开始,有何淫邪可言?依小子所见,母亲十月怀胎,妊娠分娩,单这生育之功,就比男子高贵许多,而后又悉心教导,细心呵护,这养育之恩,则是更加难得。所以什么男尊女卑,阳施阴受,这些在小子看来,都是狗屁!不过是圣人为男权社会遮上的一层遮羞布而已!”

那人气得胡子倒竖,叱道:“反了,反了!一肚子歪理邪说,这还了得!”他举杖便打,李俞哪里肯让他打中,因侧身轻轻让过。

那人一击不中,又要再击,却听有人轻笑一声,道:“唉呦!这不是孔大人吗?因何如此发怒?”

那孔大人寻声望去,心中一惊,慌忙收起鹿杖,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那公主袅袅娜娜走了过来,道:“孔大人快快免礼!”她一对妙目在李俞身上眄了一番,道:“这位先生是?”

李俞向她望去,顿时如被雷击,呆立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