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务员将空盘子撤下，将甜点菜单递给在座的几位时，夏童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半了，她感到一身倦意，好在这段漫长憋闷的晚餐应该快要结束了，她心里想着。她在甜品菜单上很快地一目扫过，无心细细琢磨，便点了一份提拉米苏tiramisu，这是她所知道的最典型的一道意式甜点。她注意到庄宇连甜点单都没有打开，随手便隔在了面前桌上。他一向对甜点不感兴趣。

看到庄宇这个样子，钱亦伟探头问道：“怎么样？咱俩来两杯威士忌?”

“没问题。”庄宇笑着点了下头，钱亦伟当然很了解他，知道他的喜好。

只有这个何小姐还是犹豫不决，捧着甜点单仔细研究着。连钱亦伟都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了，提醒着她说：“还没决定点哪个呀？”

“每款都看上去很诱人，这个决定很难呀。”何小姐这句话里显出一丝小女孩撒娇的语气，令夏童听着有些不舒服。

钱亦伟打开手上已经合上的甜点单，扫了一眼，带着很权威的口吻说：“就要杏仁苏芙蕾soufflé吧，这道甜点最能显出厨师的水平，只要菜单上有，就一定要点。”

何小姐顺从的点点头。

“苏芙蕾要现烤，大概需要20分钟，可以吗？”侍者问道。

何小姐转头看看钱亦伟，后者爽快地说了声可以。何小姐这才放心地将甜点单递回给侍者。

这个再等二十分钟的决定却使夏童有些失望，她已无心再耗，希望这顿晚餐能够很快结束。但她没有选择，只有继续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当提拉米苏和苏芙蕾被端上桌时，钱亦伟已花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谈论各种金融货币的浮动趋势。不仅是夏童，连庄宇和何小姐也显然没了兴趣，半天没有任何回应。大家的注意力便一下子转移到了这两份甜点上。

提拉米苏摆在盘子上，四方一块看上去与别处吃过的没什么区别。

但装在一个小罐子里的苏芙蕾却看上去很成功。夏童之前是吃过苏芙蕾的。知道这道法式甜点虽然本质只是烤奶油蛋白，但原料的配制和烘烤的火候却很关键，真正合格的苏芙蕾烤好后，表面应该是高高隆起的，里面却应该还是湿润的。面前这罐苏芙蕾果然是隆起的。侍者还煞有介事地将手中一支长金属签插进这苏芙蕾里，随着又小心地将其抽出，金属签上留下了一些还没有完全烤干的奶油蛋白，看来里面的确还是湿润的。

懂行的钱亦伟不禁拍手鼓掌，叫了声“不错”。几杯红酒，一杯威士忌下了肚，他的情绪显得有些格外的激动。

夏童默默地吃起她的提拉米苏。何小姐尝了一勺苏芙蕾后，发出一句惊叹，招得钱亦伟也拿起自己面前的勺子，从何小姐面前抢了一大勺，贪婪地送进嘴里。当夏童的提拉米苏还没有吃完四分之一，旁边的两人已将这一小罐苏芙蕾吃光了，害得何小姐认真地刮着罐边，嘴上还抱怨着没有吃够。

看她这情形，钱亦伟示意侍者过来，也没征求他人的意见，便又点了两份苏芙蕾。他倒还没完全忘记旁边的庄宇和夏童。

“庄宇，咱们再来两杯威士忌？”庄宇看着自己那杯已经喝了四分之三的威士忌，犹豫了一下才说了声好。

“夏童，你再叫点什么吗？”钱亦伟接着客套地转向夏童。

想到这下又要再等二十分钟，她实在没有好气，但只是礼貌地说了声：“不用了，谢谢。”

可惜，这新叫的两份苏芙蕾没有像第一份那样准时出台。四人等了半个小时，庄宇和钱亦伟各自的第二杯威士忌也已喝得差不多了。钱亦伟开始向侍者抱怨，叫对方去厨房催促。当十分钟过去后，还不见苏芙蕾的踪影，连之前负责服务此桌的侍者也不知哪去了。

这时桌上的气氛已显得很不舒服。之前滔滔不绝的钱亦伟表现出难得的沉默，喝得红红的脸拉得很长。大概是要挽救气氛，庄宇特意问了何小姐几个有关她的工作的问题。两人正谈着，钱亦伟突然拦住一个经过的侍者：“叫你们的经理过来！”

没过几分钟，一位身着黑色西服套裙的年轻女士出现在桌旁。这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士自我介绍为本餐厅值班经理。虽然她的举止谈吐都显得很是老道沉稳，她那年轻稚嫩的面容却使夏童不禁有些吃惊，这女孩是她目前见过的最年轻的餐厅经理。

钱亦伟可不管人家年轻还是人老，为了这两份苏芙蕾，劈头盖脸地便数落了人家足足五分钟。在他的伶牙俐齿前，女经理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只有乖乖听着的份。这五分钟里，她握在胸前的双手一直在餐厅昏暗的灯光中微微颤抖着。连夏童都有点为她难受了，差点忍不住叫钱亦伟闭嘴。

钱亦伟抱怨够了，女经理才得以开口，声音也有点颤：“今天真的很抱歉。我马上就再去催一催那两份苏芙蕾，保证几分钟就好。今天的服务费和甜点费就都免了。我店再赠送几位一瓶洋酒。香槟，红酒，或者饭后甜味酒，不知道您喜欢哪种？”

听到这话，钱亦伟紧皱的双眉舒展了一些：“那你把酒单拿来看看吧。”

他这句话显然使女经理舒了一口气，很快递上几份酒单。他表情严肃地打开看了看，转向庄宇：“既然饭已经吃完了，咱们来瓶意大利甜酒怎么样？”

“可以。”庄宇又一次点头。

钱亦伟向女经理点了点酒单上其中一款。女经理点头称赞：“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一款甜酒，将杏仁，草莓，蜂蜜和玫瑰的芳香结合在一起。您真是行家。”她的语气已经恢复回之前的平稳和老道。

女经理刚转身走后，钱亦伟脸上便略显得意地说：“猜猜这瓶甜酒多少钱？”

没等别人开口，他就自揭谜底：“一千八”。

这一千八一小瓶的甜酒不知道值不值，但至少夏童身旁的三人都对此酒赞不绝口。夏童不喝酒，就坐在一旁看着。钱亦伟小人占了便宜，现在又得意洋洋地夸夸其谈起来。夏童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餐厅里已经没有几桌客人了。她感到自己压抑了一晚的闷气此时不断升温，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了。

这时女经理又亲自端上那两份等待已久的苏芙蕾和一盘不知是什么的小薄饼。

“请尝尝我们的特制杏仁薄饼，和甜酒相配口感很好。”这女经理刚才肯定是被钱亦伟吓着了，现在不断献殷勤。

大概是注意到夏童在一旁一直没开口，庄宇对她说道：“尝尝这薄饼吧。”

钱亦伟也好像突然想起了她的存在：“对对，你不喝甜酒，那吃点苏芙蕾和杏仁饼吧。”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已经吃得很饱了。”心里想着，别说要吃，她连“苏芙蕾”这三个字都再也不想听到了。

可是钱亦伟好像硬要和她分享自己的战利品一样：“至少尝尝这杏仁饼吧，很不错。”

“真的不用了。”她想挤出点笑容，但是没有成功。

“怎么了，夏童？脸色这么严肃？是不是我们的谈话使你厌烦了？”

夏童对钱亦伟这个直接了当，略带些挑战性的问题毫无准备。她感到桌旁另外两人的目光也突然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被这一看，她感到自己的面部肌肉越发僵硬起来，想必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难看。

“没有呀？”她胡乱冒出一句，想尽快将钱亦伟打发过去。

因为夏童的不捧场的而有些扫兴的钱亦伟向后往椅背上一靠，一时不再说话。一向最爱面子的庄宇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夏童一眼，那眼神不知是疑惑还是责备。

这之后，没有了钱亦伟的高谈阔论，餐桌上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夏童心想这钱亦伟真是小肚鸡肠，因为这么点小事儿便一下子变了脸。她起身去了洗手间，顺便透透气。回来时，三人的甜点，甜酒也已吃完喝完。

好像诚心跟夏童过不去似的，钱亦伟说道：“结帐吧，看来夏童已经很累了。”夏童没做任何回应，一股恼怒却冲上心头，心想：无论如何，今后再也不能见这个人了。

当侍者正将账单递来时，庄宇抢着接过，钱亦伟倒也没有与他相争。

临走时，女经理特意将几人送到门口，趁着何小姐去洗手间的空当，钱亦伟鬼鬼祟祟地与这位女经理低声密语了几句，直到女经理递上自己的一张名片。看着钱亦伟那一脸奸笑，夏童已经十有*猜到他现在的心思。她心说一句：“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