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国术
作者:清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89

关雎?情书?冬哥谈恋爱了?!

陈怀远忽然没由来的感觉有种危机感。自己的机要秘书谈恋爱了,为什么会有危机感呢?还真不好说。陈怀远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嗯,大概因为冬哥太小了吧,才刚满十八周岁的,真想讨媳妇了,保不齐也是个奶娃娃,自己岂不是要一养养两个?或者说冬哥他喜欢比自己年龄大的?……陈怀远在哪里胡思乱想的,走路差点撞到廊柱,幸好有跟在身边的梁冬哥扶他一把。

“师座?”

“我没事。”陈怀远回过神来,摆摆手,示意无碍。

梁冬哥疑惑得看着陈怀远,心道:之前才说我魂不守舍的,这会子他怎么也这样了?难道前几天试探他对两党态度的时候,有什么内容刺激到他了?可他当时的样子也不像有被刺激到……

两人各怀心事,想的问题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话说陈怀远去这次去重庆,要来了一个游击训练班的名额,随即让胡滔所在团的团参谋长彭力坤进训练班培训。而预五师的训练也开始步入正轨。除了一开始分配的两个步兵团的名额,陈怀远又另外加招了一个补充步兵团,加上炮兵营工兵营辎重兵营通讯兵营①,虽然装备仍然分发不齐,但想想现在军用物资紧缺,即使是整编和调整部队也少有配齐的,何况这只是一个预备师。总之这个预五师交在陈怀远手里,招兵、整训、人员调整……几番动作下来,已经调整得颇为有模有样。现在就是头疼士兵的作战素质。这次部队拉到衡山,非要好好整训不可。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比起去年九江,顶着日本空军的轰炸搞训练的时候,要强多了。陈怀远下狠了心,不训出个能在军委校检的时候获得模范称号的部队来决不罢休。于是整个预五师的官兵都在陈怀远的督导之下进行着高强度的训练。

梁冬哥那边也不用再整日里坐在电报室里了。电报室的工作都交给了吴骢,但密码本都收起来不给,只让接收和发送数字串,真正获得信息的译电工作还是由梁冬哥负责。

之前不敌中统特工,让梁冬哥很受挫败。现在回来了,更是变本加厉缠着陈怀远教他国术。

这天清晨,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陈怀远先带着梁冬哥打套路,然后再两人相互拆招过手。

这时,梁冬哥见陈怀远胸前门户大开,趁机正面右拳直击过去。

陈怀远抬手把拳往外一格,伸手从上边绕过,抵住梁冬哥的手臂下方,弄得梁冬哥的右手无处使力。

梁冬哥顺势把手往下,趁空收回,可是陈怀远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掌趁势一撸,钳住他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右边肩膀,制住他半边身子,再往梁冬哥的右后一转,就势把他的手扣在背上锁住。

梁冬哥此时腰被箍着右手被反扣在背上上锁着,身体动不了可左手又打不到在他右后边的人,于是伸腿想去勾倒他,但功力不敌,勾不动陈怀远。

往常拆招演练到这里,自然是放手再来。可今天梁冬哥忽然不对劲起来,在陈怀远放手后忽然侧身一个左手手肘往后顶过去。

陈怀远条件反射地提脚斜跨出一步,用膝往梁冬哥的右腿?窝上顶过去。

梁冬哥本来就是忽然耍脾气胡来,下盘不稳。被陈怀远这么一推一顶的,手肘还没打到人身上,自己就要先摔倒。

还好陈怀远眼疾手快地把人拉了回来。

“今天怎么了?忽然发难想试试我的真功夫?你还是老毛病,左手不会用,下盘不够稳,每次我制住你右边你就没辙了……”陈怀远笑了笑,伸手拉过梁冬哥刚刚被扭着的右手,向上褪了点袖子往手腕那里看去,“今天是我不对,下手重了点,都红了,疼不疼?”

梁冬哥登时瘪了嘴:“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厉害,我搞突然袭击都赢不过?”

陈怀远好笑道:“才练了小半年就想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走,跟我回屋去擦药去。”说着拉起人就走,也不管梁冬哥在身后一脸不乐意地嘀咕。{手.打/吧 Shouda8.Com首发}

陈怀远自己也说不上来最近为什么忽然没轻重起来。好像对梁冬哥有些生气,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生的什么气。暗想自己是不是上火了,怎么脾气这么不好。

梁冬哥乖乖坐在凳子上,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子,让陈怀远擦红花油。

“今天怎么了?我是人有点不舒服,下手没轻重,你呢?想搞突然袭击赢过我?”陈怀远给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行为找了个莫名其妙的接口。

“师座,我没想赢过你。”梁冬哥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我就觉得自己真笨,怎么都学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像今天这样胡闹撒气了。”

“傻小子,把脚放上来。你刚刚忽然来那么一下,吓我一跳。我那一下顶得可不轻,你?窝哪里肯定青了。”

梁冬哥乖乖配合,拉上裤腿一看,果真青了一大片。

陈怀远起身去擦手,梁冬哥接过红花油给自己抹。不碰不知道,一碰疼得嘴上直哼哼。

可不,陈怀远那一下的使劲可以让人在床上趟半个月。要不是中途反应过来是梁冬哥,赶紧收势,怕就不只青了一片这么简单了。

“师座,我是不是特别笨?”梁冬哥忽然道,“学了这么久还是笨手笨脚。”他从小学什么都是天才,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仅不如人,还远不如人,于是心理失衡了。

“不会,你很灵活,身体也柔软……就是每次和人交手的时候,太僵硬太喜欢想着招式,该放软的地方没放软,着力点也不大对。”陈怀远虽然认为以梁冬哥的身体条件,学好什么刚猛伤敌的拳脚功夫是不大可能的,但觉得还是挑优点说,鼓励几句比较好。

“我想着能成为像师座一样的高手,结果中统一个特工赢我也只用几下。”梁冬哥郁闷道。他对陈怀远的国术水平,那是相当的羡慕。

“不是我说你,冬哥,你这腿长胳膊细的,其实压根就不是块适合练拳的料。想用拳脚功夫克敌制胜,讲究的就是刚劲迅猛,瞧你那胳膊……”陈怀远示意地拉起梁冬哥的小臂顺手捏了捏,“细细长长柔柔软软的,没速度没力量。人伸手箍了别人可以来个千斤坠,你伸手能箍住别人吗?千斤坠都能给你使成个热情拥抱。”

陈怀远一听梁冬哥说什么想成为高手,当头就是盆冷水下去,可浇完冷水又有点不忍心,补充着安慰了一句:“过去教我国术的长辈也说我手脚太长,可你也不看看我习武至今多少年。你目前的水平算不错了,毕竟才练了半年不到。”

“那师座知不知道有什么速成点的功夫?”梁冬哥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是说有什么以柔克刚什么无招胜有招的么,也不一定要有多大的速度和力气吧?”

“有,花拳绣腿的功夫都挺速成的。”陈怀远看着梁冬哥一脸郁闷的表情,忍不住人乐了,“你小子,还以柔克刚无招胜有招,游记传奇什么的看多了吧。”

“那,那四两拨千斤什么的总有的吧,难道真要练上十几年都打不过人?”梁冬哥急了。

“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当然有,我也早教给你了。可你自问你现在拨得准拨得动吗?再说了,一力降十会,你小花招再多,没劲力还是不行。况且你连别人的路数都不清楚,怎么拨?”说着,陈怀远又耐心地解释起来,“我现在教你打的就是套路,跟做操差不多,有动作规定前后顺序。等你把套路练熟……别急,我知道你已经很熟了,但这里要求的所谓的“熟”是指你在不注意的时候下意识就能打出来,你现在的熟练程度远远不够。”

“然后呢?”

“然后才是拆套路,对打,实战。”

“我已经能对打了!”

“对打?就你那能耐?”陈怀远嗤之以鼻,“就我们俩现在对练的程度,我三分力都没使上去,有时候挡开你的攻击还得留心着别把你摔着……不是我说,冬哥你真不适合练拳,你也不是没好好练,但你臂力天生弱,没办法。还不如花点心思在腿脚功夫上,可你就是不上心。手可以揍人,脚也可以踹人嘛。”

“没大拳头不是不够威猛么……”梁冬哥弱弱地反抗了一句。

“威猛?再威猛有子弹威猛?人送个枪子儿过来,到时候你就是金钟罩了也只能跟阎王威猛去。”

“可是师座,”梁冬哥充满了崇拜的看向陈怀远,“我听说您以前单手撂倒过十几个大汉,枪林弹雨中过,片点不沾身,还能飞檐走壁踏雪无痕……”

“停停停,哪个缺德鬼跟你说这种事情的?我长翅膀了还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你小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陈怀远听了简直哭笑不得。

“假的?可文质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呀,说是师座早年还在家乡教书的时候有个姓游的高人暗中教了师座几个月的神功**什么的,连时间地点人物都齐全了。”

“这个戴文质!”陈怀远笑骂道。

梁冬哥忍不住哀怨了:“师座,真的没有世外高人收您当徒弟传你踏雪无痕的绝世武功吗?”

陈怀远也哀怨了:“你觉得真的会有世外高人想收我做徒弟传我什么绝世武功吗?”

“可我看师座的身法有时候确实挺飘忽的。”梁冬哥坚持认为陈怀远身怀绝技。

“那是你没睡醒,眼神飘忽了。”陈怀远翻了个白眼,继而道,“不过……”

“不过什么?”梁冬哥立即回神。

“飞檐走壁踏雪无痕什么的是真没有,一般的提纵功夫倒是有的,但这玩意儿实在伤肾,我又不是天赋异禀的,自然没学过。”

梁冬哥总还是觉得陈怀远肚子里有料,至少有高人指点过。要不然怎么会没学的也知道,说起各家功夫来谁长谁短关键啊特点啊的评得头头是道?可惜陈怀远双手一摊说我真没料,你想学什么功夫都得自己下功夫花时间去练。

戴彬真的全是瞎编吗?也不尽然。他也是听陈怀远和吕方丹说起到一些的。

陈怀远当年从省城的中学毕业后,回到村里当小学的教书先生,薪金微薄不说,精神上也因为壮志难酬颇为苦闷。他幼年曾跟随一位宗亲学过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加上又看了个把侠义小说,就有了想求仙问道学得飞剑功夫去报国救难的志愿,甚至心里还颇有任侠使气独掌正义的豪情。

后来他遇到了吕方丹和游礼兴。

吕方丹出生在一个手艺人家,说白了就是练杂耍卖艺的。吕家班子四处游荡卖手艺,陈怀远就是在吕方丹他们来村里卖艺的时候认识的这两人的。吕方丹因为打小跟着叔伯舅公们到处拉场子走江湖,没上过学,虽然头脑很好眼光独到,但文化程度基本上跟家中长辈一样,可以用“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来形容,以至于后来陈怀远在陆大遇上他的时候惊诧了很久。而那个游礼兴则是自称是寄宿吕家的一位远房亲戚,此人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六七十岁的模样却眼界开阔思想进步,而且博学多才谈吐风趣,就是有些嗜酒。

陈怀远那时候就觉得这个游礼兴有点怪,但再怪也架不住人肚子里真的挺有墨水。于是那时候最喜欢放学后提溜了兑水的小半壶劣质烧酒,跟游礼兴在后山喝酒谈天一抒心中郁气。相处了一阵子下来,这个老酒鬼居然说要收陈怀远为徒。陈怀远当时还真以为自己遇到世外高人,没多想就拜师了。半月后,吕家班子离开了陈家村,但游礼兴却留下了。游礼兴并没有像陈怀远想象中的那样有什么飞天遁地撒豆成兵的神奇功夫,他只丢给陈怀远基本破兮兮的所谓“秘籍”,然后一边喝着酒一边“指点”陈怀远。有一天喝高了还嚷嚷着要给陈怀远介绍高人,还说什么这个高人一身踏雪无痕的轻功十分了得,可惜后来收了个徒弟当了贼,这个高人清理门户后就心灰意懒不肯收徒了,但只要他游礼兴出面介绍,保证高人肯收你,还说什么只要三年就能学得这门功夫云云②。

当时陈怀远的祖母很看不惯这个来家里蹭吃蹭喝的老酒鬼,但听游礼兴跟陈怀远谈论国家大事,听着又感觉挺有文化的。农村人对有文化的是非常敬重的,于是最后也没说什么。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陈怀远虽然尊敬中央国术馆③那群“强种救国,御侮图存”的习武之人,但在见识过坚船利炮的现代化战争武器之后,早把那些习武报国的想法抛在脑后了。没有正规的军队、先进的装备、统一的指挥,而去指望有个天外高人能拯救万民于水火,这类个人英雄主义的想法,现在回头想想,其实是相当的幼稚和狭隘的。游礼兴只教了陈怀远八个月,他在讲解技巧和关键点之余,不仅没有吹嘘武术的艰深玄奥,反而在点评各家流派的所长所短,极尽嘲讽批判之能势,认为高手也许有,但更多的沽名钓誉和街头杂耍之辈。

陈怀远后来也会想,游礼兴也许只是个蹭吃蹭喝的江湖骗子,也许真的是不为世人理解的世外高人,谁知道呢?反正他后来耍酒疯不小心一个踩空摔死了,据当时的围观者说脑浆迸裂的死得还相当之难看。至于什么踏雪无痕的轻功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梁冬哥现在虽然不像当年的陈怀远那样认为学得绝世武功然后可以打败日本人这么幼稚,但他多少还存着类似于成为武林高手可以刀枪不入可以不怕特务可以以一人之力干掉比别人更多的鬼子这样的想法。陈怀远是过来人,虽然他自己当年的想法要更加虚幻幼稚,但本质上多少还是能理解梁冬哥的心思的。所以他尽管赞成习武强身,经常对士兵们强调军人应有的身体素质,有时候部队训练亲身上阵演示,教梁冬哥国术也教得尽心尽力,但对什么绝世武功或者速成绝招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冒。

吕方丹就曾说过梁冬哥跟陈怀远很像,脾气和性格,甚至有时候有些想法都颇为相似。这大概也是陈怀远打第一眼看到梁冬哥就觉得顺眼得不得了的缘故吧。

第二天清晨,梁冬哥像往常一样起床叠被洗漱穿戴好,然后去叫陈怀远起床。

陈怀远看着拿了军服过来的梁冬哥,奇道:“怎么拿军服?不想继续练武了?”陈怀远是不想跟梁冬哥纠结什么绝世武功之类的幼稚问题,但要是梁冬哥说不练了,他又觉得别扭不舒服。

“诶?师座我什么时候说不练了?”梁冬哥奇怪道,“您忘了,半个月前师座家里来信说您的弟弟今天要来投奔,这里是山上不比城里,要接人得一早起来下山去接啊。”

陈怀远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我看是师座自己不想教了吧。”梁冬哥手上在给陈怀远扣扣子,嘴上不满道,“我知道师座觉得我想法幼稚,觉得我想学好功夫去当万人敌。”

“原来你都知道啊。看来是我小看小梁秘书了。”陈怀远打趣道。

“是梁秘书不是小梁秘书!”梁冬哥倾过身环过陈怀远的腰给他系武装带,“中央国术馆那时候就在南京,我大学毕业前就跑去请教过。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各路高手云集之地,也许算是吧,但主要还是培养军事教官,我知道其实真正抗击外侮还是要靠军队……师座别老把风纪扣扯开,我才扣上!”

“勒得慌。我去接自家兄弟,用得着这么正式么……”陈怀远有点小委屈。

“是谁整天里教导别人说军人要有军人的仪态的?”梁冬哥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伸手又把陈怀远的风纪扣扣了回去,挑眉道,“难道给人留个‘自由散漫’的第一印象?”

“也是,第一印象得庄重严肃一点。”陈怀远在这方面倒是很听梁冬哥的话,一点也没上司派头,“免得怀秋那个小兔崽子以后在部队里仗着我是他哥就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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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按照抗战时期国民革命军的师一级作战单位的配置,通讯兵应该是营而不是班。之前所说的通讯班是指直接由司令部管辖的通讯班,而不代表整个预五师的通讯营。

②这里化用的是南怀瑾先生在《李宗吾与厚黑学》一文里提到的自己的一段经历。

③中央国术馆,全名中央国术馆体育传习所,成立于1927年,张之江任馆长。曾派代表赴德第十一届柏林奥运会做武术表演,轰动一时。1937国术馆年毁于日本侵华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