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路
作者:清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194

陈怀远一面调集第十三团在永毕北部集中,加上原本就在永毕的李驿的第二十七团,一下就有两个团能快速对川南集结调动。一面又派了人去打探刘逸雄那边的情况,得到结果是刘逸雄根本无意交接,要一个弄不好,可能直接跟前几个来接防的人一样打起来。

陈怀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几天后,打点好乾定这里的琐事,陈怀远带着梁冬哥奔去永宁了,随行的还有苏行廉、阿庆、以及第十三团团长彭珏和几个后勤和卫士。

话说这个彭珏,梁冬哥现在也渐渐瞧出点端倪来了,虽然是当初从后勤连被临时提拔举荐上来的,但看陈怀远对这人,倒有几分带徒弟的意思。这次如果顺利接防川南,彭珏大概要被留在这里了。彭珏这人,严格说算是青年学生,响应国家号召就投军来了,有过集训经历,但没上过正经军校,一来部队就被安排去干后勤。人老实,话不多,交代他的事肯下力气干,很是对陈怀远胃口,除开称兄道弟的胡滔和李驿,陈怀远对他比对刘封晔和许魏文都偏爱些。

不过梁冬哥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层和他有关的关系。梁冬哥是彭珏的老长官,有提拔和发掘之恩,彭珏待梁冬哥也格外恭顺,让陈怀远觉得彭珏很上道。陈怀远甚至私下里对彭珏说:“我要不在,有什么事你就都听梁秘书的。”当然,陈怀远是不会跟梁冬哥解释说我这是在军中帮你培养势力。后来彭珏成了陈怀远的恩师、国府元老程菊隐的孙女婿,在梁冬哥的暗助之下为陈怀远和程菊隐一起中原起义跑了不少腿,则都是后话了。

川南永宁①一带交通闭塞,从黔西往川南走,莫说什么铁路,就是好一些的机动车道都没有,陈怀眼一行人坐着军用吉普,十几号人晃晃荡荡就摸进了刘逸雄的地界。

到了长宁镇,陈怀远不出面,让梁冬哥和阿庆带着游礼兴的鬼画符去找项钊,自己则和彭珏在住宿的地方布置起任务来。

“我们这次就来这么几个人是孤军深入,一要把那些绊脚的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二则是向刘逸雄显示诚意。”陈怀远趁梁冬哥不在,摸出烟斗叼在嘴里狠狠地抽了几口,“十三团的部队都已经调集到永毕,二十七团也随时待命,等梁秘书搞定长宁的这个堂口,你就留在这里看着洪门的人,同时保持和部队的联系。”

“师座,是要做好打的准备?”

“对,总之各个方面都想到,做好最坏的打算。”陈怀远喷了几口白烟,房间里开始烟雾缭绕,“不一定要打,但真打起来,也不能措手不及……唉,阿珏啊,去把窗户打开,要不然梁秘书回来又要给我臭脸看了。”

彭珏笑了笑,起身去开窗,只听陈怀远在身后语气发凉地说:“明申的事也不是就这么完了,我这内侄不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赔进去。那所谓的马帮的问题,恐怕也是刘逸雄的人跟黔西那帮子乡绅背着我联手搞的小动作。”陈竞吾虽然是罪有应得,但陈怀远还是耿耿于怀,他心底里始终偏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内侄,陈竞吾性子虽然各种缺点,但不至于犯这种错。换言之,在陈怀远心里,陈竞吾就是被人故意引诱陷害逼死的。如今他到川南,颇有点报仇解恨的意味。

彭珏听了,不觉有点皱眉。想开口,又把话咽回了肚子,心道:我插嘴也不像话,弄不好还讨人嫌,这事还是让梁秘书来说比较好。

那边厢,梁冬哥靠着苏行廉牌川话翻译器顺利摸到了洪门在长宁的堂口,本来估摸着游礼兴的话,这个项钊不是根好啃的骨头,但到了地方,却发现项钊意外的好说话。他接过游礼兴的鬼画符,笑嘻嘻地跟梁冬哥比了两招长拳,瞬间就跟梁冬哥称兄道弟起来了。

攀谈起来才知道项钊妹夫一家就住在乾定,几年前他的小外甥女就是被张太给拐卖了。张家在黔西势力滔天,项钊妹夫一家苦求无门,项钊也是使尽了手段但无功而返。陈怀远一到黔西就为民除害把张太给处置了,大快人心。项钊一个跑江湖的自然知道这个消息。

陈怀远在黔西民间的声誉极好,人人都道他是个英勇抗日为民做事的好师长,加上按江湖规矩项家还欠着陈怀远的恩情,他项钊对陈怀远哪里还有刁难的意思?别说梁冬哥如今拿家国大义跟他摆明立场,就单是拿私人感情劝说,项钊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何况他见梁冬哥举止大方谈吐清雅,人也和善,顿时起了好感。他一个江湖汉子直爽的很,几杯酒下来就推心置腹了。到最后项钊甚至拉着梁冬哥的手拍胸脯保证:“陈师长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有我项钊在一天,从长宁到江安,我的人就是陈师长的人,我的地盘就是陈师长的地盘!”

梁冬哥虽然暗诽这个项钊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但也通过交谈知道这边都是地方部队,编制松散,军匪不分。陈怀远虽然不喜游礼兴那一套,但也深谙其中三味,这才打定主意通过帮派拉线去跟刘逸雄谈判解决问题。而游礼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安排了项钊这么个人给陈怀远做踏板。

等梁冬哥回到住处,还没进陈怀远房间,就被彭珏拦着说了一通悄悄话。

“你喝酒了?”梁冬哥才开门进去,陈怀远就贴身上来把人揽在怀里,凑近到他颈间磨蹭起来,“才到了长宁,我就闻到泸州的酒味了。”②

梁冬哥笑笑,不着痕迹地把陈怀远推开,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解释道:“师座知道我的酒量,就几杯,怕醉……项钊说是他藏的有些年头的曲酒,我说喝酒我不行,我们师座倒是行家里手,有空你们俩可以拼酒量。”

陈怀远摆摆手,笑呵呵道:“得了,我要真去喝了,回头你又要灌我一肚子茶水……看样子挺顺利?”

“嗯,一切顺利。说来师座除了张太那个恶首,还算对项家有恩。项钊……”梁冬哥说到一半,迟疑了一下,“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利。”

陈怀远挑眉:“太过爽利了?”

梁冬哥点点头:“他也说了这边军匪不分,可对师座的事又满口答应义不容辞的样子。似是浑不担心将来师座接防了会整治这些帮派从众。”接着梁冬哥又详详细细得跟陈怀远复述了一遍他跟项钊之间如何打的交道。

陈怀远原还担心,不久就舒展开眉头了:“这人,报恩只是个小原因,他这是抱大腿呢。川南这里,势力复杂,不只洪门,还有青帮的袍哥会的,临近长江又有漕帮的势力。项钊也是看好我们所以在我们身上投资,要让他趁了势,将来可以靠我们在川南扩大地盘排挤其他帮派罢了。”

“师座的意思是,项钊靠不住?”

“靠得住,但我们不能太倚仗,否则到时候要还人情。”陈怀远揉了揉梁冬哥头顶的软毛,“我可不想把这边的黑帮势力拿去还他的人情……军是军,匪是匪,治军不明才会军匪不分。”

“是,师座英明!”梁冬哥原还担心陈怀远会因为游礼兴的关系对洪门高看一眼,现在见陈怀远对项钊颇有戒心,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块。

“你啊,少跟我贫嘴。”陈怀远低声笑骂了一句,开始脱衣服准备睡觉。

梁冬哥见状自然很配合地到床边帮陈怀远铺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师座,说来我们跟这个刘逸雄倒有旧怨。陈处长的事,半是他监守自盗,半是黔西地方势力的陷害,但仔细计较,也少不得刘逸雄或者他底下的人在推波助澜……”以梁冬哥对陈怀远的了解,知道陈怀远对那件事至今怨气不小,怕是现在要去见刘逸雄就把目标对准了刘逸雄来,所以才说责任一半一半,故意把刘逸雄一方的责任摘出来往小里说。

梁冬哥的口气看似不经意,话中内容又诚恳有理,叫人听着就不觉信了三分。何况以陈怀远对梁冬哥的信任,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怀疑。梁冬哥这是有心算无心,生生把陈怀远脑中对刘逸雄的罪名定位从“引诱陷害”偷换成了“推波助澜”。陈怀远也没多想,顺着梁冬哥的思路回应道:“是啊,明申的事,有他们掺的一脚,这暗地里推波助澜搅浑水的账,还不知要怎么算呢。”

梁冬哥铺好床,起身走到陈怀远身前帮他解扣子,像是随口闲聊玩笑一般轻笑道:“行了,还算账呢,一个人跑到别人的地盘,人家不找你算账就不错了。”陈怀远听了,醍醐灌顶般地一个激灵,随即又忍不住起疑心,自己下午才和彭珏说了这事,梁冬哥怎么晚上来“规劝”了?再回味,又觉得梁冬哥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态和平时大不一样,有股子话说不出的亲昵和娇憨。定睛一看,只见梁冬哥眼波流转面颊微酡不胜酒力的样子,才知他方才是酒劲上来,醉意浮动。

陈怀远暗道自己过敏,把疑虑全都抛诸脑后,见梁冬哥这般浑然不觉自己醉态的慵懒懵懂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一把抱起人往床边走去。

三日后,除了彭珏和他的卫士留在长宁,陈怀远一行人抵达泸州。

刘逸雄早就接到陈怀远的通知,知道他们这天要到,便早早做了准备,在客厅里安排了一大排的士兵站着,摆架子做威慑,却不料等来的只是一身便装的陈怀远及其副官秘书寥寥几人。陈怀远一行人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让那几排的士兵显得小题大做色厉内荏起来。刘逸雄虽说是粗人,也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场面,于是忙挥退了士兵,一口一个“陈老弟”地攀谈起来。

刘逸雄为人爽朗,陈怀远行事刚直,两人聊得倒也投机。陈怀远为表诚意,消解刘逸雄的疑虑,甚至住到了刘逸雄家里。刘逸雄直言:“可见这话要看遇着谁,跟谁说了。老刘我粗人一个,一上来就打哈哈我自以为是热情人家还说我不礼貌!要早让在峰兄来就好了,也不用让那几个中央军的长官以为我老刘不识好歹。”

陈怀远知道刘逸雄在隐晦地表达自己对中央军的怨气。刘逸雄以为这样吐苦水就能让陈怀远为难了?他大错特错,要论吐老蒋和陈赐休的苦水,谁比他陈怀远更有资格?人家是黄埔一期跟着老蒋一路东征北伐争过光救过命的嫡系,可还是被坑爹了!结果两人说着说着不醉不归一边醉一边一起骂娘,老蒋不敢多说,陈赐休就没什么好顾忌的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以后两人又顿时引为知己,最后醉成一摊烂泥被各自的扶回房间去。

梁冬哥对这么个“谈判”方式有点诧异,但还是泡了解酒的茶水,还没端近就听陈怀远嘟哝:“唉,冬哥,多好的酒啊,你就让它们在我肚子里多待会,破一次戒总没什么大关系吧?”

梁冬哥顿时明白他刚才在外面是装醉,有些哭笑不得。想想刚刚陈怀远对陈赐休甚至蒋介石的抱怨,又不禁问:“那刚才的话,师座可是认真的?”

陈怀远苦笑着摇头:“你觉得那些牢骚话像是编的吗?”

梁冬哥会意,心中不禁欢喜,但嘴上还是故意道:“自然不是编的,不过为了跟刘逸雄拉关系,说得夸张了点。”不等陈怀远反驳,梁冬哥又继续道:“师座是逢场作戏,可要传到人家耳朵里,又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陈怀远闻言一怔,对上梁冬哥炯炯的目光。知道他是在婉转地提醒自己,老蒋和陈赐休的耳目不是开玩笑的,多少人正等着抓你陈怀远的小辫子呢。想到此处,陈怀远不由叹了口气,本来一吐为快的心情,反而越发觉得憋屈了。

接下来几天,刘逸雄拉着陈怀远又是下棋打牌喝酒抽烟泡吧打猎,梁冬哥都懒得理陈怀远破不破戒的问题,放手让他们玩去了。刘逸雄这会儿是跟陈怀远相见恨晚,最后甚至还拉他拜了把子成了契友,彻底称兄道弟起来。

过了两个来礼拜的样子,陈怀远觉得差不多了,再呆下去,第十三团交给李驿看顾倒不怕出问题,可呆在长宁的彭珏都可以在长宁讨媳妇生娃娃了,这便跟刘逸雄说起接防的正事来。

两人如今感情上亲近不少,虽然陈怀远摆明了要来接防,但比起之前,刘逸雄的抵触情绪少了很多。加上刘逸雄现在对陈怀远也有点了解,知道他跟之前来接防的军官不一样,虽然是嫡系人马,但现在在南边自己带着个小杂牌,在军内饱受陈赐休这类人的打击,是个懂得地方部队难处的人,性格也对他胃口,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的人。于是少了心防,有些话说着说着,就说出来了。

“在峰老弟啊,不瞒你说,抗日,干他娘的小日本,我绝对听从中央指挥!但是,想要换走我的部队,给中央军当炮灰,我不干!”

“英继兄,我是来接防,怎么就成了让你的军队给中央军当炮灰呢?”

刘逸雄哼哼了两声,随即又有些无奈地说:“我对在峰你是放心的,但我对某些人实在不放心,他们要真拿我的部队开刀,你保得住吗?……这帮子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十几年了,自打祥老爷子把这些人交到我手上,我就没干过对不起他们的事!蒋介石现在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瞎子都看得出来,打着驻防整训的旗号整编部队,打散士兵,撤换军官,再安排进自己的人,做些训练,然后部队就从地方的变中央的了。”③

陈怀远不松口:“英继兄,说来说去,你还是怕被夺了部队。可有些话,说难听点,胳膊拧不过大腿,想想十年前和二十年前,再跟现在比。”

刘逸雄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陈怀远知道刘逸雄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肯承认:“滚滚长江东逝水啊,水终究要往东去,谁也拦不住。谁都知道现在的大势所趋。军队逐渐统一,国家逐渐统一,这才是把大力气聚在一个拳头上的方法。我们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地,却被小鬼子撵着到处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人心不齐。英继兄,刘祥老将军一辈子宽仁大义,交给你的是保家卫国的军队……而你却有私心!把部队当成了一条栓在自己身上的看门狗!”

“就是狗,那也是老子豢养的狗!”刘逸雄被陈怀远步步紧逼,怒得脱口而出。

陈怀远闻言呵呵一笑,坐回到椅子上,抿了口茶,好整以暇道:“英继兄,你还是把心底的实话说出来了。你豢养的……兵是你的兵,地是你的地,你的兵看你的家护你的院,是不是这个意思?”

刘逸雄一滞,只听陈怀远接着怒起拍桌道:“说白了**就想做军阀!把部队看做自己的私人武装,把川南看成自己的私人地盘!抗日艰苦,中央现在腾不出手敲打你,可以后呢?川人不曾负国④,你这么做,刘老将军在天之灵会怎么看你?四川的父老乡亲会怎么看你?!”

刘逸雄听到陈怀远最后一段话,心中一颤,仍旧兀自嘴硬:“感情中央来抢我的部队还有理了?不给就是不抗日就是负国了?!”

陈怀远叹了口气:“英继兄,别说你不服,我要是你我也心里多少也会不服。但不服不是你跟中央对着干不服指挥的理由啊。”

要是别人,刘逸雄早把人轰出去了,正是因为两人交了心,所以才能放开了吵。陈怀远这声叹息,听得刘逸雄眼泪都要出来了:“在峰啊,老哥我痴长你几岁,说句心里话,我要是没私心那也是骗人的,以前仗着跟祥老爷子的关系,在川南当着土皇帝为所欲为,什么东西没享受过?也值了!这些年眼瞅着日本人打进来了,说要为国家出力,我就是不肯也得把话烂在肚子里乖乖交出部队。可这部队握在手里,要放了我不知道我的部队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啊!”

陈怀远点点头,深知刘逸雄的顾虑,觉得今天这药下得够猛了,得让他消化几天,便安慰道:“路怎么走,那要看英继兄自己准备怎么办了。在峰也无能替老哥把这个舵啊……唉,英继兄的难处我也明白,这几天,实在是叨扰了。”

陈怀远一声叹息,拱手作揖,起身要走的样子,吓得刘逸雄忙把人拉住:“在峰老弟,都住这么久了,何必介意再住两天。我们难得相交,今天虽然吵架,但也说出来心里话,痛快!你这要急着走了,别人还以为是被我气走的,多不给面子啊!”

陈怀远当然不是要走,见刘逸雄要留他,自然客气几句就留下来了。

房间里,陈怀远站在窗口边上,自信道:“刘逸雄看似霸道,但随着刘祥去世,也深知是大势已去。这次他能对我说出这番话。可见他是想退了,不过是还没想好退路……”

“冬哥,你鬼主意多。”陈怀远转身看向站在一边的梁冬哥,“要不你给出个主意,让这个刘逸雄有个好去处?”

梁冬哥翻着资料,摇头道:“师座,没那么简单,你这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呢。一个刘逸雄不顶事,回头还有个周正同挡着。这人可是刘祥的小舅子,虽然只是刘逸雄手下的团长,可刘逸雄都听他的。”

陈怀远明白梁冬哥的意思了,趁着这两天,得找这个周正同谈谈。

梁冬哥紧接着说:“可这个周正同现在不在泸州,我打听过了,人和几个团长正好都在叙永。”说着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陈怀远。

陈怀远立即明白梁冬哥的意思,顿时板起脸脸:“你就给我老实呆着,别想着到处乱跑。阎王好见小鬼难搪,那些老兵油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师座是阎王,我是小鬼,阎王对阎王,小鬼就让小鬼来对付。”梁冬哥笑笑,不以为意,“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但这也太危险了,你要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再说凡事总有万一,因着万一就不做事了么?”梁冬哥打断陈怀远的话,自信道,“日本人的枪子炸弹都淋过了,这些有什么好怕的?”

陈怀远挑眉:“嘿,你小子,反倒还教训起我来了?”

梁冬哥闻言,不服气地撅起嘴,低头看自己鞋背,装作认错的模样。

陈怀远见他那任性别扭的样子,孩子气得不得了,不禁好笑:“怎么,不服气?你倒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这事总要有人去做。我是师座的副官秘书,师座得在泸州呆着宽刘逸雄的心,而我能代表师座去谈,加上我也有劝降的经验,是最适合的人选。”

“要我说,让苏行廉去合适。”

“可苏副官跟那些人谈不妥,况且他也把不好那个度,我……”

陈怀远还是不同意:“你只管听我的安排,不许乱来!”上次让他跟刘封晔剿匪,结果他背着自己一个人冲进去了,现在想想都后怕。

梁冬哥不乐意了:“师座!”

“谁都可以,就是你不行。要出了事怎么办?那些当惯了土皇帝的人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弄不好,死在那里都有可能!”陈怀远说着,又软下口吻,拉过他的手,动之以情道,“这次是兵行险招,直指人心,我也难说有多大的把握,尤其是下边的军官那里……你这么横冲直撞的,就不能想想我?”

梁冬哥愣了一下,随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退开一步甩掉陈怀远的手,提高了嗓门怒道:“师座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便活该被圈养在你身边,这也做不得那也不能做?!”

陈怀远完全没想到梁冬哥因为一句话,反应会这么激烈。

“师座也说整日里驻防整训,没个正经仗好打的太憋闷。难道我整日里跟在师座身边,被当弱者一样护着我不会憋闷?!”梁冬哥始终是对两人关系有几分心里障碍,情事上肯雌伏于陈怀远,但一旦陈怀远将两人关系带到平时工作上,他就又受不了了,也不知怎么的越说火越大,口不择言起来,“既然如此还要我做什么?不如要一个会端茶送水捶肩捏背唱个曲跳个舞会暖床的女人给师座当秘书,顺道还能把孩子给生了,工作娱乐家庭都齐全了!”

“梁!冬!哥!”陈怀远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下,也板起脸来喝道。

“报告师座,卑职请求派赴叙永,和周正同等人谈判!”梁冬哥挺直了腰杆,毫不示弱。也不能说是梁冬哥任性乱发脾气,而是在他看来陈怀远平时太护着他,加上梁冬哥原本就年轻气盛好胜得紧,陈怀远越是护着就越让梁冬哥难受,又因为和陈怀远的私人关系过于亲密,反倒更加敏感起来。

陈怀远多少也知道点梁冬哥的心理,但还是被他的那一通话给气到了,一把拽过梁冬哥的手把人扯到怀里箍住,冷声道:“我不让你去,你哪都别想去!”

梁冬哥知道自己一个副官秘书实在能力有限,陈怀远不让他就什么事都做不成。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怎么以前没觉得,现在反而矫情起来了不想被看轻不想被当弱者……陈怀远待他自是没话说的,可陈怀远总归是他的顶头上司。如果只是工作关系倒也算了,如今成了恋人,难不成他梁冬哥要彻底成为陈怀远的附庸和禁脔?

陈怀远见梁冬哥吃痛皱眉,心下不忍,又松开手,转而搂了他的腰,在他耳边似是得意似是叹息:“你不过是仗着我总宠着你罢。”

梁冬哥也不知是心理不服气还是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挣扎着要推开陈怀远,一番手忙脚乱之下不知这么的被陈怀远摁在了窗边的墙上。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格子状的窗框。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眼中映出的自己,微风吹过,粗朴的窗帘有几分晃荡。窗外是四川五月明媚的春光。

很快,梁冬哥垂了眼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衣角,一言不发。

陈怀远见他这样,放开禁锢着人的手,一手撑着墙,一手伸去勾起他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

轻柔的舔弄,缠绵的吸吮,刻骨的纠缠,陈怀远的吻一步一步深入,梁冬哥的态度也一点一点软化。

“冬哥,我承认,我有私心,总担心你出情况,不肯放你去做你能做的事。但在这之前,我先是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然后才有资格说喜欢你。你总该信我,我不是那等会无故耽误军情的人。”长吻结束,陈怀远抱着人,软语解释想让梁冬哥放心。

他见梁冬哥抿着嘴不说话,继续道:“周正同那几个人,可都是刘逸雄手底下正经的武装部队,有编制有装备,怎么能跟白石坳那些乌合之众相提并论?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有点当兵年龄比我都大,跟周廉那伙人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这点别说我小瞧你,你毕竟还是缺锻炼,况且你年纪小,镇不住他们……我也不是从此就不让你做事了,只是这次真的不合适。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在部队的事情上讲私情了?”

梁冬哥终于抬起头正视陈怀远:“我也不是自作多情,认为师座会为了我而没有原则……我只是觉得这事该我去做,也正好我去做。况且,况且……”

“况且觉得整日被我锁在身边,被我小看,大材小用了?”

梁冬哥闻言,顿时脸颊发烫。他咬了咬下唇,小声支吾道:“我知道我只是个副官秘书,本不被人放在眼里,我……就,就算是我无理取闹罢!”说完便要推人离开,浑不知他这般看起来胡闹任性骨子里却又敏感体贴的样子,看得陈怀远心头邪火骤起,便把人捞去床上好一阵折腾。

一番胡天海地之后,梁冬哥还是有些不放心:“师座……真要让苏副官去?”

陈怀远撑起身来,帮他把衣服扣子扣回去:“这事,谁代表我去都没诚意。”

“可师座……”

“放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逸雄也不需要我陪着。而周正同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拿我开刀。你就好好在泸州这里呆着,帮我看着刘逸雄。虽然我跟他谈得也差不多了,他看上去也深明大义得很,但也难保不会反水,注意保持跟长宁的联系,让项钊好好利用眼线打听,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通知我,如果有必要,你可以不经我同意,让彭珏联系永毕出兵。这些事可都不比去跟周正同他们扯皮轻松……冬哥,我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若你要还觉得我对不起你,只管来杀了我。”

“呸呸呸,阿弥陀佛,大吉大利!”

“心疼了?”

“谁心疼了!”梁冬哥瞪了陈怀眼一眼,嘴硬道,“我只觉得责任重大,不像有个人,喜欢乱开玩笑!”

陈怀远听了,笑着搂着人在床上打了个小滚,让梁冬哥伏在自己身上。

“梁老在世时和我过,说你平日里在家养尊处优,爱耍少爷脾气,任性得很,让我多担待,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你现在啊,原形毕露了。”陈怀远在梁冬哥耳边厮磨道,“我原只道你是个极聪明极有主意的人,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是恃宠而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梁冬哥扭过头去不看陈怀远,小声嘟哝:“我没有……”

“没有?看你耳朵红的。”陈怀远看梁冬哥这样跟他闹别扭,比起以前那种一碰到什么事就缩起来一口一个“属下”“卑职”的,可见他如今是真心接受自己了,顿时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得不得了。

“……可是教师座失望了?”

陈怀远温柔地捧起梁冬哥的脸,吻了上去,半晌才把人放开:“我心甘情愿”

陈怀远让阿庆守着梁冬哥在刘逸雄的宅子里呆着,他带着苏行廉往叙永去了。

两天后,传来陈怀远的出车祸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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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川南永宁,指四川省永宁道。民国时期(1925年版地图),四川省共分五道辖146个县,东川道36县,嘉陵道26县,永宁道25县,建昌道28县,西川道31县。

②泸州特曲,四川著名白酒之一。

③把别人的部队打散了重组在换上自己派系的军官,然后这支部队就成自己的部队了,这是陈诚最爱干的事。不光是地方军,土木系的爪牙可以伸向非己方的任何人,同是中央军的都不能避免。

④川人不曾负国。这话从头说起还有些民族主义的色彩,现在讲有点不太和谐,就取最后一层意思讲――日本侵华,四川是出兵最多,税收最多,抗战献金也贡献最多的一个省。同时,当时的四川军阀刘湘,是第一个通电蒋介石,要求出兵抗日的地方军阀。川军抗战死伤六十余万,至今仍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流传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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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冬哥和司令的相处模式从黏糊糊的蜜月期进入别扭期,情到浓时情转淡(肉麻==),目标是朝着电视剧中的最终模式奔去啊咧咧~~~接防川南部分会迅速完结,当然,陈怀远肯定不会死(真没悬念OTZ)。第二卷西南岁月估计会在五章内结束,然后进入第三卷铁血远征部分,第三卷内容会比较侧重战争部分,就我个人而言会比较难写,字数肯定比第二卷要少,因为考据的东西变多更新会放慢,请读者见谅。以及,因为书评有越来越少的趋势,我估摸着大概是我更得太慢写得太罗嗦没人看了,?,总之,有在看文的读者尽量留言鼓励一下吧,否则我怕自己熬不过艰苦的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