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姬舞尸山 游击队
作者:活得长还是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536

第1节 曲线救国

路过杨家大湾的时候,少媛想起今儿是老爷杨经曲的生日,便对澳津说自己想去给旧主人拜个寿,顺便取回遗落在杨府的护身符。澳津得知杨经曲是大矿主,三县联防保安司令,手下有三千人枪时,也想会会这个杨司令,便取出随身带的支票薄,开了张巨额支票,附带一张便签条,让从骑先行交给杨经曲。

杨府正在大摆寿筵。一片琼盏玉台,觥筹交错。杨经曲满面春风,频频举杯回礼三爵,一逞豪饮。一副官呼门喝道地冲到司令耳边低语,杨经曲吃了一惊:“日本人来贺寿?没搞错吧?”他展开便签一看,一行瘦金体汉字映入眼帘:“悉司令大寿,特纳支票一张,聊为敬钿。先馈贺仪十万,俟和谈玉成,四乡咸安,闻者弥彰,竞逐寸功,则必加厚赉。”落款是行草签名:旅团长澳津启三郎。杨经曲寻思:自己这支由“汉留队”“自保团”扩编而成的杂牌保安旅,全靠盐款矿捐维持,一旦盐矿不保,势必军饷不继!而日军第10师团已进至安陆,第27师团进至咸宁,其凶悍的第 13 师团,在师团长田中静一率领下,也正朝应城、京山一带杀来。盐矿落入日军之手是早晚的事。日本人此番是先礼后兵啊。此事得慎重!

杨经曲换上一袭碎金亮纱开气袍,外罩一掩衿短袄,趋出前门恭迎澳津。门口还安排了一番苇管笙箫。澳津下马,彼此拱手寒暄。杨这厢是鞠躬如仪:我等虾兵蟹将,岂劳大驾光临,蓬筚生了辉云云。澳津脸上透出矜掩不住的傲慢:一面称客随主便,唯司令马首是瞻,一面却径直穿过葵花明廊,一屁股塞进酸枝太师椅里,翘起二郎腿来。

团长周书屏悄悄拉住出门张罗的杨旅长:“司令,我等宁可进大洪山落草,也不能当汉奸啊!大洪山里有个二王洞,是东汉绿林军王匡、王凤的老巢,山高林密……”杨经曲鼻孔里冒出股冰酸气:“老子家大业大,盐矿也能搬上山落草吗?我看你周团长是关公卖豆腐――人强货不硬,就那几杆破枪?落草又能撑到几时?!”周书屏眉宇间现出一道深切的皱纹来:“鬼子信不得啊,司令!就说我老家砬家冲子吧,古村古镇的,青砖黛瓦、紫藤绕墙。可鬼子一来就三面放火,只留下临河的街口,鬼子在街口排成夹鞭墙,棍子像雨点一样往下落,被打昏的人就给扔进河里,还一个劲嚷:花姑娘,衣服着火啦,你们就*了往外跑吧。老子心口这个憋屈啊!”杨经曲拍拍部下的肩膀安慰道:“你说得对,当汉奸那是鸡蛋上揪毛瞎扯蛋!但当‘和平救**’不见得就是当汉奸。听说过‘曲线救国’吗?我的名字‘经曲’,不就是‘经过曲线救国’的意思吗?――先保存实力,静观时变。只要我们掌握好部队,手里有枪,不妨‘身在曹营心在汉’,慢慢再寻出头之日嘛。”周书屏颧骨上渗出一块红晕来,仿佛让“曲线救国”这词的光芒,眩晕了似的。杨经曲看看有门,接着道:“我们改编以后,只打新四军,不打蒋委员长的**,搭南京的台,唱重庆的戏。这便是‘曲线救国’,明白了吗?”周书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嗒然无语。

第2节 营地黑影

当雪寒用马语呼唤它的时候,“姬姬”模模糊糊地回忆起雪寒的气息,这些气息像是晒热的马毯里阳光的味道,又像是朦胧的月光下,主人替它刷洗时哗哗溪流的气味。心中的疑惑就像溪流中的石头,闪烁了一会便被冲走了――是她!是女主人!主人在热烈地召唤!姬姬扬颈嘶鸣,奋蹄而发,朝着山坡上那个梦幻般的人影奔去。雪寒高兴得抱住马颈亲吻,马儿惬意地喷着鼻息,顽皮地咬住她的衣襟。雪寒赶忙扯出衣襟,和当初拍开陈漳的手时一样敏感。陈漳笑道:“雪寒姐,你的衣襟里藏着啥宝贝?好像谁都不能碰似的!”“一点钱而已。”雪寒赶紧把话岔开。她悚然一惊,觉得情报藏在衣襟里并不稳妥了。杨桑然编了个花环替姬姬戴上,算是致欢迎礼。习慕洲也很高兴,在陈漳面前大掉书袋,演讲了一番汗血马的历史,听得小伙子一愣一愣的。在姑嫂树雇的那匹儿马,翻起唇皮嗅着姬姬的马耳,频频摆动尾巴。

四人双马夜宿山林。桑然值守上半夜,陈漳值守下半夜。习慕洲因头部有伤,没有被安排值夜。这里那里,森林刺出些秃桠骨梗,像是奇异的人形而略泛幽光。桑然凝视着沉睡中的雪寒,感觉责任重大。一些可疑的??声,让夜色显得更黑,也更忧郁了。桑然灵机一动,取下马脖子上的两个铃铛,将其拴在两边的警戒线上――碰响铃铛便会报警。桑然一手攥着倭刀,一手握着驳壳枪(那是肖团总的送别礼物),警惕地瞪大双眼。云隙中的圆月,新鲜得犹如云幕上的露水。露水难免挥发,月华难免隐去,桑然也难免打盹。就在他打盹的当口,几个黑衣人悄悄摸了过来,脚下一拌蒜,跌碰到一个铃铛,却没有响――原来,雪寒将情报从衣襟里取出藏在了马铃中。

桑然听见动静睁开倦眼,一柄寒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桑然拼死大叫:“雪寒,快跑!”再一看雪寒,已被人拿枪抵住。神枪手陈漳更是窝囊,被人捆了个结实梦还没醒!姬姬的舌头上淌着蛞蝓样的黏液,正试着想咬开绊马索。习慕洲被惊吓得有点语无伦次:“各位好汉,我知道你们都是受压迫者,不满现状,其实我们是同志,你们用暴力共*产,我们有共*产理论。别,别捆我,我承认理论都带点灰色,你们的革命实践才是永葆鲜红的……别打人嘛……又流血了……这也过于鲜红了。当然,鲜血有一种好处:它能让历史活起来。鲜血这种咸液,正是原始海生元素的残余,原始的才是干净的。”一个黑衣人笑起来:“劳驾先生上我家去吧,我家里挺原始的。”……

第3节 马粪风波

桑然正待反抗,忽听有人惊呼一声:“少爷?!真的是您吗?少爷!”原来,这几个黑衣人是杨府家丁,一认出“失踪的少爷”,自然是惊喜莫名。家丁们是奉“老爷”之命,暗中监视南天寨的。杨经曲得知肖所南重占了南天寨,大骂“石专员”纵虎归山,让肖老虎“牛尾巴换猪头捡了便宜!”――这南天寨地处安、应、京、钟四县边界,四周群峰纵横,山陵逶迤。**一败于京山,再败于环潭后,溃兵流散于山林,匪盗蜂起于乡野。各路游杂司令(百姓戏称为“油渣”司令)借抗日之名,拉杆子打秋风,召流聚散,发号施令。一时间“司令”如潮,“团总”如毛,纷纷然如过江之鲫。杨经曲担心这些人会与肖所南联络,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终有一天尾大不掉。于是派人暗中监视。没想到这一监视,把“少爷”给找到了!

雪寒这才知道桑然竟是大盐商的公子,却甘愿给自己当马夫!有一瞬间,她的灵魂深处,像是开出了一朵奇香异味的黑花。这突如其来的离奇爱情,有如一道天外飞来,操人生死的闪光。多年以后,当她终于爱上杨桑然时,在某些场合,还能见到她对这道黑光的朦胧追忆。但眼下的雪寒,心中装的是习慕洲(这一点连桑然也看出来了),而对桑然这位“乡下少爷”,除了好奇,并无爱意,甚至有些厌烦――因为乡下人不讲卫生――姬姬将马粪落在土碗里,桑然泼掉马粪撩起衣角一擦,便盛了饭团递给雪寒:“请用膳。”家丁之一哈哈大笑:“用膳?少爷你怎么啦?咋这般斯文起来?从前骂骂咧咧,对自己的爹都自称‘老子’的人,咋变得放屁都怕砸着脚后跟啦?”

倒不是桑然怠慢雪寒,而是他没意识到碗里是马粪――他见自己身份暴露,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不知下一步会怎样?雪寒的脾气一上来,便将饭碗扔回给桑然:“岂敢劳烦大少爷伺候!”桑然在家丁们面前,面子上挂不住,加上家丁又急催他回家省亲,说是“丧子之痛”已让老爷须发皆白。桑然便赌气地骑上姬姬,打马回家。气呼呼的雪寒,突然醒悟过来:情报还在姬姬的马铃铛里面呢,她又不便明说,便叫习慕洲骑上儿马,去追回汗血马。习慕洲能说会道,要回一匹马应该不成问题。

第4节 护身符

杨经曲降日后,日日酒筵夜夜笙歌地款待澳津。澳津也乐得在杨府驻跸几日,一来暗查虚实联络感情,二来就近打探汗血马下落。少媛回到杨府,却没找到自己的护身符――倒是回府的桑然,在马铃铛里找到一个。原来,野营遇袭后,桑然纳闷铃铛咋没报警?回家的路上,姬姬的铃铛只有一个在响,另一个却阒然无声?!桑然到家后便摘下马铃查验,见里面紧紧塞着一团软纸,掏出一看,纸上像路线图似地画满线条和符号,桑然不知那是密语情报,还以为是马的护身符咒。少媛看见纸上的怪字,就让桑然教自己认字,说是逃回来的路上,认识了一个“学问家”,叫习慕洲。桑然便在情报图反面,写下“习慕洲,学问假”六个字,沾了点米糊贴在马屁股上,让少媛边去替自己“遛遛跑热的马”,边好好认认那六个字,以便有机会写给习老师看看。

一片重茅密篱后面,便是遛马的草场,直勾勾地曝晒在朝阳下。草浪的缝隙间,翻转着马群的杂色涟漪,经露水洗刷,耀出金属的光泽。少媛念叨着马*上“习慕洲,学问家(假)”几个字,心底的颤动,依稀火车的摇晃----日本军车上,那张地址条……习老师收到了吗?她猛一抬头,发现习慕洲的身影,连同被风吹乱的马鬃,正从一片金雀花的浪脊上显露出来。习慕洲驰过一片垅埠,马蹄踏在碎石上,铙钹之声清冽可闻。少媛惊喜地叫出声来:“他收到地址条啦!他来找我啦!”马蹄声似乎触碰起草籽的馨香,一瞬间的深情,将车声隆隆的过去带到现时,撩拨起阵阵回忆的芬芳。

习慕洲看见了马奶桶,跳下马来:“姑娘,我正口渴呢,有勺子吗?”“我这有肉勺子,你喝多少我舀多少。”少媛将两手贝壳似地拢着,手捧马奶,指缝间淌下白色的涓滴。“漆少媛?你!?你怎么在这?!”“说来话长。快喝吧,奶快漏光啦!”习慕洲捧住姑娘的双手,埋头喝奶。少媛见姬姬用舌头舔了舔鼻子,笑道:“快看,姬姬把鼻子舔得亮晶晶的――可远没有抗日骑手的眼睛亮呢……”“抗日骑手?你什么意思?你在膝盖上敲打日本国歌的节拍,我可一眼就看出来啦!”“他们在房间里日夜不停地播放日本国歌, 害得我神经放射……”习慕洲纠正道:“应该叫神经反射!他们是谁?”少媛大致解释了一番――原来,澳津数月前绑架了少媛,抢走了姬姬之后,少媛绝食,马也绝食。澳津眼看就要人马两空,便编出一段身世,骗少媛说她父亲不是朝鲜人,是日本人坂田。并在房间播放日本国歌,日本画片,妄图替少媛洗脑。少媛顿悟澳津将自己当成了“那姬小姐”雪寒,便佯装接受澳津的说法,乘机骑姬姬逃走了。

“要不要再喝点马奶?”少媛身上有一股模糊的暗香,像是混合了马奶和蓬蓬草的气味,甜厚醇薄,使得习幕洲鼻孔微翕:“还是我自己来吧。”少媛手一甩:“你这人真讨厌,有时就像马癣一样哩!离奶桶远点!瞧你身上,又是草又是马粪的。”习幕洲用马鞭掸了掸裤腿:“马粪又咋的?香喷喷的,我还就喜欢。”说完趴下身来,俯撑在奶桶上舔奶喝。贴在马腿上的情报纸,飘落在他身边的草丛里。少媛咯咯直笑:“您这是干嘛?狗才趴着喝呢!不愿喝姑娘的奶,您就只配……”她突然脸一红,**上感觉到的微风,使她停滞在说错话的尴尬中。少女的羞涩如草润拂人,似浓还淡。

习幕洲捡起情报纸,撕成两半,打开烟盒撮出一绺烟草,搓散并蒂的烟丝撒在纸上,将卷好的纸烟,在圆滚滚的膝盖上滚搓:“你知道有本叫《圣经》的书吗?书上讲到:在河边象狗一样趴着喝水的士兵,才是最优秀的战士。”“为什么?”“因为,不愿丢下武器去捧水喝的士兵才……”习幕洲突然愣住了,正要点烟的火柴停在半空,他看见什么啦?他看见烟卷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事后他开玩笑说,他抽过“白沙洲”“五大洲”牌的烟,还从没抽过“习幕洲”牌的香烟,他要将这护身符搁烟盒里好好珍藏,不到没卷烟纸了的时候不用。

第5节 手枪轮盘赌

澳津离开酒筵去方便,见到院子里的姬姬大喜过望,以为是少媛将这汗血马吸引来的。摸着姬姬皮滑色亮的颈椎,酒劲上了头的澳津,竟幻觉是在抚摸少媛。回到酒席,澳津便当众宣称:要明媒正娶少媛姑娘,惊得杨经曲酒杯差点掉地上。一个日本贵族要娶一个杨府丫鬟?没搞错吧?再一打听,澳津没结过婚,娶少媛不是做小,而是当正房,当大太太!连老杨自己都从没想过娶少媛做二姨太,做三姨太嘛,还可以考虑!杨经曲耷拉着头,冲大太太二太太连连叹气:“完了,完了,这鬼子澳津在我这喝酒喝疯了……得先行一步:将少媛收为义女,叫她认我做干爹。”二姨太吓得不轻:“她要是成了将军夫人,还是日本将军哩,我该咋称呼她呢?天啊!我还用簪子扎过她呢!她不会放日本狼狗咬我吧?老爷呀,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边厢哭得梨花带雨,墙那边,少媛如“隔墙花枝尤自傲”:把个澳津骂得狗血喷头,就差一脚踹进棺材里,裹上尸幡钉上钉了。

少媛向习幕洲求救。习幕洲见少媛真心爱自己,一时冲动,便鼓起“英雄救美”的豪情,向澳津声言:自己和少媛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人早已私定终生。情天孽海,至死不渝!澳津此时早已酒醒了大半,寻思少媛就像一把双刃剑,既是种病也是种药。自己酒后失言丢了大日本皇军的脸。现在已不是争风吃醋的问题,是要给*人一点颜色看看!教他们学会如何恭敬地跟日本人说话。这件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露声色。于是澳津提出:要和习幕洲玩一盘“俄罗斯轮盘赌”――退出手枪里的五颗子弹,只留一颗。每转一下手枪左轮,冲脑门扣一次扳机;如果子弹正好转到击发位,扣动扳机等于自杀!谁先一死,游戏便结束。

澳津让人准备了两把枪并排搁在桌上,明眼人一看便知:澳津的那把是空枪,习幕洲的那把有一发实弹。习幕洲身边站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日本壮汉,头缠武士白巾,每当习幕洲拿起枪,身边的日本武士便捉住他的手腕,确保他只能朝自己开枪,不能图谋澳津。围观的中国人都敢怒不敢言。杨家父子和少媛没在一旁围观――杨经曲知道习先生必死无疑,上内室替少媛准备嫁妆去了。杨桑然暗中布置除掉澳津的行动去了。少媛则被雪寒拦住,问她与习慕洲“私定终生”是怎么回事?见雪寒眼里闷烧着可怕的火焰,少媛不得不反复解释,耽误了一些时间。

众目睽睽之下,习慕洲缓缓举起枪,用枪口抵住额头,脸色煞白地开了一枪。还好,这一发是空膛!鸦雀无声的人群齐舒了一口气。澳津笑了笑,拿起自己那把空枪,也用枪口抵住额头开了一枪,又用枪口示意习擦擦额头的冷汗。习慕洲掏出手绢擦汗,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表演魔术用的手绢。他装出颓丧的样子将手绢扔到桌上,正好盖住了那两只枪,他捡回手绢的动作和拿起手枪的动作毫无破绽,谁也没看出他在瞬间变了个戏法――换了枪!……

见习慕洲又打出一发空枪,澳津点点头:“你的运气不错!”澳津甚至拿起习慕洲的那把枪看了看,弄得习慕洲差点昏过去。正当澳津用手枪抵住脑门时,正巧被赶来的少媛看见,少媛冲出夺枪――动机很难讲――是怕澳津丧命招来大难?还是因为心有不忍?毕竟澳津对她还是以礼相待的,没有为所欲为。夺枪时子弹误中对面的习慕洲胸口,被烟盒的钢壳卡住。习慕洲打开烟盒,里面掉出一颗弹头和两张情报纸。澳津捡起情报纸看了看:“这是什么?”少媛道:“这是杨少爷从马铃铛里取出的护身符,保佑姬姬平安的。”澳津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还给习慕洲,也没有追究换枪的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6节 半天云里吊口袋

原来,澳津有一种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一见“护身符”上的线条和符号,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在他司令部墙壁的挂图上,便勾画着这样的线条:那是进攻各地新四军的路线图!他太熟悉不过了!这样绝密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习慕洲的烟盒里?“习这个家伙真是幸运,现在任谁也不许杀死他!”澳津密令部下道。

杨桑然听说少媛救了澳津一命,恨恨地道:“你救得了他初一,救不了他十五。”漆少媛见桑然行色匆匆神情峻异,便留了个心眼,跟踪他到厨房,发现桑然和哥哥漆少川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厨房里那些端酒递菜,给客人送热毛巾的仆人,都换成了一些陌生人。少媛跑去问管家崔兆川,崔大总管脸色一变,支支吾吾了半天,见搪塞不过去,便称少爷给杨府那些下人放了几天假,叫少媛千万不要说出去。

少媛心事重重地去溪边挤马奶,发现身后有俩人跟了过来。她认出高个子是龙家河的“芝麻曹”。曹省三借口讨点马奶喝,突然用手捂住少媛的嘴:“你跟那澳津不明不白的,崔管家不放心你。咱们明天就要动手了,只好先委屈你一下。”望风的矮个子突然叫起来:“杨少爷过来了,怎么办?”曹省三道:“没事,少爷是这次行动的策划人。”杨桑然示意“芝麻曹”放开少媛,少媛喘息道:“你们吓得我手都凉了呐。”桑然眨了眨眼,仿佛在避开少媛责问的目光:“这大风天的,你手上沾满马奶,能不凉吗?”“你们这些安不上嚼子的野马,到底在搞什么鬼?”桑然解开姬姬脚下的绊马索,给马备鞍,少媛见状拽住缰绳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走!”“告诉你也不妨,我们打算在毛巾下搁枪,酒壶里藏炸弹,演一出鸿门宴!”“你们!?宋墙,何店的鬼子,早就派了兵过来护卫澳津。你们是真疯了还是装疯啊?!”桑然抬起整理鞍鞯的手,指指天空道:“老子们是半天云里吊口袋,又装风(疯)来又装雨(愚)。”少媛急得一跺脚:“你能打死澳津,我就生吃了他。你枪都打不正!挎个盒子炮充神气啊?”“土地爷放的屁,那叫神气。老子挎枪是打鬼子的。枪子喷歪了,就当歪嘴吃石榴,吐的子不正!”少媛使劲拽住桑然,袖套箍过的地方鼓了起来:“我偏不让你去!你是落在我手里的棒槌,眨眼成了会飞的扫帚不成?”

安雪寒正好从溪林边路过,前晌的雨水汇集在树叶上,汇成一道道秧蔓般分岔的细流。折断的茎叶,粘贴在一起,在小溪的浪珠雪玑间闪亮。雪寒听见了少爷和丫鬟的对话――少爷显得很粗鲁:“放手!老子有闲工夫和你斗法吗?成精作怪的!老子是属蛇的!不咬你,你当我是井绳?”“哟,蛇信子都吐出来了咧!跳蚤戴串铃,装响尾蛇是吧?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有文有字的甲骨,入了当铺就当‘贱骨头’卖!我一个有模有样的大姑娘,着了你的道,就被你当贱货甩是吧?”“臭丫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告诉你吧,咱俩是亲过嘴,可那不代表什么!松手!我可是真火了!”“你就是肩膀上搭炉灶火冒上头我也不管!”两人拉扯中没提防桑然突然松劲,少媛收不住手,竟一把将桑然拉扯进怀里,桑然乘机吻她,少媛咯咯笑着推开他。目睹这一幕的安雪寒轻蔑地哼了一声,低头跑开了。

第7节 难道计划泄露?

澳津请习慕洲喝酒压惊,说是不打不相识。两人都在轮盘赌中捡了条命,也好算是“生死之交”了。“尤其是少媛姑娘,”澳津举杯道:“对我有救命之恩,看在少媛面上,我也不会再为难你啦!干杯!”习慕洲灌下几杯黄汤后,脑袋瓜子就像要跟肩膀分家,完全不辨东西南北了。他恳求澳津道:“我不能再喝啦!我这人嗜烟不嗜酒,喝多了嘴里又苦又涩,得抽支烟才成,如果您允许的话……”澳津求之不得,见习慕洲掏出烟盒,眼珠子都绿了:“抽吧,您尽管抽你的,我喝我的。”习慕洲见烟盒里除了那两张一撕两半的“护身符”,没剩别的卷烟纸了,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撮丝裹纸卷起烟来。澳津心里直纳闷:“他醉昏头了吗?真的要拿情报纸卷烟抽?”习慕洲开始划火点烟:“烟瘾能解酒上头,我这头一痛啊……”

此时的澳津才叫头痛呢,他岂能眼睁睁看着习慕洲将情报纸烧掉?澳津连忙拦住习:“等等,头痛可不能抽这种劣质烟!我这儿有日本七星香烟,正宗的宫城烟丝。”澳津一边递烟,一边把话题往“劣质卷烟”上引:“……您这卷烟纸就太劣质了。”习慕洲道:“这不过是我从草丛里捡的。杨少爷将它贴在马屁股上让少媛认字玩儿。”澳津目不转睛地盯着习慕洲的醉眼,目光犀利阴鸷――习是过分狡猾演得太像?还是酒后吐了真言?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事和杨少爷也有干系!澳津决定将杨经曲一军:提拔杨少爷为“和平救**”营长,送往武汉行营“培训”。问题是:杨少爷他人呢?杨少爷正在河边网鱼呢。明天中午要为旅团长阁下,准备一桌全鱼宴!需要二十斤的大白条――肚子里好搁铁砂弹!到时连渔网也要派上用场哩!

一转眼就到了“动手”的那一天,杨府厨房里弥漫着鱼腥味。还不到正午,“仆人们”就已将全鱼宴备好了!前院的“划旱船”也即将开演――崔管家亲自扮“船娘子”,驳壳枪就藏水纹裙下面。曹省三则在鼻尖抹白粉,扇动蒲扇扮小丑。其他擂鼓摇镲,舞绸弄花的,也都是游击队员。万事俱备,却不见了杨经曲和澳津!难道走漏风声啦?杨桑然望着客厅里的一座铜罩摆钟,急得团团转。精镂的铸花钟座涂着釉彩。一只瓷松鼠抱着铜柱头,吱吱叫出时辰。时间在飞逝。炸弹的土制定时器,说不准会提前引爆,不能再等了!杨桑然毅然下令:“上菜!开锣!”二十斤的大白条被端到了日本军官面前,“划旱船”的锣鼓也敲得震天响。整点一到,瓷松鼠的尾巴就摆动起来,正要吱吱报时,轰的一声巨响,二十斤的大鱼爆炸了。桑然飞奔到窗口,朝日军靠墙摆放的枪支撒出鱼网。端茶上菜的“仆人”们,突然从茶壶毛巾盘子里摸出手枪,朝着餐桌周围的日军挨个“点名”!院子里的“船娘”“小丑”“舵工”“鼓手”等人,也七短八长地掏出枪来,朝着台阶门洞天井走廊的日军四下开火。日军在杨府外围还布置了一圈警戒哨,漆少川端着那挺著名的机枪,一路走一路扫射,围着杨府转了一圈,还想再转一圈欣赏战果时,被飞马而来的桑然拦住了:“我爹和澳津无影无踪了!”

第8节 游击队大胜

桑来一收缰,马唾沫溅到脸上,粘乎乎的。镇东的休耕地里,才割了羽茅草,长了些速生草,来了一些人,排成灰色的散兵线――日军增援得够快的!杨桑然拨马就走,马蹄轧碎干泥,四下飞溅。杨府的护檐板木窗板,全都震颤起来。马车轮子辚辚滚动,游击队在抢运财物!铰链窗钩被纷纷拔开,关窗闭户中,灰尘弥漫。游击队员们或蹲或卧,出现在烟囱后面,回廊上面,带封火檐的房顶上……刺刀的反光,在窗栅的铁花上,石狮的鼻环上,跳跃开去。全镇骚然。

尖刀班的日军正搜索过田野,肘夹三八大盖,枪口朝下,都懒得抬起来。桑来也懒得再看。他的胳肢窝处,皱起波纹,是让枪托顶的。打炮了。他揉搓着村边的坟头草,想着澳津和爹爹。草穗籽垂有细芒,汁液少而冻结,还染绿了他的手。雪寒会见识这只手的――兴许还会被血染红。

“鬼子来的不多,不要怕!”漆少川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畦沟凹处,有一堆堆树木,恍如一束束黑花。还有一束黑烟,呈柱状。又有一束了!那是*式掷弹筒炸出的烟柱!日军一般都配有这种五零口径掷弹筒,相当于轻型迫击炮。坟地里的腐叶湿泥,水叽叽的,直往桑然袖口里钻。他只好抬高胳膊,头也随着抬高了。立刻就有弹头飞来,吃进树皮里,撩起一溜木末灰。因为逆光,标尺上有虚影,桑然没有还击。“怕啥?枪子嘛,就是烫点的小石子,扒拉一下,它就掉了。”漆少川的声音,从马头后面传来。“*,上马!”桑然回头一看,二十匹战马上的刀手,全都*了上身。漆少川的马刀,朝灰马剪短的双耳前一指。骑手们扛起鬼头刀,稍许有些懒洋洋地动起来。桑然的马只能小跑,因为它已经跛了,马蹄铁掉了一只。这是姬姬头一回关键时刻掉链子。桑然的倭刀没能派上用场。日军且战且退,最终在河滩上被冲散了――像是咯吱乱叫的河冰,被激流冲刷变薄,最终崩塌了。几具尸体像是残冰搁浅在河滩上。

杨府果真是家大业大,游击队最感兴趣的柴米油盐,马车根本装不下,还得靠船运。蜃雾薄发,使得河岸有些飘忽,若悬若浮。船舷边挤满抬米抬盐的战士。浪花冲刷着杨府的大船,木雕船头湿得发亮。雪寒想让跛了脚的姬姬也上船,被少川拦住:“马是天生走陆路的,坐什么船?!这船只能运米和盐!”桑然帮忙解释,说是一船米盐也抵不上这马值钱。少媛本想冲哥哥喊一嗓子:“你懂不懂啥叫汗血马?”但她只是看看桑然,又看看雪寒,什么也没说。漆少川的犟脾气是九头牛都拉不动的,雪寒见少媛不开口,皱了皱眉道:“算啦,把粮盐运进山也是大事,就让姬姬走陆路吧。”于是,姬姬又得经历一番磨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