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叶子
作者:螃蟹居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11

叶子不喜欢教会。

这倒不是因为那些面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的牧师。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教会这种地方太死气沉沉,无趣到连神都不愿意降临了。

相比之下盗贼公会的黑窝要好玩得多,虽然说上面没人照顾的小贼很危险,但至少非常刺激。

寻求刺激就像吸毒,它会让你以为那种飘飘欲仙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但片刻之后,它就会在你不经意间支离破碎,连带你的人生。

叶子想起一个朋友曾经对自己的告诫。她挠挠头,赤着脚,穿过拱廊,吧嗒吧嗒地走过木头地板,转下旋梯,来到大厅。晚课后的大厅人并不很多,三三两两地散坐着。她看见松涛和竹子在靠墙的桌子上对坐着,松涛手里还抱了个小板子。

“想不到你还有这才能。”叶子在红头发的板子上看到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画。画上的人是竹子。“这是什么?”叶子发现竹子的要带上挂了一只莫名其妙的铁锤。

“我是名铁匠,如你所不知道的一样,松涛是我们那里挺有名气的画家。”竹子说。

“别忘记了,我还是个诗人。”松涛很是得意地补充。“光脚板的鸭子,踩了个钉子,有洞的蹼子,踩不了水子。”

叶子毫不留情地在松涛的脸上留下了脚印。“能踩你就够了。”

“罗雀大哥的书你看得太多了。”竹子摇头。来龙城的路上,罗雀给每人发了一本自己的诗集,平心而论,那写的真是相当烂。

“呸呸呸。”松涛把嘴里的土吐掉,“区区一个小毛头还敢乱嚼舌头。”

乒乒乓乓,嘻嘻哈哈。

这就是平凡生活的快乐吗?叶子想起朋友的话,她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生活算不算平常,但至少,和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挺好。只不过……她找了张椅子,抱着椅背坐下……这种生活能够持久吗?

凉爽的夜风灌进来。叶子回头看,紫衣的赫拉多走了进来,她的两名一高一矮的仆人正轻轻掩上大门。

“看起来你们的日子过得不错嘛,我的小朋友们。”赫拉多笑眯眯地说。

“谢谢关心,尊敬的女士。”竹子拉起一脸不情愿的松涛,规规矩矩地行礼。竹子就是这样认真的人,尽管他不喜欢赫拉多,或者说,他不喜欢狡猾的人,但礼貌依旧是必须的。

矮小仆人走近来,拉出一张椅子摆放好。叶子看见那人年龄挺大,额头、鼻顶和下巴凸凸的,竟然是个山精。而老山精看到叶子,也是突然一愣。

赫拉多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优雅地坐下,点燃了一根黑玫瑰牌的女士香烟,“我早就知道。”她笑眯眯地说,“我不该相信小孩子,他们没有能力,更缺乏毅力。瞧,在他们悠闲地打闹时,我只能惨兮兮地从二里开外的店里赶来,然后失望地坐在教会的冷板凳上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该把找几个佣兵来踢你们的屁股。”

“没礼貌的女人。”松涛这话是说给竹子听的。灰黄头发的竹子装没听见,他觉得赫拉多话中有话。

“呵,那真对不起了,我们就是群成事不足的小毛孩,而你,是个笨女人。”叶子抱着椅背咣当咣当地移到赫拉多和竹子他们中间,然后转过身,把一双赤脚翘到桌上。

是了。叶子的举动让竹子突然明白了,赫拉多在套他们的话。

试想,三个无依无靠的小毛头突然失去年长者的带领,哪里还会像他们现在这么轻松,悠闲地耍闹?

哼。竹子越看赫拉多越觉得不顺眼。她大概曾经和罗雀大哥有过那种关系吧。竹子脸上暗红。真是的!竟然和小孩子玩心思,被甩了活该。他又想起金发的多莉尔。还是那女孩要好的多!

“赫拉多?”沙哑的嗓音在大厅响起。

紫衣的女士回过头,笑容盈盈,“雷耶斯?真少见,到了龙城怎么不来找我呢?”听她口气,二人简直就是老友。让三个小子倒是一脸怪异。

“原来是你在照顾他们,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依你那急性子,居然能安下心照看小孩,真少见。”

“亲爱的赫拉多,从里尔搬来以后你的嘴巴似乎刻薄多了。”雷耶斯笑道,“来我的房间坐坐吧。”

雷耶斯用是罗雀的旧房。如今换了主人,房屋正中的蛇形图案也换成了蜈蚣状的纹样。他点起灯,把赫拉多让进屋子,矮个子的山精也尾随进入,只留下高个随从在外看门。烛光昏暗,自从那位执事丢了钱,便把客房日用的蜡烛换成了劣质品。

雷耶斯取出一支短短的刮刀,从指甲上刮下些粉末,倒进烛心。蜡烛照旧燃烧了一会,在一声噼剥后,跳了一下,变得光亮无比。

雷耶斯取下了兜帽。

烛光下,蜈蚣般的疤痕爬过的的脸上,美丽和可怕不可思议地共存着。

“我收到了你的信,爱丽丝。”赫拉多说,“为什么不和你哥哥相认呢?”

“我也收到了你的信,星沙老板娘,恩,或者叫你通宝堂的女主人,逃婚的珍妮更合适。”雷耶斯的笑容恐怖,“少管我的私事!伊芙瑞尔,别忘了是谁给你做的面具。”

“你的脾气真坏。”赫拉多纤细的手从颈下划过,一张白色绘有星月图案的面具便落在手上,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她看上去像是珍妮和赫拉多的混合体,但仔细看时,却发现无论脸的轮廓、三庭的距离、五官的形状都毫无相似之处。但毫无疑问,这张脸很漂亮,有着海蓝的眸子和挺翘的鼻子,它属于萨尔金斯家族第二十六代子孙中最美的伊芙瑞尔。

一旁的老山精看着那张精致的侧脸,一时间思绪飘了很远。

“这里没有伊芙瑞尔,要叫我珍。”面具再次戴上,幻化成珍妮的面庞。“你来这里做什么?”珍妮问。

“和你一样。”雷耶斯向后挽了下红色的发丝,“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为情痴狂的疯女人,罗雀那个混蛋手上拿了样不得了的东西,我也想要。”她斜看了眼‘珍妮’,“但那家伙太难找了,我不是预言师,所以我选择守株待兔。”

“于是我来到他的住处,结果那些孩子一下把我当做了他,连解释都没用。”他摊了摊手,“结果我就留下了――不过……”雷耶斯抬着眉头,“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再等两天,如果罗雀还不出现,我就把这帮小子带到荆木大寨,免得错过今年最大的黑市。”

雷耶斯发牢骚似地说完,结果发现珍妮正捂着嘴笑。

“看样子,你爱上带小孩子了嘛!”珍妮嗤嗤地笑,毫不在意雷耶斯难看的脸,“这才像个姑娘嘛,为闹个别扭把自己藏在斗篷低下十几年装男人,真不像话。”

“哼,你有资格说我吗?”雷耶斯反唇相讥。

“我只是觉得你的计划有问题。”珍妮说,“你难道不知道罗雀还有个保镖在吗?”她见雷耶斯一脸不以为然,说,“那人可不是普通的保镖,只要找到他,罗雀的下落便水落石出。”

“你这人的话只能信一半。”雷耶斯把椅子挪到珍妮身边,“告诉我,你当真要找罗雀吗?听我声劝,爱上那家伙很危险,而你可是好不容易才跳出火坑。”

“你嘴巴里居然会跳出‘爱’这个字眼。”珍妮的眼睛弯弯的,她叹了口气,绕起了指尖。“我只是不甘心。”

“恩?”

“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甩了我的男人。”珍妮眯起眼睛,雷耶斯看得出她的恼愤,“我要抓住他,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总能从女人那里逃走,然后狠狠地揍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

雷耶斯斜视着珍妮,“你的话,我只能相信一半。”

“你不用生气,其实我们大家都一样,对未来感到恐慌。”雷耶斯站起来,她抚摸着脸上的疤痕,“记得我以前告诉过你,这道伤疤是诅咒,它会给所有靠近我的人带来厄运。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即使火焰曾经吞噬过我所有珍爱过的东西。直到那一天。”她停下来,手抚着胸膛,珍妮看到她指下泛出的光,那是绿芒的团章。“我的生命再次空空荡荡。我畏惧了,不敢再靠近哥哥,不敢随便和人说话,直到……”她的绿眼睛突然发散出摄人的光,“直到我看见那东西!罗雀拿着它!”

“罗雀是我的希望,我必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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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视赫拉多和雷耶斯进了屋子,竹子和松涛犯起了嘀咕。

“你说,他们不会搅到一起,对不对。”竹子问叶子,他觉得叶子是感情事务上的大师。但他随即觉得有些不对,一向精力充沛的叶子似乎走神了。

感到有人在摇自己,叶子回过神来。

“我啊……胸口有点不舒服。”她对竹子说,“我出去散散心。”她的笑容在竹子眼里无论如何也有些勉强。见叶子已经走到门边,竹子赶紧问:“喂,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叶子没有回头,她摆摆手,木门吱嘎地摇晃两下,她的脚步声便消失了。

平凡人的快乐很容易破灭,你知道吗?

车马声、小贩的叫卖声、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和酒馆的喧闹从叶子身旁慢慢走过。

我的身份被看破了,那个老山精!

叶子停下脚步,她头顶是龙城那巍峨的大门。她回头张望来时的路,教会的灯光早已消失不见。

下个容身之处会是哪里呢?她伸了个懒腰,抬腿准备迈出这座城市。

“停下。”

一个和蔼的声音说。

叶子转过身子,发现声音的主人是前日被她戏弄的那个贪财的教堂执事。

“你想做什么。”她问。

“大人说了,你不能离开。”

那声音依旧和蔼,但叶子只觉得脊梁发冷。

“什么大人?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没人管得了我,没人!”她一甩头发,向门外跑去。

“除了小姐,没人能违逆大人。”

叶子只觉得那声音在耳边轻声说了这句,然后她便堕入了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