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水下寻觅(一)
作者:岑墨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78

警车一路拉着呼啸,几分钟便冲进了县城。过往车辆纷纷让路,警车一路冲到了县医院的门口,一个急刹车滑停下来。郑立华很快被送进了急救室。

医院知道是警车送来的人,立马电讯了最好的几个医生,这些医生几乎和运送郑立华的担架车同时冲入了急救室。门一合上,红灯嘟地亮起。

郑重、卢队以及李达,还有驾车的小张焦急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口。小张来来回回地踱步,卢队和李达坐在走廊的路椅上,埋着头等待,郑重则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门顶的红灯。走廊尽头,一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护士和病人远远地观望着。

不多久,脚步声响,走廊尽头赶来了一个人,小张转身望去,认出是先前随同郑家叔侄一起到案发现场的年轻女记者。

“郑老伯怎么样了?”林记者赶到门口,大气都没喘,先急着问了一句。

小张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急救室门顶的红灯。

林记者立马沉寂了下来,凝重的气氛迫使她尽量轻地喘气。郑重的背影,宽阔而雄壮的背影,像一面黑色的墙,堵在急救室的门前,也挡在她的眼前。

过了长久长久,红灯终于闪了一下,嘟地灭了。

坐着的卢队和李达几乎不分先后地站起来。五道焦灼的目光同时射到了一处。

门从中拉开,面戴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看着身前的郑重,目光里充满了歉意。他微俯下头,轻轻摆了摆脑袋。

郑重的脑袋里嗡的一响,周围的事物一瞬间凝固了,接着模糊了,不存在了,好一阵,他才渐渐恢复了意识。他几大步冲进急救室里,一个又一个医生与他擦肩而过。他看见白色的病床上,雪白的床单被拉起,铺满了整张床面。床单下鼓鼓的,那里躺着他的叔叔。

郑立华经抢救无效,于下午3点零7分,在县医院死亡。

郑重良久地站在病床前,坚强地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他早已忘记了眼泪的滋味。他站在这个一小时前还在饭馆里喝酒说笑、现在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不再动弹的亲人。一个他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二十二年前,一个孤独的光棍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地走过深夜的马路边,发现了一床棉絮包裹着的安安静静的婴儿。二十二年后,郑重站在这个一动不动的老光棍面前,一如二十二年前那般安安静静地不做声响。时光交替,当他来到这个世界时,有一个男人拾起了他的生命。而如今这个男人老了,离开了,守在他跟前的,却是他曾经醉酒后漫不经心拾起来的婴儿。

五十岁老人为救两落水幼童英勇献身,这样一则醒目的新闻,在深夜的市日报社里,源源不断地丰满于编辑的笔下。而在这篇稿件成文的同时,在遥远的县医院的停尸间外,走廊里坐着郑重仿佛石化的身影。

天花板上的电灯泛着轻幽的暗光,昏暗到五米外的来人也看不清楚。

自从郑立华被确认死亡,尸体被送进停尸间停放,郑重便在这张长凳上坐下来了。郑立华的衣服等遗物搁放在他的腿边。李达等人劝了他好一阵,他却始终坐着不肯走。李达没有办法,只好和医院的负责人打了招呼,这一夜,就破例让郑重呆在停尸间里。医院怕其他尸体受到不必要的损坏,只同意让郑重呆在停尸间外的走廊上,不让他呆在里面。于是郑重便一直坐在黑色的长凳上,坐到所有人都走了,坐到看护人下班关上了停尸间的门,一直坐到了如此寒凉的深夜。

长久地沉浸于悲痛之中,于万籁寂静的深夜,于这样一条昏暗的走廊,郑重的头脑浑噩之后,开始逐渐清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疑问窜入了他的脑海:叔叔怎么可能会淹死在水里?郑立华从事捕鱼行当已历三十年,这是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活路。因此郑立华的水性在当地镇上,甚至在整个县辖区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任何泳姿他都会,能全身不动地漂浮在水面上,潜入水下更能憋上五分钟的气。就是这样一个擅泳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地救起两个孩子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消失于水面,最后竟然淹死在水下。

这个疑问一窜入郑重的大脑,就再也挥之不去,反而越发地膨胀。郑重开始在头脑里做各种各样的设想。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郑立华绝不可能在救起两个小孩后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水淹死。当时水面上只有微微细风,水面只有些小波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再加上这是并不深的内河,水下不会有涌动的暗流。以郑立华的水性,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水淹呢?

虽然有句俗话叫“擅泳者溺于水”,但这样的情况,几乎可以断定是绝无可能在郑立华的身上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