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你和你叔是不是收一样的钱？得想想人家家属也不容易。”张平在旁边问得很直，他把上午在办公室对郑重的些许不满带到了这里。

“我不收钱。”郑重说出了一句令现场所有人都吃惊的话，尤其是周承贵和刘远国。周承贵立马把坐姿变换成了站姿，连旱烟杆也滑出手掉在了船板上，若非他反应快一把抓了起来，险些就滚进水里去了。

“你真不收？”张平难以置信地问。

郑重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抓住衣摆一翻，脱下了上衣，露出了黝黑的肌肤和结实的肌肉，转头对林曦说：“你替我拿一下。”林曦把衣服接了过去。

郑重跟着郑立华在水上干过些年头，水性也相当好，昨天在水里潜下浮上地摸寻被淹的郑立华时，已显露出了十分熟练的潜水技能。@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只不过郑立华一直担心他沾染上晦气，从没让他下水捞过尸罢了。

郑重叫挡在岸边的人群让开了，做任何事他都习惯快速，也不需要任何潜水装备，甚至连准备活动都不做，就直接一跃跳进了水里，几个摆臂划到卢峰指示的出事水域，一个深呼吸，捏住鼻子就从水面上消失了。

有些人潜在水里时能睁开双眼，但郑立华和郑重都不这样。金龙拐的水里夹带着许多沙尘，睁开眼容易伤到眼睛。郑重潜入水里，越往下水越寒，凭借着双手，慢慢地在水草和淤泥间一寸一寸地摸索，那感觉仿佛漫步于虚无旷缈的太空。郑重的双手很小心很缓慢地使力，摸到了不少玻璃制品，因为注意得当，手上倒没有被划伤。

郑重情不自禁地又想起昨日在水里摸寻郑立华的过程，那种深深的绝望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弥漫开来。他的喉咙猛地一喘，呛了一大口水，赶紧飞快地浮上水面，重重地喘息。

“郑重，你没事吧？”岸上的卢峰看出郑重的情况不对，着急地问。郑立华因为救人死了，他可不想郑重也把性命葬送在这片水里。

郑重没工夫回答，踩着水，吐出呛入吼道的水，理顺了呼吸，又埋头潜了下去。这一次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去想关于叔叔的一切，集中精神在摸索尸体上。双手贴着淤泥面上抚摸过去，郑重心里一酥，那感觉像是从一个年轻女人的光滑肌肤上摸了过去。这是大地的肌肤啊，他想。

是啊，现在，他就要在这片大地的肌肤上，摸索一具浸泡了一个多小时的尸体。

刚才听卢峰讲述事故经过时的奇怪感觉，此刻还萦绕在他的心里。他仿佛感觉到这起事故与叔叔郑立华被淹死之间，有着某种尚未被他看透的特殊联系。他素来淡定，可随着眼前黑暗的持续时间变长，他的心弦也不由绷了起来。

他的耳边开始因为长时间憋气而出现轻微的嗡鸣，难受在他的五脏六腑里如瘟疫般蔓延开来，再过上半分钟，他就需要又一次换气了。这时，他的手摸到了一丛丝丝缕缕的东西，能感觉出那不是水草，因为太细了。他一瞬间明白过来，是头发，那是人的头发。顺着这丛并不算长的头发往前摸，手掌下出现了眼睛的凹陷、鼻子的突出、嘴唇的分开，一张男人的脸在他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在他的手底下，肌肤相亲的是一个刚刚死过去的人。一种深层次的恐惧从郑重的心脏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他不敢多想，拖住这具尸体的手臂，快速地浮上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