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叁贰章 破日且破月(六)
作者:露丝玛丽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45

() 先前听陆青苔一声令下,迷娘不敢有片刻耽误,十万火急奔离少年身边,挑了一块僻静地,拿出浑身解数,开始埋头挖坑。

迷娘打算将自己好像萝卜一样地埋进地里,从头到脚都不会有人看到,她闭气的功夫自认在天贝郡学堂的时候,已经学得很好,坚持到黄昏应当是万无一失。

不料,她的萝卜坑尚只挖到七成深,已被这少年发觉。

迷娘两手沾满湿泥,伏在土坑边沿,满怀懊恼地含泪长泣。

陆青苔站在她背后,听她一番莫名奇妙的哭哭叫叫,眸光渐次落到那坑外。

就在他脚边不远处,对方所立泥坑外,堆满了高高的新土,盖住无数枯黄落叶,他在这片枫树林生活多年,很清楚林内盘根错节,路不好走,要在这里平空挖出够人藏身的大坑,并非易事。

望少女断剑如新,满头满脸的汗水纵横,手指,手背,以及手臂皆是污垢,泥坑分明是由她徒手挖掘。

少年忽然没有办法再笑出来。

很快。

能够在他轻易找出丝丝姐她们的时辰里,挖出足以藏起她大半身段的深坑,对方的动作,真可谓神速。

也很有意思。

看得出,她挖得很卖力,也花了心思,不像别的女子,不是勉强蹲到树梢上,便是死抱着树干不动,毫无新意。

迷娘向师傅周杏自责请过罪,毅然持起腰间断剑,逼近自己脸孔,凝神端详片刻,一字一泪道:“剑啊剑!是迷娘没用,救不了你,今日只能以命相陪!”

眼看她剑尖锐利,直刺胸口而去,寻死之意甚为坚决,众人大惊,陆青苔不假思索,上前飞起一脚踢掉她手中剑,冷冷开口道:“我刚才好像听你说过,你上头还有主子罢?你死在这里,没人认识你,更加没人替你报信,你家主子要怎么办?”

迷娘愣住,陆青苔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激动混乱的情绪,仿佛被一道凉风抹平,思及自己若就此随剑而归,虽可一了百了,奈何连真,白炼,昂鸣曦都被她留在了眉州知府官院,等着她回去,她也亲口答应过连真,务必尽早修好宝剑去见他。

三人音容笑貌,清晰真切,一一浮现于面前,迷娘骤然感慨万千,竟是无法遵守誓言选择轻生。

她咬紧牙从坑里爬出来,弯腰拾起被陆青苔踢落到地上的宝剑,小心擦干净收入鞘里,继而神情委屈又倔强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道:“小兄弟,是迷娘输了,实在没脸求你帮忙,只能舍近求远,去找陆逖翁。”

迷娘说罢,毅然拜别陆青苔,转身便走。

陆青苔念头电转,一把拉住迷娘,傲然问道:“黄昏还没到,你就想认输么?”

“小兄弟?!”迷娘愕然:“你想做什么?”

“苔儿?!你莫非,你莫非要再给她机会么?”乌合丝的脸色,比起迷娘越加愕然。

她与他玩过一天有余,多少开始了解陆青苔的性子,少年胜负观念极强,输了赢了,都是铁板钉钉,不存在任何退让。

乌合丝贵为乌其公主,从小到大生活无忧,平日里只有别人敬她爱她的份,这次为求除妖剑,对陆青苔表现温柔顺从,实是情非得已,而少年不知她身份,不识她真面,游戏中对她,与对众家臣,都是一视同仁,嘻嘻笑笑,尊卑不分,早已令她浑不是滋味。

乌合丝暗中忍了又忍,她听闻陆青苔似乎话里有话,分明对迷娘存在几分另眼相待之意,一时之间,不免感觉隐约的妒恨与不平,惹得她不知不觉,充满了敌意发问。

“迷娘是罢?”陆青苔不理乌合丝,向迷娘撅嘴做了个冷漠鬼脸,旋即一本正经道:“你的坑,挖得还不错,算是过了第一关。”

“当真?”迷娘转悲为喜,立刻展颜笑道:“小兄弟,你这是答应要帮我么?”

“我不过是说,说你会挖坑而已,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哦!!”少年横了迷娘一眼,旋即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回道:“趁着黄昏没到,我给你机会,再玩一次,这回,如果你没有让我捉到,本少爷自会想办法,满足你所愿!“

“好好好!!”迷娘点头不迭,兴冲冲举起手掌,找准少年的手巴掌,用力拍了一拍,豪迈道:“我们击掌为盟!!!黄昏之前,迷娘必定躲得好好的,不会再叫你找到!!”

击掌为盟,是迷娘在天贝郡假扮为男孩子时,为比武争雄,与司徒慕欢那班人常做之事。

她做起来自然大方,少年陆青苔却是完全地猝不及防,巴掌被她忽然拍疼了不说,还附带沾了一手泥。

陆青苔饱受惊吓地甩开迷娘,跳了两跳,再抬起手腕,艰难瞪住自己变得又脏又湿的手掌,恨恨道:“谁,,谁叫你击掌为盟的?我有叫你击掌为盟么?”

“抱歉,我忘记手上有泥了,”迷娘吐吐舌头,撕掉自己一角破衣袖,作势要替陆青苔擦干净。

陆青苔慌忙摆手,板起脸拒绝道:“罢啦罢啦!!天色不早,我们赶快接着玩!!”

黄昏。

与少年玩到黄昏时节,乌合丝等人,终于撑不住极度的疲累,向陆青苔告饶,暂且离去,返回附近客栈休息。

夜色四合,枫树林里再无人影。

月亮从中空照耀温柔光华,然后又斜斜归入云里,枫树林里渐次万簌俱寂

陆青苔覆眼的丝绢,一直没有扯落。

他在枫树林里,来来去去,穿梭于每一寸土地,找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迷娘。

折磨别人的快乐迷藏,反变成折磨自己的辛苦游戏,少年开始心烦意乱。

陆青苔悻悻停步,一口气跑回家里。

陆家剑屋,高两层。座落在枫树林以南,约摸50里处。

长短相等的细长宝剑绕着陆家院落插遍,剑气凛冽冲天,构成严密剑墙,称作剑栅。

陆青苔站在自家房前,直立的剑栅无声倾倒,迅速分成两半,现出一道空隙,空隙之中,又现出两扇乌漆木门,四方长扁门牌高悬房顶,上书龙飞凤舞两字:镇邪。

木门迎着少年身影,缓缓开启。

少年脚步轻轻,踏进院门。

院门内,入目可见一方巨大熔剑炉,座落于院子中心,盛满了滚热铁水,不停翻滚绣红气泡。将这家院子照得明亮异常。

少年靠近剑炉,面目肃穆双膝跪倒,轻声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陆青苔朝着剑炉,眼观鼻,鼻观心,额头贴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这才慢慢起身,步入剑炉后面的大房子。

大房子四四方方,左边角落放着一张床,一张木椅,一张桌,一张镶铜镜梳妆台,右边角落是石砌的灶台,灶台上摆有三口锅三只碗,三双筷子,另外还有一只腰圆大水缸,静置于灶台旁边。

少年点起桌上一星火烛,继而脱去外袍,扔到木椅靠背上,又走到水缸边,拿起木瓢,先舀起一瓢水来喝。

木瓢递到嘴边,一股泥腥味扑鼻而来,少年微怔,旋即不露声色,放下瓢,开了窗子,望向外边。

窗外一排锋利宝剑,并肩而立闪现银光,看不出半点异常。

陆青苔转过头,再环顾四周,反复走来走去,仔细审视,终于发现从房门外,到水缸边的青石地板,有一条浅浅的泥渍痕迹。

已经有很多年,陆氏剑屋,没有生人闯进。

陆青苔看着那微不可见的泥渍,勉强定下神,拿起床头一把铁剑,朝向水缸平面横横砍过去:“什么人?!赶快给我出来!!小心本少爷不客气!!”

剑光扫过,激起水花四射,一道曼妙人影有如一条鱼儿破浪跳出,声音清脆又慌张:“天黑了么?天黑了么?天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