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真相
作者:牵黄擎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32

包袱打开了,可是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怎能不叫顾少游吃惊?

正在这时,童魔忽然自袖里掣出一柄雪亮的短刃,闪电般划向顾少游的咽喉。

这个变化当真大出孔令师的意料之外,更把顾少游吓了一大跳!

顾少游终究是顾少游,应变之快,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眼看短刃已划到咽喉,他的脖颈骤然一扭一转,奇迹般的将这一刀避过。

童魔一击不中,短刃脱手掷出。“噗”的一声,插入顾少游肩头。顾少游惊骂道:“童魔,你……你疯了?”左手捂住伤口,右手银枪已毒蛇般刺向童魔。

他已知童魔生了异心,因此决意先杀了他,再杀孔令师。顾少游虽然受了伤,但大局仍在他的控制之中。

哪知便在顾少游枪刺童魔、童魔闪避的刹那间,顾少游的身后闪过了一道刀光。

刀光并不像厉电那样夺人心魄,而是淡淡的,既像夏日西去最后一抹残阳,又像绝世佳人与情人离别时的最后一瞥,那么哀怨,那么凄恻,那么令人永生难忘。

刀光来得突如其来,快得不可思议,等得顾少游警觉不妙,已经迟了。

顾少游一声闷哼,刀光已没入后胸,紧接着一大蓬鲜血烟花似的怒绽了开来。

顾少游受了重创,愤怒若狂,银枪游龙般反刺出去。可是使刀之人轻盈如梦地闪开了。

看到使刀之人,顾少游、孔令师都忍不住失声惊呼,原来她竟是盲婆婆!孔令师更是惊疑万分:“盲婆婆的刀法既如此厉害,她为何不杀了我替他儿子报仇?巴蜀东临终前恳求我照顾他老娘,想来便是叫我对他老娘不加防范。嘿嘿,她要杀我,当真易如反掌。”

盲婆婆叹了口气,道:“顾少游,你还认得我吗?”

顾少游喘息着道:“你……是谁?难道你不是巴蜀东的老娘?”

盲婆婆惨凄地一笑,道:“巴蜀东的老娘早被你一枪刺死了,做了十几年的孤魂怨鬼。我当然不是她了。”

顾少游听着这声音,眼里突然涌上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后退了数步,惊道:“你是……你是……”

盲婆婆缓缓地伸出手来,在脸上轻轻一揭,便揭下了一层精致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秀丽绝俗的脸,美得可以令所有人窒息,但是一双眼睛却是瞎的,空洞、虚无,映着略显苍白的脸,阴森森的,诡秘之极,令人一望之下,就遍体生寒。

顾少游比青天白日下见了鬼魂还要惊骇,道:“原来……原来是你……”

刚才童魔奉令去杀盲婆婆,出了听月居,很快就到了盲婆婆休息的地方。

盲婆婆仍未醒来,鼻中发出沉重的鼾声。

童魔看着她满头乱草般的白发,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我就让她在睡梦中死去吧。”伸出手来,闪电般抓住盲婆婆的喉咙,便欲运劲。

他知道,只要手指稍一运动,盲婆婆的气息就断绝了。孰知盲婆婆的咽喉肌肉骤然一缩,童魔竟抓了个空。童魔甫觉不妙,盲婆婆的身子已鬼魅般飘到了他的身侧,反手扣住了童魔的咽喉天突穴。

盲婆婆阴森森地一笑,道:“你就是童魔吧?”童魔觉得对方的手指松了一松,才能喘了口气,道:“你……你怎么知道?”盲婆婆道:“你和顾少游暗算孔令师的时候,我躲在听月居外都听到了。顾少游命令你来杀我,我只好躺在床上等你杀了。杀人的人,却不知道自己正是被杀的人,哈哈哈,当真有趣。”

她的手指又慢慢收缩,童魔又觉得气若游丝了。盲婆婆恶狠狠地道:“童魔,你这么恶毒狡诈,我就叫你尝尝死亡的滋味!”

盲婆婆明明可以一下子就捏死童魔,但偏偏要玩一下猫戏老鼠的游戏,手指一时紧,一时松,冰凉的手指摸到哪里,童魔就感觉到心跳要停止了。

盲婆婆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她摸到了童魔系在脖子上的银锁。

她猛地一指点了童魔腰间穴道,但抚摸银锁的手指却仍在不停的抖动着,颤声道:“你这银锁是从哪里来的?”

童魔奇怪地想:“她的眼睛明明瞎了,怎么知道这是一个银锁?”冷冷地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盲婆婆厉声道:“快说!你不说我就立即杀了你。”童魔心忖:“说不定这银锁跟盲婆婆有密切的关系,能救了我一命。”说道:“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盲婆婆喝道:“胡说,银锁挂在你身上,怎会不知道是如何而来的?是不是别人送给你的?”

童魔没好气地答道:“从懂事的时候,我就记得脖子上挂着这银锁,应该不是别人送给我的吧。”

盲婆婆语气更急迫了:“系住银锁的带子是不是红色的?”童魔笑道:“盲婆婆,你到底是不是瞎子?怎会看到丝带的颜色?”

盲婆婆激动地抓住银锁,两行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道:“童魔……不……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叫什么名字?”

童魔已隐隐猜到自己跟盲婆婆、银锁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想了想,道:“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大概是叫……叫甘……”

盲婆婆接着叫道:“甘来!你叫甘来,是不是?”

童魔奇道:“盲婆婆,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的名字?”盲婆婆突然抱住童魔,失声痛哭。童魔觉得自己的脸已被泪水打湿了,叫道:“你是谁?你哭什么?”

盲婆婆伸出一双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童魔的脸,摸得那么仔细,那么温柔,充满了慈爱与深情,叫道:“甘来,我是你的亲娘啊,你是我的儿子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甘来!”

童魔听得糊涂了,道:“盲婆婆,你是不是心智失常了?连我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你怎么知道,而且冒充是我的娘?”

盲婆婆泪流满面,痛苦万分地说了一段往事……

童魔的穴道已被解开,听完这段往事,不知不觉间,泪水也流满了脸,扑通跪倒,叫道:“娘——”

盲婆婆答应了一声,泪水流得更快更多了。现在,已没有人能分得清那是痛苦的泪水,还是喜悦的泪水。

童魔道:“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巴蜀东叔叔……”盲婆婆道:“这不是你的错……”童魔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不错,这都是顾少游那恶贼的错,我要杀了他!”

孔令师看到盲婆婆揭下面具,分明是一张中年妇人的脸,虽然年龄已经不小了,额头的皱纹仿佛用利刀刻成,展示着岁月的沧桑,但依然显得那么美丽,那么有成熟的风韵,又看到顾少游吃惊的模样,禁不住叫道:“你是风清荷?你没有死?”

已经不是盲婆婆的中年女人笑了,说道:“孔堂主,你猜得不错,我就是风清荷。”

顾少游像负伤野兽一般吼道:“风清荷,你怎么没有死?你怎么能活过来?这不是真的!”

风清荷静静地道:“当时你一枪刺入我的左胸,以为已经刺穿了我的心脏,必死无疑,岂知我的心脏却是长在右胸的。”

顾少游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忽又怒瞪着童魔,道:“但是你又为什么要杀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待你这么好,你却要杀我!”

风清荷冷冷地道:“他当然要杀你,因为他就是我的儿子!”

这一句话说出来,更如同霹雳一般,震惊了顾少游和孔令师。

风清荷道:“当年我被你一枪刺中,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突然醒了过来。我看到自己浑身是血,婆婆的尸体躺在我的旁边,巴蜀东也不见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巴蜀东也以为我死了,悲愤之下顾不得掩埋尸体,追杀他的结义兄弟郑义去了。”

孔令师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巴蜀东若将你埋了,你也就活不过来了。”

风清荷道:“我醒来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但左思右想,总觉得孩子是无辜的。便强忍伤痛。埋了婆婆,幸好巴蜀东留了很多金创药在屋里,救了我一命。

“伤好之后,我的肚子也似小山一般挺了起来。我不敢住在原来的地方,害怕郑义会找过来,就是巴蜀东来了,他见到我怀了郑义的孩子,以他的个性,即使舍不得杀我,也会杀了孩子。后来,我走得很远,被一对善良的老夫妻收留了。

“数月之后,我生下了孩子,取名甘来,意为苦尽甘来,妈妈做错了事,不应该连累到孩子。甘来满月之后,我就走了,临走前,我买了一个银锁,用红色丝带系在甘来的脖子上,以作日后相认。甘来一出世时,就没有父亲,只有妈妈,只有爷爷奶奶,当然爷爷奶奶不是真的,但那对老夫妻比真正的祖父祖母还要疼爱甘来。

“我历尽了千辛万苦,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巴蜀东,可是巴蜀东始终不肯原谅我,他说:‘我瞎了眼睛,才错娶你为妻,错交了郑义……’我说:‘瞎了眼睛的不是你,而是我!’说着,我忽地将双手狠狠插入双目之中……”

风清荷叙述到这里,孔令师忍不住一声惊呼,童魔虽已听风清荷讲过这段往事,但也不禁动容,紧握双拳,怒视顾少游。

风清荷道:“我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看黑暗,热热的鲜血顺着手指直往下淌,可是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巴蜀东却猛地一把抱住我,哭道:‘清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抱我,我就知道他原谅我了。

“自我眼睛瞎了之后,我就变了,以前那个柔情似水、热情如火的风清荷再也不见了。我的情感已经枯涸了,用从惨痛的经验中得来的沙袋、以及粘性非常强的胶水,将情感的井口死死地封住了,没有空气、没有阳光,只有仇恨。两年之后,我终于练成了一种绝世的刀法,连巴蜀东见了这种刀法,也觉得害怕……”

孔令师不住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刀法?”

风清荷一字字地道:“红颜薄命刀!”

孔令师暗叹:“恐怕也只有像风清荷这种女人,才能练成红颜薄命刀。”

风清荷道:“刀法练成后,我就和巴蜀东开始寻找郑义。我的眼睛虽然瞎了,但容貌仍然美丽,为避免祸端,我就装成了盲婆婆的模样。可那时候郑义改了名字,又有意躲避,我们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相反的,巴蜀东的性格更加暴躁,更加不喜欢说话,便经常趁着夜色出去偷窃不义之财,诛杀为非作歹的坏人,可是不知为何,却落了个‘巴山夜魔’的外号。找不到郑义,我们只好去找甘来。可惜甘来不见了,等待我们的只是那对老夫妻早已腐朽的尸骨。”

她又问顾少游:“那对老夫妻是不是你杀的?”

顾少游道:“事情也真凑巧,那天我无意中路过那里,发现甘来实是一个练武的奇材,便心生一计,害了那对老夫妻,假装救了甘来。为了将他训练成一个别人毫不防备的杀手,我便让他吃了许多药物,那样他就永远也长不大了,声音也像孩童一般,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童魔喝道:“顾少游,我没有像你这般狠毒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巴蜀东!我的名字再也不叫童魔,而是甘来了。”

他已给孔令师服了解药,孔令师的毒性既解,内力也一点一点恢复了。

孔令师问道:“巴……夫人……”风清荷道:“你还是叫我风清荷好了。”孔令师只得改口道:“风清荷,巴蜀东为什么要给我写那封信?”

风清荷哀婉地一叹,道:“我们查访了许多年,终于发现明月堂的副堂主顾少游很可能就是昔日那个万恶不赦的郑义,于是想写信约你出来,向你说明当年之事,没想到……”

孔令师黯然道:“都怪我一时冲动,错杀了巴蜀东……”

风清荷道:“不,这一切都是天意。昨晚,你虽谎称自己是济南衙门的捕快,但我已起了疑心,知道巴蜀东已经被你杀了。我当时就想替儿子报仇,但一来念你似乎是个好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杀错了人,二来知你武功极高,杀你并非易事,得等你疏于防备时方可出手,于是才跟着你到了明月堂。”

风清荷忽地将刀横在嘴边吹了吹。那是一柄非常精致的短刀,刀锋上仍残留着顾少游的血。经她一吹,一滴血落了下来,发出“嘀嗒”一声轻响。

她冷冷地道:“顾少游,你的死期到了。”

顾少游手持银枪,道:“死得是你们,绝对不是我。”话虽说得硬,但肩头、后胸的创伤仍剧痛如裂。

孔令师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道:“顾少游,现在我不想借助明月堂的力量来杀你。甘来,我们联手杀了他!”

甘来大喜,喝了声:“好!”

话声中,孔令师的凝雪剑、甘来的短刀,已攻向顾少游。

顾少游犹作困兽之斗,舞枪迎战。他的枪法果然厉害,丝毫不落下风。

风清荷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静静地听。她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在听。

她听着激战的风声,暗想:“倘若顾少游没有受伤,恐怕我、甘来、孔堂主三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蓦然间,风清荷出刀了。

红颜薄命刀!

刀还挟着风声,轻微得已不像是一缕清风,而像一个美丽的女人在婉转承欢时的轻啼,但又像极了马嵬坡下那千百年来犹使人魂牵梦绕的呻吟。

刀光一闪,又完全隐没。

刀已完全没入顾少游的后心。

顾少游长声惨叫,终于恶贯满盈!

风清荷衣袖一甩,刀光已收回,拉着甘来,道:“甘来,我们走……”

孔令师急叫道:“风清荷……”

风清荷脚步不停,说道:“顾少游已死,玄阴教群蛇无主,必生内乱,明月堂可趁机消灭……”

待孔令师追出听月居,唯见雪花飞舞,风清荷与甘来已不见了。

孔令师久立不动,暗想道:“圆月不常,名花易谢,那么绝代红颜呢?”

(全书完)